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漠风铃
两人再次来到镇上,按着钟君卓的地址一路找过去,没多久就找对了门。
重锋敲了好一会儿门门才被打开了,露出一张沧桑的脸,正是宝安县文工团前团长钟思华。
李潇潇连忙打了声招呼:“钟团长您好,我是光州军区文工团李潇潇,特地前来拜访您。”
钟思华一听到“光州军区”四个字时,脸色微微一变,马上又翻出不耐烦的表情:“没空,我天天摸死人,家里不见客,你们走吧。”
说着,他就要把门推上……
重锋抬手将门抵住,目光落到了钟思华身后……
屋内不大,在外面就能看到里面的桌椅,而桌子上放着两个茶杯,两只杯子里还残留着一点橙红色的茶水。
第84章 一念间
钟思华皱了皱眉,脸色有点黑地看着重锋:“你干什么说了不见客!”
重锋仍是撑着门板,钟思华的力气根本比不上他,门板在他手里纹丝不动。
他从衣兜里拿出军官证,打开朝钟思华展示,简单明了地说:“查特务。”
钟思华脸色微微一变,李潇潇也有点惊讶,因为重锋之前没跟她说过,似乎是临时起意的。
李潇潇虽然云里雾里,但也知道自己只要负责配合就可以,只要重锋没有吩咐,她就站在旁边不说话,免得不知不觉破坏了他的什么计划。
钟思华脸上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重锋的眼睛,重锋知道自己猜对了。
潇潇的记性很好,更何况她之前在京市的时候,特意逐一观察确认那场表演的前排嘉宾,她其实已经确定之前看到的那人是朱凯力,她只是疑惑为什么朱凯力会出现在这里。
重锋以前在京市军区的时候,跟朱凯力接触过,知道他就是在宝安县文工团出身的,跟钟思华是好友,而且他还曾跟京市的人提过钟思华。
钟思华表情僵硬,缓了几秒钟之后,这才退后一步,给两人让开了,一副让他们随便进来的样子。
李潇潇进来的时候,也发现桌子上的两个茶杯了,显然之前已经有人来过,可钟思华却说不见客,显然是在隐瞒着什么。
她知道重锋不会随意吓唬人,他刚才说抓特务,那么也就印证了她之前的想法——她没接到通知说朱凯力要来,显然他是私下来的。
李潇潇很快就有了大概的猜想,猜到朱凯力跟钟思华是认识的,而刚才来的人,应该就是朱凯力了。
这年代除了公职原因来宝安县的,十有八九是准备逃港的。
当然也有可能单纯地来看朋友,可如果是这样,钟老团长也就没必要这样遮遮掩掩了。
李潇潇没想到连朱凯力都要逃港,心中十分复杂。
她不知道这位朱老师经历了什么,但她知道,现在重锋知道朱凯力准备叛国,重锋一定不会置之不理,毕竟他的任务就是要铲除在暗处搅混水的特务,同时整治逃港乱象。
李潇潇和重锋坐在一边,钟思华坐在对面,一时间没人说话。
钟思华之所以让他们进来,是怕重锋回头去抓朱凯力,估摸着朱凯力和特务离开的时间,想要拖延一下重锋的脚步。
双方各怀心思,无声地对弈。
重锋的目的,是抓特务,挽回朱凯力;而李潇潇的目的,劝服钟思华重新回到文工团担任团长。
钟思华的目的,是拖住重锋,为朱凯力争取时间,因为他总不能看着自己好友落网。
比起请钟思华回文工团,特务和叛国者显然更加紧急一点,所以李潇潇没先开口,但重锋又朝她说:“潇潇,你先跟他说。”
李潇潇心想:可现在说,估计钟老团长也没心思听了吧。
但重锋是整个行动的负责人,任务经验也多,这其中可能有什么关键点,是她没想到的。
于是,李潇潇点了点头,然后朝钟思华说:“钟老团长,是这样的,宝安县文工团原来的所有管理人员、大部分演员都已经被开除,光州军区文工团那边正紧急调派职工过来,并且希望您能重新担任团长一职。”
她想了想,又说:“之前县文工团被弄得乌烟瘴气,百姓也看不到什么正经的文艺表演。但接下来的两个多月时间,我和其他光州军区的文艺战士,会全力协助宝安县文工团重新开展文艺业务。”
钟思华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打算怎么协助”李潇潇有点意外,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按理来说,这样进一步问,应该是代表对方有意向,至少是有点兴趣的,但对方的表情完全不像是这么一回事。
但不管如何,既然钟思华这么问,李潇潇也干脆将大致的安排说一下。
“宝安县文工团目前最大的困难,不是内部动荡,而是失去了百姓的信任。”
“自从前一任团长和主任管理以来,他们为了敛财,逼走了原来的演员,将岗位卖出去。
而这些花钱进来的人,本身没有什么功底,所以他们只能意思意思地表演大合唱。”
“歌唱得不好,京剧话剧也没有,而且他们为了准时下班,晚上是不外出表演的,而县里很多青年男子白天都要外出打渔,所以一直错过表演。”
外出打渔跟在田里种地不一样。
在田里种地,离家近,中午还能回家吃饭,文工团赶在生产队收工前过来,唱首歌也不需要花多长时间,连舞台都不用搭,唱完就又回去了。
但打渔不一样,早出晚归,因为从家到海边,再到出海,会花费不少时间,打渔回来都快天黑了,如果文工团等他们回来才表演,对于原来的文工团来说,时间就太晚了。
“因为原来文工团的这些操作,百姓们对文艺表演也没有期待,甚至会反感。所以,在县文工团重组之后,我会建议第一件事,就是先进行巡演,从样板戏开始演起。”
尽管其他地方早就看惯了样板戏,但这里不是,对于很多人来说,样板戏依然是非常新鲜的。
“这不但是为了让百姓看戏,更重要的是样板戏里面蕴含的精神,是当下宝安县准备做逃港人的青年最欠缺的。”
“宝安县的痛处是逃港问题,我们这次被派过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钟思华原本在安静地听着,忽然笑了一下,反问:““解决”?”
他不是那种皮笑肉不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大概是因为他觉得李潇潇这话天真得有点好笑。
“是的,钟老团长。”李潇潇不卑不亢地说,“我们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而来的。这个方法已经在栈江县实践过,效果非常好,所以才会全面推广,从思想上入手。”
最后几个字响起时,钟思华动作一顿,渐渐敛起笑容。
他在心中反复念了几遍,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反问:“从思想入手”
见他终于有所触动,李潇潇仿佛从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中看到一丝裂缝,她要抓住这丝机会,从这点入手,攻破这位老团长的心墙。
“是的。”李潇潇说,“跟其他地方相比,宝安县的百姓明显更冷漠,我想是因为长期缺乏文艺表演的原因,加上全国各地的逃港人都往这边跑,容易引发各种问题。”
说白了,就是容易出现治安的小问题,比如逃港人存粮吃完了,也许会去别人家里偷一下等等。
李潇潇继续说:“但是,逃港这个行为,说到底是叛国行为。可在样板戏中,革命精神和爱国精神是主旋律,所以我才建议在重组文工团之后,首先巡演样板戏。”
她之前觉得《回家》不适合马上出演,就是因为群众缺乏感情基础。
这就好比男女之间都还没有感情基础,别人就硬要将他们拉郎配凑到一起,即使勉强结婚了,到最后也会成为怨偶。
宝安县的人们,对外,别人提起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逃港;对内,当家里的青壮年男人决定逃港时,他们这辈子几乎就决定要分别了。
这样的情况之下,注定了他们的情感要比其他地方的淡薄,因为家里的逃港人有机会就得要下水了,有可能今天还一起住,第二天就要两岸相隔。
所以,巡演文艺表演,让百姓们更加感性,能让他们提高对情感的敏感度。
“除了巡演之外……”李潇潇说,“我们还要亲自去带动氛围,让他们发自内心地爱上这片土地。去帮忙下地也行,或者帮他们做其他事情也可以,反正新文工团演员人生地不熟,刚好可以趁机熟悉一下,也拉近他们与百姓的距离,毕竟以后都是要对着他们表演的。”
巡演文艺节目,再加上融入百姓生活,带动他们的情感,至少让他们不要再那么麻木,这样才有足够的感情基础,能在《回家》中找到共鸣。
李潇潇又说起《回家》的创作理念,以及这个话剧的内容。
钟思华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他经常忙着出海,但也不是完全什么都不知道的。没排班的时候,他也会买份报纸看看,曾经就看到过关于这姑娘的事迹。
不过,因为《回家》还没开始在各地巡演,只在光州演出过一场,所以钟思华倒还没听说过。
听着听着,他震惊之后,心中五味陈杂。
等李潇潇说完之后,钟思华终于忍不住问:“里面这些逃港人,这个冯志东,有思想错误,这能演吗?”
李潇潇肯定地点了点头:“当然,都是经过大军区同意的。”
重锋全程坐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此时看着钟思华,说:“思想错误和行动错误是两回事,思想错了还可以纠正。”
他顿了顿,又一字一句地说:“军警联手已经安排好,就算你再拖上我半天,朱凯力也出不去的。”
“如果你真的为他好,那就劝一下他。”重锋补充道,“配合军警行动,将潜伏在这里的特务一网打尽。只要没有踏出那条海线,他就能将功抵过。”
钟思华这时才终于明白,这名青年早就知道他的意图,但这两名年轻人来之前肯定了解过他,知道他最后亲手将自己的逃港儿子打捞回来。
他又想起在这两名年轻人来之前,他和朱凯力见面的情形。
他们两人是多年老友,钟思华很意外,也很高兴,可以说是自从儿子出事之后,生活中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但是当他得知朱凯力身为知名音乐家,竟然也要逃港的时候,他极力反对。
当初他是怎么跟自己儿子说的?
儿子死了,他很伤心,但他不恨打击逃港的军人和警察。
他恨的是自己,恨自己没有早一点察觉自己儿子的变化,没能阻止儿子走错路。
生是华国人,死是华国魂。
他在文工团做了大半辈子,八大样板戏哪部不是弘扬革命精神?
可他在文工团传递爱国爱家的想法,却没能将这些想法传到儿子的心中。
这对于一个文工团团长来说,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是哪里错了呢?
这些年他一直在反思,每天当他在船上飘荡,看着水中那些冷冰冰的、年轻的尸体,都很想问一句: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国家呢再穷再苦,这也是生养你们的地方啊。
明明所有人都知道,英伦三岛从前也糟蹋过这片土地!
而家国好比父母,难道因为自己家里穷,就要跑去仇人家里认贼作父吗?
不应该啊。
可水里的那些年轻人已经不能再回答他了。
看着他们,钟思华就想到自己的儿子,而他做的这些事情,除了是让他们的家人见到他们最后一面,还因为他希望他们能魂归故里。
既然没有到达香岛,他们就还是华国人。
尽管他们的思想已经变了,但身体只要没踏出去,那起码身体没有背叛家国。
他的儿子也一样。
没有去成香岛,落叶归根,就不算背叛。
钟思华一直以来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以此来安抚自己,这是他作为父亲,最后一件能为儿子做的事情了。
可他没想到,他的老朋友朱凯力,竟然也要逃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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