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橙
布料上的每个字迹都倾尽全力,破旧生潮的岩壁上全是抓痕血印,可以预料到他是如何挣扎着想要从这里逃离,到最后失去希望,亲眼看着自己死去,只化作一具累累白骨。
贡殿,图腾,山神,所有画面跃然脑海,真相破土而出。
云晚收好香囊,仰头看着那近乎看不到头的入口,眼神蓦然坚定。
她重新盖好盖头,老老实实坐回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闯入,脚下是一双黑色长靴,那人抬手过来,缓缓撩开红盖头。
黑衣,赤剑,不是意想中的村民。
云晚缓缓抬眸,昏潮之中,对上郁无涯深黯的眼眸。
她身披嫁衣,红唇黑眸,一滴眉间痣,在这透不见光的地牢中,哪怕平凡的面容都变得生动艳丽起来。
郁无涯对着那双近在咫尺的黑亮乌瞳,撩着盖头的手倏尔一顿,迅速扯下,收起那点微小到不足一提的悸动,别开头,冷着声音:“麻烦,还要人救你。”
云晚没工夫和他拌嘴,运起周身灵力,踩着凹凸不平地墙面一点一点往上爬。
郁无涯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表演。
啪嗒。
不出所料,云晚稳稳掉下来,还摔了个屁股蹲儿。
云晚气得狠狠捶地。
——妈的,等回去后一定要多学几个法术!
正恼着,后领忽然被拽起。
郁无涯像夹小孩儿一样把她夹在腋下,脚尖踮起,轻巧飞出地牢。
待到达平地,又随手把她丢在了地上。
“人都找到了,快点走。”
云晚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谁让你把我弄上来的?”
郁无涯斜睨她一眼。
云晚眼巴巴瞅着下面的枯骨:“我要把他带上来,你这样我还要再下去一趟。”
气人。
男人真是只会影响她飞升的速度。
只见黑影在眼前划过,再一眨眼,郁无涯已将那副骨架子重新丢在她脚边,力度比先前还要重,看得出来心情很不好。
云晚静默良久。
寻一处好地方刨了个坑,尊敬地把骨架放进去,顺手摆摆齐整,还插了根树杈子当墓碑。郁无涯全程不耐烦地在后面等待。
“可以了吗?”
“我东西被他们……”
啪。
郁无涯又把一个包裹甩到云晚脚边,里面装着的正是被她夺走的器灵和储物袋。
云晚硬生生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磨蹭完就快点,你要是还想嫁山神就当我没说。”
“是啊,我就是想嫁山神。”云晚重新戴好镯子,顺手还扯下头顶厚沉的金钗,那东西压得脖子疼。
郁无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眉头一紧:“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嫁山神。”
郁无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疯了?”
云晚踢开脚边石子,仰头与他对视:“我问你,那些村民呢?”
郁无涯道:“杀了。”
云晚冷笑:“杀了?他们早已死去多年,你怎么杀?”
郁无涯还想说下去,就被云晚打断,顺手还把那块血书丢过去:“这霞玉村供奉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山神!而是天吴!”
“天吴早就……”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又接下话茬,“天吴早在千年前就被天道降罚是吗?那如果,它只是魂脉受损却没有死呢?如果他潜藏在霞玉村,假借山神之名,利用村民对神的信仰为他寻找祭品呢?”
郁无涯垂下的睫毛轻轻颤动,不自觉地捏紧那块衣布。
“你也不想想看,什么样厉害的古阵连你的修为都能封印,甚至让那么多人无声无息消失在里面。真的是所谓的山神吗?师尊曾说过,天吴依靠女子阴血而生。而这上面写魂珠有八,位列四方,所以我怀疑千年前的降罚让天吴难聚魂珠,所以才暂时将它们藏在了不同的地方,然后让村民四处寻找玄阴之脉的女子来维持他的生命,重聚他的魂珠。”
云晚只是推断。
贡殿地面的图腾八首八尾,怎么看都不像是山神,反而像是某种上古邪兽。再看这村里到处都是阵法贡殿,他们留着男子不杀,偏偏只要女子。
云晚恰巧又是阴年阴日阴时出的玄阴之体,所有一切都能和琉尘给出的信息对上。
天吴要阴日生的女子,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恢复神力,重聚魂珠。
可是天劫带给他的损伤巨大,以他一个人的能力是完成不了的,所以才会编造出山神的身份,利用村民的无知和信仰来为他寻找玄阴血。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显然是成功了。
“你先去找你师姐,我会处理。”她的推断合情合理,让郁无涯找不到半点漏洞。
几千年前,名为天吴的邪神降祸人间,修真界束手无策,直到天道出手才终结祸乱。如果吴真的暗中蓄力想要复活,那对修真界来说又是一大灾害。
云晚拽住他:“你是不是傻?”
被骂得郁无涯抿抿唇。
“你觉得他会让你找到?”
郁无涯不语。
“他们放弃其他女孩,单独要我,说明我很重要,说不定我是让他复活的最后一个祭品。”云晚压低声音,“如若猜测没错,我们来之前看到的那些贡台就是魂珠所藏之地,你和其余人分散四面,破坏魂珠。”
郁无涯夹紧眉头:“你呢?”
云晚重新来到地牢前,扭头冲他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说罢在郁无涯愕然的视线下毅然决然地跳了进去。
她要杀天吴,夺灵骨。
她要逆天改命,登仙台。
郁无涯抬起来的手重新放下,后面又传来凌乱错乱地脚步声,紧握双拳,最终选择离去。
“是不是有人来过?”
“去看看新嫁娘,不能让她跑了!”
鬼面人趴在地牢上方,见云晚还坐在里面,终于松了口气。
“我们骗过那些修士了?”
“是啊……他们以为我们都死了,不要耽误时间,只要把她献给山神,我们就能永生。”
交谈声很低,细细碎碎地传到云晚耳朵。
没等多长时间,两人就将云晚台入到一顶血红的轿子里。
轿子摇摇晃晃走向午夜。
风声作哭喊;掀飞娇帘,另一顶红棺迎面撞来,怪哉的是,抬棺的竟然是四个白面纸人。鬼脸人像是没看到那般,继续往前。
距离只剩一里,缩近,更短。
红棺,红轿,纸人,鬼面,四者贴合。
红月突然攀高,云晚的面前多了一位新嫁娘。
她面如白面,唇红如雪,没有眼白的双目直勾勾贴着云晚的眼,之后身躯化作浓烟,径自飘入到她的双眼里面。
宛如时光迁徙,所有场景以光速在四周飞跃,终于,白光消失,一张张记忆在身前摊开。
云晚就像是局外人般清晰看着所有一切。
红杉树下,妙龄少女与俊秀青年一眼定情。
她爱扑蝶;他就在后面吹笛;雨来时,他撑起油纸伞,红着脸现作一首酸兮兮的情诗。
她爱听,不觉得酸,只觉得满心欢喜。
很快,青年要远考,要离开这个村子。
她女红好,就着月色为他缝了香囊。
红色,上面单绣一个晴。
“晴儿不求长生有所成;只求长生永不忘。”
他不善言辞,却在此刻红了眼眶。
青年走时是暮春;晴儿嫁时却是冬雪。
“他就是个负心汉!他早就娶了富家千金!”
“晴儿,你若不嫁给山神,我们这霞玉村的可都要完!”
“你看看,你看看他给你写的信,他在外成亲了啊!”
“山神选中你是你的幸事,难道你忍心看着你娘死吗?!!”
妇人苦苦哀求,那张脸竟和李大娘的一模一样。
捏在掌心的信纸已经被她的眼泪打湿,哽咽着,嗓音泛着苦,“长生……不会弃我。”
“自古以来,负心汉还少吗!”妇人跪地,不住磕头,“晴儿,娘求你,娘给你磕头,你若不嫁,娘也活不了,整个霞玉村都活不了。”
娘在逼她,村子逼她,整个世道都在逼她。
[至此别后,你我各自安好。]
各自安好。
简短四字,了断她所有决心。
她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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