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二狗
“李大人,你知不知道,被害者真正在意的是真相大白,而不是自己的遗体受辱。”
“什,什么?被害者?王,王氏不是跳河自尽吗?”
“她脸虽有些浮肿,可口鼻处十分干净。溺水而亡的人是因水进入鼻腔肺腑后,窒息而亡。因此,口鼻唇边必有大量或白或粉的泡沫以及水草之类的东西。王氏口鼻唇角周围如此干净,怎么看也不像是溺水而亡的。”
她说着便用粗针扎入王氏的手指,用力一挤,却挤不出什么来。
她放下粗针,冷笑了声,“她是被人害的。溺亡之人周身之血无法凝固,所以,她是被杀后抛尸于泙河的。”
李恒大为震惊,“您,您如何会得知这些?”
“我师从王弗,您不会不知她是什么出身吧?”
李恒懂了。
王弗祖父与其父都是御医,见多识广,且宫中这种害人的事也不少见,所以御医懂这些不奇怪。
左玉又举起她的手,“她的指甲里虽有些泥沙,但手呈放松状态,而非紧握状态。大人,你若溺水,是不是特别想抓住什么?你看她的手……”
李恒忙上前查看,见王氏的果然是松开的,不由震惊地道:“果是如此!那,那,那这会是谁干的?!”
“谁跳出来就此事参咱们那就是谁干的呗。”
左玉没有说,其实王氏尸身已略有些膨胀,这是巨人观现象。眼下正值秋日,由此可以推论,她的死亡时间应在三到七天前。这事,她不打算说出来。毕竟衙门人多口杂,什么都说了,对自己可能不利。
将目光从王氏身上移开,望向李恒,道:“李大人为官多年,难道不明白吗?弃子是不会被人怜悯的,无论结果如何,就算你我都去蹲大狱,赵衢也是出不来了。所以,您知道该怎么做吧?”
李恒擦着头上的汗,“是,是,下官只知忠君爱国,不知其他。”
“孺子可教。”
左玉道:“你做的事上面都在看着,放心,不会亏了你的。现在你便去敲闻天鼓……”
“??”
李恒又懵了。
“姬君,在下能面圣,有冤直接请见陛下就是,不用敲闻天鼓……”
“你面见陛下,天下人能知你冤屈吗?”
左玉道:“所以,你得去敲,得去替王氏伸冤,得让天下人都知道,您是一个清正的官,一个心中有道义的官,一个秉公办案的官!”
李恒想了想,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一拍手道:“妙啊!如此便可破此困局!姬君真乃神人也,下官佩服,下官佩服!下官这就去敲闻天鼓!”
他说着就要离去,左玉喊住了他,道:“大人,何不换上孝衣素服,头上绑上孝布,用血写个‘冤’字?”
李恒的眼睛立刻又瞪圆了!
他激动地连连搓手,“是极,是极!我曾去赵衢家做过几次客,老夫人待我宛若亲儿。如今她被害,我怎能不戴孝?再退一步说,为了死者冤屈,我做人一回儿子又何妨?!来人,立刻去买孝衣来!老夫要披麻戴孝,敲闻天鼓,为王氏伸冤!!!”
神情肃穆,披麻戴孝且浩然正气萦绕于周身的李大人带着正义的使命出发了。而另一边,谢普也到了闻天鼓前。他望着这座太祖立下的闻天鼓,看着鼓旁边的石碑,只见上面写着:拦敲鼓者,罪无赦!
他抿嘴一笑,拿起鼓槌,带着一股“舍我其谁”的气势,“咚”的一声,敲响了二十年都不曾响动过的闻天鼓!
第62章 所有的规矩皆为正义而设……
“闻天鼓响了,闻天鼓响了!”
鼓声惊天,打破了宫门前的平静。
自天子登基以来,闻天鼓已有二十年没响过了。其实,就是以前也没响过几回。与登闻鼓不同的是,普通百姓敲闻天鼓是不用受刑,也无越级限制的。
太祖立闻天鼓的目的就是怕百姓被贪官污吏压迫,有冤无处伸。故而,前面几朝设立的滚钉板,告赢了也得流放等规矩全部被他取消。老百姓要滚个钉床死了,那还怎么伸冤?告赢了还得流放,这是什么道理?!
不仅如此,他怕百姓告官没有路引,为此还下了规定,但凡手里拿着《训示录》的,路上官吏不但不能阻拦,还得给予方便。而这训示录就能当成路引来使用。
尽管太祖什么都替百姓想到了,但实际上,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受了冤屈的百姓真正能跑到京城敲闻天鼓的几乎没有。往往还未走出县就会被当地的官吏或恶势力抓回去。
久而久之,这闻天鼓也就成了摆设。上一次闻天鼓响还是先帝在位的时候。那一次敲响闻天鼓的也非普通人,而是一个世代居住京城的人。
即便是那一次,那位也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想了很多办法才能走到闻天鼓跟前将鼓敲响。
小民伸冤,何其艰难?而谢普一路走来无甚阻拦,这一声响,让宫门前的侍卫都惊了下!
谢普拿出诉状以及一封书信,拱手道:“在下兴南府谢普,谢步凡!受赵家大媳周氏周玉兰委托,替其婆母伸冤!法理昭彰,隆恩浩荡!”
他一撩衣袍,跪拜而下,举着诉状大喊道:“圣天子在上,请阅诉状!学生要状告权知泙京府事李恒、德惠姬君左玉、宣平侯陆岺构陷忠良,致赵衢母王氏不堪受辱,自尽而亡!附王氏手书一封,请天子明鉴!”
“我没听错吧?”
宫门前被动静吸引来的百姓傻眼了。
这家伙在说什么?姬君陷害赵衢?那赵衢是忠良?!
这是个什么玩意?!
他们很想骂人。但是国朝有规定,皇宫前面是禁止喧哗,且不许对敲鼓之人有言语攻击。因此,大家也只敢小声议论,不敢是骂谢普。
“让一让,让一让!”
就在大家敢怒不敢言的时候,李恒到了。他披麻戴孝,头戴写有“冤”字的布条,在一群衙役的拥护下来到宫门前。只是看到宫门前聚了这么多人,他也是愣了愣。
待人群让开,看见闻天鼓前的人时,他愣住了。
这恶讼怎么在这里?!
他快步上前,见负责接御状诉纸的官员已出来,大惊,“你敲了闻天鼓?!”
谢普蹙眉。搞不清李恒披麻戴孝的是要做什么?
不过见他吃惊,还是扬眉一笑,“回大人的话,学生前来告御状。”
顿了顿又道:“不巧,告的人正是大人你。”
“你!”
李恒一惊,但想到王氏是被人害死的,便立刻冷静了下来,冷笑道:“巧了,老夫也是来告御状的。”
此言一出,民众哗然。
当官的也来告御状?这可是泙京权知府,是能上朝的。每天都能见到天子,还来告什么御状?
怎么还披麻戴孝的?家里死人了?
谢普愣在那儿,有些不敢置信地道:“大人也来告御状?”
见这张寡淡的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李恒心中得意。但他懒得跟这等恶人费口舌,直接绕过他,拿起鼓槌就敲了起来。
“圣天子在上,臣李恒,李元亘要替赵衢生母王氏鸣冤!”
接御状的官员都傻眼了。
这个也是来替王氏伸冤的?
“王氏是他杀,而非自尽。臣乃泙京府事,深感王氏之死隐情极大!请陛下拨冗阅诉,臣感激不尽!”
他跪了下来,连连磕头,“赵衢行事虽不端,但臣与他曾有情谊。其母王氏对臣宛若亲儿,如今她死得蹊跷,臣不能袖手旁观!如今赵衢身陷囹圄,不能亲来,求陛下开恩,容臣代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到底怎么回事?”
百姓小声议论了起来,“今日听说泙河里捞出了死人……那人便是那赵衢的母亲吗?不是说想用自己的命来逼朝廷吗?怎么又成他杀了?”
“这谁知道?只是那人状告姬君,怕是不安好心。”
“说得对!定又是为了减租的事!这些乡绅官老爷真是太坏了!”
“不知姬君会不会有事?”
“陛下乃圣明天子,赵衢诬陷乃是事实,姬君何错之有?不用担心。真要处事不公,咱们百姓是没什么本事,但聚在一起为姬君伸冤的话,声音也是很大的!”
“对,对,他们敢害姬君就跟他们拼命!”
就在诉状被送入宫的时候,快到家的左玉忽然道:“赶紧去皇宫!”
“姑娘,怎么了?”
刘芙蓉道:“是怕那三轮红椅的草包不顶事吗?”
“不!这事不对!”
左玉道:“我思来想去都觉离奇。旁的地方的仵作也就罢了。但泙京府是什么地方?能在这儿为仵作的那都是有本事的。是不是溺水死的,怎会看不出来?寻常百姓都能说出溺死者口角淌水,肚子鼓胀,手脚蜷缩等话,一个仵作怎会看不出?!不行,赶紧去将李恒寻回来,这事我还得再想想!”
左玉还有话没说。王氏除了出现巨人观现象外,在她检查她的指甲时,衣袖落了下去,她在她的手腕处看到了诸多红点。
除此之外,她嘴角口鼻虽比较干净,但她的口唇青紫,唇鼻口处亦有紫绀现象。之前,她只想过王氏可能是在别处被闷死,毕竟这些症状跟窒息而亡是很像的。
还有那些红点……虽然她能看到的地方有限,且尸体经水浸泡,死亡也有几日,遗体上的一些信息已模糊。但仔细回想下,这些红点很像是过敏!
也就是说,王氏很可能是严重过敏导致死亡。但王氏已年逾花甲,若有什么东西过敏,自己不会不知道,不然不早丢掉性命了?
种种解释不通的地方让她觉得事情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此刻,还是不宜主动出击,还是得将李恒叫回来。
车夫调转车头,朝着皇宫方向而去。
远远的,便见御街两边已站满了人。到了御街便得下车,从御街两侧的小道上步行过去。
她下得车来,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姬君来了”,议论着的民众纷纷停下,朝她看来。
“姬君,有人敲闻天鼓告你了!”
“姬君,那人是兴南府的谢普,是大昭第一的讼师!”
“姬君,您放心!我们都支持您,不要怕!”
“对,不要怕!我们都明白了,那些乡绅想害您!”
左玉只觉耳边嗡嗡直响,脑海里就一个念头:完了!上当了!
她稳住心神,跟百姓们拱手致意,然后顺着百姓让开的路走到了宫门前。
李恒等人已不在了,宫门前的侍卫欲言又止,但最终却是什么话都没说。
左玉上前,问道:“是什么人敲鼓了?”
她不能直接问李恒有没有来,她心里已隐隐有了些猜测。
听李恒说,王氏的尸体就落在自家铺子的码头前。为何会在自家铺子前停下?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所以这一切的一切可能都是设计好的。甚至,停在码头的船都可能是刻意安排的。
左玉听说过一句话:同一条线上有太多巧合,那人为的可能性就很大。
她现在还猜不出来对方的目的,但隐隐觉着,或许王氏是自愿用自己一条命来博自己儿子“生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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