作者:柳二狗
钟琪不敢将这些话告诉左玉,怕她难过。但是,他这几日跑遍了京郊,收到的粮食也不过六百来石。如今左玉挂了歇业牌子,而谣言又四起。
说左玉每年俸禄都几千石,良田快有万亩。家里的粮堆了百来个仓库。哪里是没米了?分明是心疼了。
听着这些话,看着一些百姓倒戈的样子,钟琪很心痛。
姬君是在为他们谋利,可他们却轻易相信那些乡绅,难道真如自己启蒙师说的那样,人之初非性本善,而是本恶吗?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当日街头的热血奔涌就消失了吗?
他压下心中的酸楚与愤怒,道:“一共621石粮……昨日起,学生已是一斤一斤的收,但京郊附近的粮真的都没了。农户卖粮只为纳税,不可能将自己口粮卖掉的。姬君,如此下去,可不是个事。他们又放出谣言,说您是沽名钓誉之辈。民智未开,很容易被裹挟啊!这铺子,咱们还是得开起来,不然……”
他没说下去,但他知道左玉能明白这后果。
哪里晓得左玉却是抿嘴一笑,“621石?这么多?如瑶,你这几日辛苦了。我让人备了热水,你好好梳洗下,好好休息吧。”
“姬君?!”
钟琪瞪大眼,“您这是准备放弃了?!不可啊!此时若退,必是万劫不复啊!”
“如瑶,放心吧。“
她笑了起来,“他们现在卖170文一石是吧?这些日子,我们已收了他们不少的低价粮。不过我那限购许是给了他们启发,所以也开始限购了。”
她略显遗憾地道:“所以,170文的粮咱们是买不到多少了。不过,前面我收得多,所以你不用担心。咱们示弱下,他们就该涨价了。”
钟琪愣了下。他低头琢磨了好一会儿,忽然抬头,惊道:“所以您大肆收粮的目的不是为了挤垮他们?而是为了应对后面的事?!”
“不错!”
左玉道:“他们中有人深谙经济之道。所以,重头戏绝对不在前面,而在后面!米价便宜,针对我的那些谣言,其实无甚作用。即便我一分不降,世人也不会对我生出太多的怨气!毕竟,我那铺子小,又不是粮行!但是,一旦米价上涨,这份怨气就会铺散开来!届时,百姓惶恐再行挑唆,如果我支应不住,那真是要万劫不复了!”
“好毒!”
钟琪骂了起来,“到底是何人?能想出这等毒计来?”
“乡绅占有最多最好的良田,这大昭所有的好东西几乎都被他们把控。所以,这些人深谙经济之道。”
左玉说这话时的表情让钟琪有些看不明白。明明是冲着她来的毒计,可她为何还露出了钦佩之色?
左玉的确有种开眼的感觉。
这些古人很聪明,很会玩啊!这手段,真是太娴熟了,也不知操作过几次了?
不过,他们这次注定要玩脱了。不是他们智商不如她,也不是她光环巨大,而是她有系统。
这些日子她已卖出了不少大米出去,同时进了不少人造米。现在,庄子里所有粮仓已堆满了人造米。甚至连庄子里她住的那个小院里也都放满了米。
所以,想斗啊?先拿出工业时代的生产力再来说话吧!
三日后,待左玉的《诸公逛窑记》第三回 刊登出来时,各粮行宣布粮食紧张,价钱从170文涨到了四百文!
又过一日,从四百文变成了四百五十文!再过一天,上五百文!
京城百姓开始恐慌了起来,而左玉的铺子则又开业了!直接挂出了四百五十文的价钱!与此同时,她又用笔名向报社投了稿子。
这回不写诸公的狗屁事了,而是写这次涨价降价的原因。第二日,有雄心壮志的天子果然将她这篇文放在了头版。与此同时,王德清开始组织人,在朝堂上开始抨击毕新的人。
这一招,打得毕新措手不及。他很快就意识到,王德清与左家这是联手了!他不敢再小觑左玉,开始仔细分析左玉的行为。然而,因着他们涨价降价的速度太快,被左玉那篇文一番分析后,一些民众也明白了过来!
惶恐顿时去了一大片,愤怒随之涌起!是了,他们怎么忘记了?在粮食降价前,姬君是想减租来着。这种种迹象都表明,乡绅根本不想降租,他们只是想把这世上有良心的人弄死!
再看左家铺子的粮价又降了,这下彻底明白了!从始至终,只有姬君是为他们百姓着想的。她顶着巨大压力,顶着世人的抨击,果断关了粮铺。她不为别的,就为了在这个时候用她存下的粮来平抑粮价,阻止乡绅的阴谋!
不能让乡绅计谋得逞了!
明白过来的百姓那个愤怒!纷纷拥堵到各粮行要求降价,吓得各粮行不得不挂出四百文的粮价来!
左玉听着孙富的汇报,呵呵笑了起来,“如瑶,子勉,帛瑾,他们忙活半晌,不但亏得彻底,还要被百姓骂……你们说,下一步他们又该怎么般呢?”
“哈哈!”
何闵大笑了起来,“如今王德清带着六科言官在朝堂上跟他们斗得如火如荼,至于结果如何,已不是咱们能操心的了。姬君就好好写话本,王德清与言官参一个,咱们就写一回,届时民怨沸腾,天子震怒,我看他们这个租降还是不降!”
“降租算什么?”
钟琪笑了起来,“这回不流放几个官,怕也是说不过去。首辅若识趣,依了陛下的心,或还能留在朝堂;若他还执迷不悟,这首辅之位怕不是要让贤哦!”
“权利的滋味一旦尝试了又如何肯轻易放弃?”
左玉轻轻摩挲着天子给的龙饰,“这天下又不仅仅只是京畿。首辅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下面怕不是要从外面攻击吧?”
“王德清也非等闲之辈。”
钟琪道:“且忠于天子之人也不少。这事闹到这一步,已非姬君一人之事。故,学生以为,咱们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后面只要看圣人与王德清怎么做,咱们在边上配合就是。”
左玉点点头,眼里生出希翼,“希望次辅能挺住,若赢了,天下百姓的日子就能好过些了……”
第61章 娘,我是您的好大儿啊!……
天光微亮的时候,候四儿打开店门,刚想擦擦店门,却见门前泙河里飘来了一抹红色。
他愣了下 ,随即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冲出去,冲到泙河围栏边,见河中一抹红布漂浮,他忍不住颤了起来。想呼喊的嘴连连张了几次,才终于喊了出来,“不好了!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一声惊叫,打破了黎明的寂静。位于泙河边的溥儿街早起做生意的人纷纷冲了出来,待看到那一抹鲜红后,忍不住颤了起来,“这,这是多大的冤屈?竟穿一身红跳河?!”
“还愣着做什么?!快下去捞人!不然得晦气死!”
“不可!这人一身红,必有冤屈!没有官府的浩然之气加持如何能镇得住这怨气?!先报官,先报官!”
“对,对,对,报官,报官!啊,不好了,人要飘走了……”
晨光透过暗夜的云雾洒落下来,落在河中那抹艳红上,泛起了微光。泙河水流托着这抹红色顺流而下,很快便流到了街头左家米粮铺的位置。
从罅隙中洒落的阳光将暗夜的迷雾彻底驱散,那抹红色在左家米铺附近的码头与停泊的船撞了下,而后便不动了。
李恒带着衙役很快出现在了码头。自古人命大于天,哪怕这些官老爷心里不以为然,但一旦出现有人非正常死亡,官老爷必是要到场查看的。
一番忙活后,天色已大亮,而人也被打捞了出来。
这是一个有些年岁的女人。
近乎全白的头发配着一身红,让围观的百姓寒毛直竖。
一个老妇人是受了什么冤屈?竟要跳河?
李恒上前,当将人看清楚后,脸色巨变,身子竟不受控制地颤了起来!
他曾去赵衢家吃过几次饭,自是认识他的老母亲。而现在,这老妇人竟是投河了!
更让他感到惊心的是,赵衢母亲王氏身上穿的衣服前襟上居然还绣了字!
“害我者李恒、左玉、陆岺——赵衢母王氏。”
“大人,这腰间布袋里还有封信,用油纸包起来了!”
衙役将信笺呈上。李恒颤着手,将信接过。撕开油纸,打开信笺,待他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只觉脚下一软,人竟是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害我者……”
有个书生挤上前,待看清王氏身前的字后,便念了起来,“李恒、左玉、陆岺……赵衢母王氏。”
“轰”的一下,人群炸开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那赵衢不是在大牢里吗?”
“这是以死伸冤……”
书生道:“难不成真有什么冤屈?”
他说着就看向了李恒,拱手道:“大人,您手里的信上可说了什么?这王氏到底为何要自尽?”
“哼!”
颤着的李恒一把攥紧信,冷哼道:“赵衢犯法,百姓有目共睹!这老妇用此等方式来逼迫朝廷,简直荒谬!”
“大人,现在是出了人命了。”
书生不依不饶地道:“以性命相搏之事岂有小事?”
“你是何人?”
李恒眯眼,“官府办案,闲杂人等皆应避让。”
他将人打量了一番,“身穿襕衫,头戴蓝巾,有功名在身的人难道不知官府规矩吗?”
“大人,学生自是知官府的规矩。只是这王氏头戴红巾,身穿红衣,脚踏红鞋,身上衣物又绣有这些字……”
他作揖,“大人,若不是含有莫大冤屈,她如何要穿红衣自尽?再者,死者又说害人者里有大人,若是不问清楚,学生良心难安。故,请大人将死者所留之言当众公布,以此自证清白!”
“笑话!”
李恒冷哼,“那日公审,诸多百姓在场,本官依法办事,何来嫌疑?且赵衢有罪与否尚未有定论,正待明日大朝由圣天子定夺。此人早不自尽,晚不自尽,偏偏此时自尽,还在衣服上绣下这等字眼,呵……”
李恒冷笑了声,“这是想做什么……还用本官给你解释吗?”
“大人!”
书生拱手,“既如此,还请大人将信笺借学生一阅,不然大人如此行事,着实难以服众!”
“荒唐!”
李恒怒道:“此乃重要证物,如何借你阅览?!你到底是何人?几次三番质疑本官,到底意欲何为?”
“学生谢步凡!”
书生忽然提高了声音,“见过大人!”
“谢步凡?!是兴南府的谢普吗?!
“我滴个天爷!就是那个专门帮人打官司的兴南第一讼谢普,谢步凡吗?!”
“什么兴南第一讼?!该是大昭第一讼才是!”
“兴南府离着泙京五六百里路,他为何会来京城?!”
李恒也愣在了那里。
若说这世上有谁当得起“恶人”二字,非眼前这位莫属。此人熟知大昭律,每每都能从很刁钻的角度帮人赢下官司。
讼师素来为官府所恶,甚至被列入下九流。只是本朝太祖觉得讼师虽不乏刁钻之徒,但亦能帮百姓伸冤,故而定下了,只要取得秀才功名,便可为讼的规矩。
太祖觉得,能考取功名者多少要些脸面,吃相不会太难看,品德要比普通人好些。而且,这样还能给那些无法考取进士的读书人一条活路。
而眼前的谢普乃是兴南府谢家旁系子弟。因不善举行,勉强考取了秀才功名后,便去做了讼师,靠替人打官司过日子。
此人行举业不行,但打官司却厉害。在他承接的三百件案子里,无论是原告还是被告,每一桩官司都赢了,从未有过失手。因其诉状都写得都十分犀利、刁钻,便有了“刀笔讼师”、“大昭第一嘴”之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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