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漠风铃
蛇口海岸线长,加上有一大片红树林,逃港人提前躲进红树林里就是趁着士兵换岗的时候,一头扎进水里拼命往前游。
这些入了水的逃港人,只要没被巡逻艇追上,出了管辖范围,他就是出了华国国界,只要能活着抵达香岛新界,他就是香岛岛民。
然而讽刺的是,很多人根本游不到对岸就溺死了,最后替这些人收尸的,依然是被他们背叛的家乡人。
逃港的防守重点,正是蛇口。
蛇口公社隶属宝安县下面,而宝安县又归冬莞市管,在他们抵达宝安县前,东莞市分军区已经调派人手下去,等他们到了之后双方会合人手都归重锋调遣。
跟随军分区战士一同前来的还有几名文艺兵,一并听从光州军区这边的吩咐。
分军区的并没有专业的文工团,文艺兵都归后勤宣传队,跟李潇潇等人正儿八经的大军区文工团编制不一样,但学的都是专业活。
双方见面时互相敬礼打招呼后李潇潇等人退到重锋身后旁边的林晓丽小声地说:“他们那派来的不是话剧演员吧,这方言口音也太重了。”
咬字清晰是话剧演员的台词基本功底,带方言口音的十有八九连其他剧种的演员都不是……
果然,没多久后对面就介绍说这几位分军区的文艺兵是合唱团的。
文艺兵总归不是去替重锋抓特务的,十有八九是来协助李潇潇的话剧组,演员们都觉得有点无奈——专业不对口,能发挥的作用都有限了……
重锋等人是直接来的蛇口公社,县里的干部也匆匆赶了过来,迎接这批从上级军区过来帮助他们解决逃港问题的指战员们。
干部们心里都十分激动,要知道,他们每年因为这个事可吃了不少苦头——
逃港人骂他们,因为他们拦着不让逃港人过去。
逃港人的家属也骂他们,因为很多逃港人逃到一半就溺死了。
上级也在督办,可他们一个小小县城,经这里流动的逃港人人数远超一个大城市居民数量,承受的是与县级别毫不相符的巨大压力。
可今年,光州军区派了一批精锐过来!
这位重团长赫赫有名,近些年的战场都有他的身影,南边群岛的那场回来之后直接调去了光州军区。有过海战经验的,处理这些逃港问题,应该也能得心应手。
干部们一脸热切地看着光州军区的官兵们,朝重锋说:“重团长,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请尽管开口!这次真的辛苦各位指战员同志了。”
“抓捕特务和加强巡防,只是我们下来的其中两个任务。”重锋说,“推广新话剧才是重点事项。”
干部们面面相觑:“啊,这……”
他们之前确实是收到通知,让下级分军区和地方武装民兵全力配合,当然也知道军区的文工团要来,说是表演话剧,但这小地方男人们都忙着打鱼,哪有时间看什么话剧要是在县里还好,这蛇口公社平时自己的文艺队都是随随便便的。
不过……干部们心思一转,又想:话剧不话剧的没关系,他们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只要能帮忙抓特务和抓逃港的,别让百姓跳进海里就成!
想到这里干部们又连忙应了下来,带头的那位笑容满面地点着头:“是,是,我们肯定是会全力配合的!”
社工公社离县城也不远,干部们原本想要请这帮精锐部队到县里吃饭的,被重锋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于是干部们又提出让人把饭菜从县里送过来,毕竟县里饭堂的菜要比公社的好一点。
在外面执行任务,重锋考虑的从来都不是好不好吃,而是安全至上。跟干部们如火热情相比,重锋就显得十分冷淡:“不用,我们自己带了炊事员,安排住宿就可以了。”
干部们十分不好意思,但重锋很坚持,最后他们连声表示感激,也顺着重锋的意思,不再劝说,只安排每天让人送新鲜食材过来,又给指战员们就近安排了住宿,一出门就离海边不远。
安顿好后时间已经是傍晚了,满天红霞,渔船归家。
这里都是战士巡逻的范围,十分安全,逃港人大多是躲藏在附近的山林、红海林中,有的甚至在躲在渔船中,在海上飘荡,所以外面走动的几乎都是本地长居百姓。
来这里的第一天,文艺兵们并没有什么安排。姑娘们都出去玩了,李潇潇也想出去,但又怕发生什么意外于是就又留在住宿处,趴在院子的墙头上往远处看。
重锋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
他记得自己很小时候,被重建忠罚站时,也曾经羡慕地看着院子外成群结队走过的孩子们,只是后来习惯了,那点羡慕一点点地被磨灭掉,最后消失不见。
最初看着那些孩子嬉笑打闹时的眼神大概就跟小姑娘现在的差不多吧……
李潇潇手臂横叠搁在矮墙上,下巴抵在手上,整张脸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晚霞,火烧云的颜色绚烂,也给她脸上添了两分艳丽。
在军中的几个月,因为高强度的训练和实战,小姑娘成长得非常快,在军旅的洗练中褪去青涩,侧脸的线条愈发清晰。
从重锋这个角度看过去,在那火烧云的映衬下,那张脸几乎跟他梦里的重合了。
重锋定定地站了好一会儿,李潇潇忽然动了动,抬起手伸了伸懒腰,那纤细的腰肢凹出一个漂亮的C弧度,柔若无骨。
她转过脸,这才发现重锋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朝他挥了挥手臂:“团长!”
重锋走了过去,他比李潇潇高出很多抬手就能撑在矮墙上,学着她那样往外看……
光州也有码头,但光州是省会,联通四面八方,比这里热闹繁华了不知道多少倍,不会有机像这样安安静静地远远趴着看海,因为在光州只能看到一片人头。
李潇潇又重新趴了回去,枕着自己的手臂,侧过脸,自下往上看着重锋:“团长,你忙完了呀?”
重锋转过头,目光在晚霞的暖色中显得十分柔和:“本来事情也没有很多这趟你们更辛苦一些。”
重锋一提到这个,李潇潇想到自己的工作一来到就碰了个小壁,轻轻地叹了口气,撇撇嘴说:“反正今天是没什么的,还得明天等县文工团的人回来后才能了解具体情况。”
县级就有文工团,李潇潇对这里的文艺情况并不熟悉,来之前只大概知道这边的人打鱼为主,对文艺表演并不像其他耕田为主的地方那么热衷,但具体情况还是要跟县文工团的人对接后才能了解得更清楚。
小地方,县文工团连演员的人也不多。
出去一趟演出,去了大部分人,能说得上话的都不在,于是李潇潇今天先暂时不动了。
对于县里来说,这个渔村是个麻烦精,每年尽惹一堆逃港人来。
而对于本地渔民来说,老实留下来的都是老弱妇孺,连青壮年也多少都抱着想跑的心态,每天出去打鱼的同时,也是观察着地形潮涨潮退。
蛇口这个小渔村,现在看着风平浪静,巡逻密集。但实际上,在四周看不到的山林和红树林,不知道躲藏着多少人……
可大头的部分,正是躲起来的这些人。
这些躲起来的人,也不可能跑出来暴露自己。也就是说,这部分人是不会看到《回家》了。
李潇潇心想:可幸好现在还只是六月底,现在虽然也开始有人逃港,但高峰期在八月九月,他们能争取挽救大部分人。
至于现在这些已经准备逃的,他们已经来不及了,就只能交给巡防的战士们,按规章制度来解决了。
现在的人有多想逃港,将来就有多后悔……
这些人里面,有很多人丢了性命,即使成功逃到对岸,成了香岛岛民,因为根不在那里。
从零开始讨生活,既没有一星半点的文化,也没有认识的人可求助,最终也不过是出卖劳动体力……
是,那边的工钱现在比这边要多但那边的消费水平也高。
等到这边开放的春风来临之后宝安县更名为深轸,然后就会飞速崛起,在那些逃港人还没退休的时候,深轸人的日子就已经过得比他们好上许多倍……
更可悲的是,有的逃港人在二十一世纪时,因为在香岛过不下去,想方设法要回到深轸这边来。
可到了那个时候,华国国籍的身份,早就不是他们想要就能要的了。
李潇潇看着海上那些游游荡荡的渔船,青年男人们提着铁篓子,看着就不像是有多少收获……
谁又知道他们到底花了多少时间在打鱼上面呢?
她甚至想大声朝这些年轻人喊:别犯傻了,留在这里再熬过几年,这里就是遍地黄金!
可她不能这么做。
“太愚蠢了。”李潇潇握了握拳,“封建帝制在这片土地上统治了两千年,在1912年之前,哪个百姓又会想到自己从此不再是“子民”?”
“9年后在1921年,我们党成立了。28年后在1949年,我们国家成立了。”
“从推翻两千多年的皇帝统治,到咱们人民当家作主,只花了37年。”
“到今年为止,我们国家也已经跟很多国家建交。我们国家曾经被列强侵略,却只用了37年的时间独立建国,又过了23年,跟这些列强发展关系。”
“而那些西方国家,花了多长时间才走到了他们现在的架构我们的国家用了几十年的时间完成了这些列强几百年才做到的事情。”
李潇潇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远处的男人们:“我们国家正在站起来,他们觉得香岛现在很容易赚钱,但是为什么不想想,我们国家也有潜力,有能力让宝安县超越香岛呢?”
尽管她是带着知悉未来的优势,但国家用几十年走出历史性的跨越,这些都是事实,这些都说明组织和百姓都是有智慧的,有潜力的。
可他们缺乏思考的脑筋,只听着别人的蛊惑,就不顾一切地想要逃离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
重锋有点意外地看着她。
忠爱国家,无条件服从命令,这些都是军人的天性。
很多战士其实没读过多少书,说不出心里的感情,但对国家的忠义都是刻在骨血里的。像潇潇这样还分析出个原因来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重锋去年调到光州军区后也参与过军警联动打击逃港的行动。
他知道潇潇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愤怒,那不单止是因为逃港人的愚蠢,还有她对自己的无力感。
她的任务是用话剧将准备逃港的人引回来,可她的话剧并不能覆盖到所有人。比如,现在已经蹲在红树林的人,又比如现在她看着的这些人,也许晚上三更半夜,他们就会划着小船,在最合适的位置跳下水,朝着对岸游去,一批里头总有人会溺亡的。
在报告上,这些溺亡人员只是一个数字,但现在,他们正站在她的跟前,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重锋见过更多比这残酷的事情。
他是军人,也是作战指挥员,所以他不能被情绪左右头脑。如果这些人掉进水里他也会和其他军警战士一样,会全力救助,但他不会因此有什么想法。
他也不需要有什么想法,他需要的是以最低的伤亡率来完成任务。
可他知道,潇潇跟他不一样,她会想很多会共情,会有情绪的波动,因为她是艺术家。
“潇潇,你知道郑首长为什么每个小队都是尖兵加文艺兵的组合吗?”
重锋缓缓地开口,沉静的声音像溪底慢慢流动的细沙,沉稳而干净,“是因为总有的人脑子想不通,这时候尖兵不需要跟他们讲道理,直接押回来。”
李潇潇的情绪慢慢平伏下来,转过脸,枕在手臂上,看着他闷声说:“嗯,我知道,我只是……”
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
这个世界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讲道理的。
重锋刚才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其他女演员结伴在外面玩,以李潇潇好动的个性竟然没出来,十有八九是怕像在光州文工团那样发生什么意外干脆留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他想了想,问:“出去走走吗?这个时候沙滩上应该有小螃蟹。”
李潇潇一愣:“可以吗?”
“当然……”重锋笑了笑,目光温和,“有我在。”
两人一起走了出去,重锋亲自安排的巡逻,在高处狙击点安排站岗,从下俯视能看到更大的视角。
他也走过一次地形,知道哪个位置什么时间能避开人。
将近晚饭的时间渔人们陆续往岸上走,落日西沉,像是一颗红色珍珠浮在海面上,粼粼波光都闪烁着跳跃的红色,浪花一下一下地拍到岸边。
海阔天空,晚风从背后轻轻拥着两人,连带着李潇潇心中的郁闷都一扫而空。她深深地嗅了一下带着微咸的海风,看着无垠的海面,笑着说:“好漂亮啊。”
“想玩水吗?”重锋看她一脸高兴的模样,又补充说,“但只能在边上脱了鞋子玩玩,不能下去游泳。”
“嗯嗯!”李潇潇原本还没想到,被他这么一提,兴致上来了,小跑着走到近水处,把鞋袜脱了下来。
跟水相连的是一小片沙滩,再往后是大大小小的岩石。
李潇潇把鞋子放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免得被海浪打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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