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水小草
“既然对方先骂人了,也不怪我们让将军去了。”说着,古求胜拉着文书回了府衙。
翼城距离绛州五十多里路,龙十九娘子骑马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
还没进翼城,远远就看见有人站在山坡上有人在对峙。
龙十九娘子眯了眯眼,勒住了马。
翼城鲍氏,算不上什么世家,却是耕读为业,出过一个州刺史,三四个县官,在整个绛州也是有名有姓的门第。
从前,鲍守忠算是鲍氏的二管家,管着几千亩的田垄,不光佃户看了他要点头哈腰,村中的里长,左近的乡老,见了他都是要十足客气的。
韩逆杀过来的时候,鲍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带着细软坐着马车跑了,临走前郎君专门点了他要他看管家中产业,韩逆是要造反的,连造反都敢,杀人又算什么?他们要抢鲍家的产业,鲍守忠哪里看管得住,又哪里敢去看?他也是个有一分小聪明的,带着老婆孩子和从主家拿的粮食细软躲进了山里,由着那些逆党在鲍家大肆搜拣,一车一车地运走库房里的钱粮。
如今逆党被打跑了,从北面来的定远军占了翼城,不仅不搜刮钱粮,还给百姓发粮食,刚开春又带着百姓开荒种地,挖水渠,建水车,鲍守忠下山看了两次,确定无事,又带着老婆孩子回到了鲍家在翼城外的庄子里。
正是春耕时节,各处都该下种子了,走在路上,鲍守忠能看见那些衣着褴褛的百姓忙着耕地播种,虽然身无长物,却没有挨饿,也没有做了异乡讨饭的流民。
鲍守忠看在眼里,急在心上,鲍家的种粮也全被逆贼给夺走了,鲍家的佃户没有粮种可种,就跟着那些北面来的粗野匪兵开荒种去地了。
他们是有了吃喝着落,那鲍家的地该怎么办呢?
鲍守忠也想过去跟那些占了官衙的匪兵去要些粮种,可去跟人说要种几千亩地,那些发种粮的女匪兵都傻愣愣地看着他。
到头来,鲍守忠拿到的粮种只够种二十亩地,还是他带着自己的老婆一起去要的,那些女匪兵说他一看就不是擅长种地的,先将这些种下可再去要种子。
气得鲍守忠差点将种粮都扔了。
他们可是鲍家!翼城鲍家!几千亩的地都是他们家的,!
眼睁睁看着野草从属于鲍家的田地里生了出来,鲍守忠的嘴上起了大片大片的泡。
这可是他主家的地!他鲍守忠凭什么让里长、乡老都亲近,因为他是鲍家的二管家!
正在这时候,郎君又让人捎了口信回来,他眼见韩逆要从黄河岸边退开了,郎君他们也打算从洛阳回来了。
等郎君回来,看看自家的地都荒着,偏偏别处的荒地都种满了粮食,他鲍守忠可还有命在?
鲍守忠夜里睡不着,恨这群北疆来的匪兵恨得心口剧痛!
再看那些匪兵帮着修水渠,挖积粪池,鲍守忠都恨不能他们淹死摔死,若是这些人都死了,整个翼城,整个绛州都没有良种,没有粮食可吃,郎君回来了,想来也不会那般生气了。
日日恨着,夜夜骂着,前两日鲍守忠看见一农户家里被人送了头骡子,原来是那家人的驴被匪兵借去运沙土的时候跌在沟里摔死了,匪兵就找来了一头骡子赔了。
鲍守忠心里立刻有了主意,他让这些匪兵种了他们主家的地,冒犯了他们主家,那不就得替他们将地也种了?
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鲍守忠就纠集了几十个同样看不惯这些匪兵的,又拉拢了一个从前的佃户,让这佃户引了匪兵去种鲍家的地。
这才有了眼前的场面。
看着一群匪兵因对自己怒目而视,鲍守忠大声道:“你们既然是来平叛的,凭什么要动我们鲍家的地?凭什么让我们鲍家的佃户去开荒?!”
“说得好!”一个人在一旁突然大声附和,鲍守忠转过头看去,看见了一个肤色泛黄作农妇打扮的妇人。
“你们是来平叛的?凭什么拉着旁人的佃户开荒?凭什么动旁人的地?”
鲍守忠看见匪兵们的神色都变了,顿时得意起来。
“若是不种地,会有人饿死的。”一个鲍守忠心里骂过了几百次的“匪兵”说道,“这些佃户都要依靠他们的主家给农具、给粮种,可他们的主家早就逃走了,若是我们也不管他们,他们没有粮种,不能种地,要么当逃民,要么……”
有个女兵大声道:“凭什么佃农不能跟我们开荒?”
又有一个士兵大声道:“这些地说是鲍家的,我们知道这些地是鲍家的,翼城边上最好的地都是他们家的,这些佃农说他们往年是交七成粮,现在他们主家不在,既没给他们粮种,又没给他们农具,他们不想种在主家的地上,怕以后交了佃租还不了我们的种子,又或者还了我们的粮种他们就没有粮食可吃了,这才让这些地都空着。”
还有一个脸上带着泥的女兵道:“我也不懂,凭什么空着?就该种了,那些鲍家的人说是一方大户,既没有保护百姓,又没有庇佑一方,就该种了他们的地,一粒粮食也不分他们!”
疯了,疯了!这些匪兵在说什么?
鲍守忠看向身旁的那个妇人,只见那个妇人大吼了一声:
“小崽子们说得好!”
第130章 惩狗 “只要我湛卢将军龙十九娘子在绥……
下马时将长矛扔到了一旁人的手里,此时龙十九娘子双手叉腰,看向自己的兵:
“你们想问为什么这些地不能碰!老娘也想问!咱们定远军千里迢迢来平叛,怎么平叛的时候没人与咱们说这片地的叛兵咱们不用平了?”
“你们想问为什么这些佃户不能种这些地!老娘我也想问!绛州粮草被那帮子造反的给耙了个干净,大家上上下下吃的粮,是咱们北疆的元帅替咱们筹措来的,是我贴着脸皮跟要咱们在这蹲着的朝廷高官们要来的,眼看着开春种地是能让咱们上上下下不用再饿着肚子的大好事儿,凭什么这些好地咱们就不能碰?就凭有这些地的猪狗玩意儿一看逆贼来了都跑了?就凭那些猪狗跑了之后还留了这么个东西在这吠?”
“还敢要七成的地租?他们敢跟那些叛军这般口气?还有你……”
龙十九娘子转头看向鲍守忠:
“逆贼来的时候你人呢?夹着尾巴跑山沟里了吧?给你留热乎屎吃的人走了,就剩了你自己在这吃冷屎了你还敢与我定远军面前耍威风?怎么,你那主家的地,我们就碰了,你想如何?”
鲍守忠退后一步,他并非多么刚毅勇敢之人,不然也不会发现能占了这些匪兵的便宜才想出了这般一个计策。
若是到此时他还没看出来这妇人是匪兵头目,他就不单是愚蠢,还是目盲了。
“这、这位……夫人,某并、并非……”
“可并上你那狗嘴皮子吧。”
龙十九娘子随手指了自己一个部下:“这狗东西骂人了?骂了什么?”
那士兵左右看看,道:“回将军,这自称鲍家总管之人,称、称定远军是匪兵,男女同伍,女子……女子是军娼之流,不配与他说话……”
“军……娼……”
龙十九娘子淡淡一笑,转身拿起自己的长矛就像鲍守忠的脑袋刺过去。
长矛的尖停在鲍守忠的面前,龙十九娘子举臂执矛,稳稳当当。
“我倒也不必脏了我的手,既然自认是狗,就将你交给狗主人处置便是,将他押起来,我记得这翼城的鲍家是躲去了洛阳,待我往洛阳送信之时,将这人一并带去还给鲍家。”
收回长矛立在地上,龙十九娘子抬头看向自己面前的众人。
“再告诉鲍家,他们的狗敢辱我北疆的兵,只要我湛卢将军龙十九娘子在绥州一天,我不想看见鲍家的人出现在绥州的地界上。”
裤裆里淅淅沥沥湿了一滩,鲍守忠恍惚间听到了龙十九娘子说了什么,脚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想想主家因为他不能回绥州,会如何对他,他还不如刚刚就死了罢了。
龙十九娘子又看向随着鲍守忠闹事的其他人:“还有谁骂了我的兵?站出来让我看看是人还是狗?”
无人敢动。
龙十九娘子看向这些人的鞋,长矛一指,指向一双靴子:“这是一条狗,抓起来,问问主家是谁。”
那人是翼城另一家大户家里的旁支,一直撺掇此事也是因为看不上定远军帮着佃户们开荒,当下就被人抓鸡雏一般地拎了出来。
长矛又指在一双被草鞋磨伤的脚上:“这也是旁人家里养的狗。”
一双一双脚看过去,龙十九娘子再抬起头,在这些人的眼里比厉鬼还要可怕百倍。
“余下这些人狗不分的挨家挨户问过去,有没有做过偷鸡摸狗作奸犯科之事。”
刚刚还敢对定远军湛卢部士兵口出不逊的一群人被龙十九娘子三两下就料理了个干净,这却只是这件事的开头。
龙十九娘子骑了马回绥州城,还没忘了蒸咸肉伴蒜酱给古求胜过了寿辰,只是一边过寿,两人一边说着管理绥州的诸多事务。
第二日,文书一大早抄好的告示被湛卢部的传信官带着送到了绥州各县。
凡是在叛军来了之前逃走的大户,家中田亩佃户可随意耕种,各家若是不愿,便不要在定远军驻守绥州的时候回来。
凡是附逆的各家,田地充公,由定远军安排给无地百姓耕种糊口。
凡是有人为平叛而死的各家,家中土地由定远军代为耕种。
其余地广之户,其佃农若是用了定远军的种子,今年只需向主家交一成收成,没有用定远军粮种的佃农,因叛军刚过,百姓存粮耗尽,佃农也只向主家交两成收成,谁家不同意,自可言说,由定远军湛卢部礼送出境,待定远军撤走便可回来。
蛮横无理,与匪无异。
各家大户诸般怒骂,可谁都不想成为第二个鲍家。
春日第三场雨下下来的时候,整个绥州的田地已经种满了麦、粟、豆。
绥州迎来了第三场春雨的时候,北疆的蓟州无终县,下了今春的第二场雨。
无终县里有一处大宅,足有六进,雕栏斗檐,建造奢华,门前匾额上写着“敕造无终郡主府”。
卫蔷笑着说:“若不是咱们有这么多人要住下,我都忘了我还有这么一处府邸。”
崔瑶摇摇头道:“元帅,这是先帝赐你的宅邸吧?”
卫蔷点了点头。
“我夺下蓟州的时候先帝已经去了,是圣人专门派了工匠千里迢迢来给我造的。”
卫蔷没说的是,那些工匠一边给她造房子,一边被她指使人每日歪缠,到最后有六成工匠被她留下了,还有四成,人走了,手艺留下了。
也正因此,蓟州的城建的比别处都精巧些,不像麟州那般朴拙。
半个多月来,卫蔷带着北疆的第一批进士缓缓往东走,先从应州到了蔚州,然后是新州、幽州、檀州、蓟州,在蓟州呆两天,他们就要北上去营州了。
随着他们一路走来,人也越来越少。
应州财部缺算学人才,卫蔷给了三名算学科的进士。
蔚州孙幺儿一贯是个会撒泼耍赖的,看着哪个都眼馋,几乎要抱着卫蔷的腿哭求着要人,卫蔷带着蔚州每年会上总结出的缺漏之处一样样讲给这群进士们听,最后有两人愿意留在蔚州学部整顿学政,还有两人愿意在蔚州财部做事,其中一个就是之前就被孙幺儿拐来了蔚州的薛洗月,她在蔚州做了半年的度支,已经渐渐上手,也不愿意将之前做的都舍了,不过从前她是蔚州财部的算员,这次算学考了满分,直接成了蔚州度支科的副科长,算是连升三级。
见了薛洗月,卫蔷私下与她说了西北的如今局面,还说可以将她娘从西北接过来。
薛洗月这些日子努力奋进,好容易有了今日,就是为了想自己养活自己的阿娘,又哪有什么不乐意的?几乎要给卫蔷跪下。
新州就在长城脚下了,一群进士去看了长城,也看见了长城外正在骑马巡守的定远军。
牧草新丰,长河落日,有几位诗文出众的还留了诗篇。
新州原本叫妫州,大梁立国之后裁撤妫州,设了一处镇塞节度,可是后来军备废弛,镇塞节度一次与蛮族交手之时被擒,先帝深以为耻,将此处节度也裁撤了,新州这个名字还是卫蔷夺回来之后取的,朝廷里说卫蔷统御十一州、十三州、十四州之地,都没算上这里,比起别处,新州土地贫瘠,煤铁皆有,之前为了夺回新州,定远军与蛮族在长城下血战一月,几番拉锯反复,也让新州原本有的几座小城也都破败得不成样子。
看着新州的矿山和冶炼坊,两位算学进士留了下来,还有策论科第五名云州秦春风愿意留下做一县令,为北疆在长城外建起一座新城。
此等抱负,卫蔷自然应允。
还对秦春风说,若是这城能建成,就将之取名为“春风城”。
秦春风是个瘦高的妇人,原本在云州做县令,和余三娘一样,因为产育之事被调了岗,卫蔷曾与她说过云州之事正在彻查,她也已经心灰意懒,新州有煤铁矿山,又有冶炼坊,外面又是大片的草原正和放牧,秦春风看了几日,看中了新州通达北疆与草原和东北,便决定留下来从头开始大展拳脚。
除了两位进了财部的算学进士,还有两位进士愿意留下来帮她,一人做了新州民部安民科的科长,一人做了新州建部城建科的科长。
幽州自来就是军事重镇,治所涿县城高池深,幽州刺史复姓诸葛,名弘,倒是进士们见到的最有文人气质的刺史。
可事实上诸葛弘乃是匪寨军师出身,不仅没有官身,连字都是投了卫蔷之后才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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