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女 第137章

作者:三水小草 标签: 前世今生 穿越重生

  他韩复銮只比陈伯横小几岁,可是实在见过陈伯横将家传的玉佩都舍了,让半个长安的地痞都去追打一个欺辱了自家婢女的纨绔,那纨绔被踢得口吐鲜血,陈伯横连眼都不曾眨一下,等穿着白衣的姜清玄骑着驴路过,还能面不改色与他说笑。

  被阿父在头上压制了大半生,比起其他兄弟韩复銮要谨慎小心得多,其实若非两位弟弟强闯东都身死,朝廷派来的御史要清查他家资财,他也不想举旗造反。

  可情势不由人,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晚了。

  “我们一面佯攻东都,一面撤回同州,我给顺义节度使窦茂写信,到了同州再做计较。”

  听韩复銮这么说,萧础失望至极,起初他见韩家声威赫赫,还以为这是自己扬名立万出将入相的机会,可没想到这韩复銮秉性绵软,不堪为主,倒让他也身陷局中。

  退出正堂之时他看向四周,看见了那个护送了信回来的信使。

  虽然是个部曲,却身强体健,双目清明,举止有度,难怪能孤身将信从绥州带了回来。

  萧础心中生出了几分结交之意,并非真是惜才,若真是到了败逃的一日,他总要找个人能将自己护送出去。

  甘鹏送了信便被安置往偏房换洗等着韩复銮再召唤。

  正在吃饭之时,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敲了敲他的门,道:“在下元帅帐前谋士萧础,听闻甘壮士勇武非常,特来拜访。”

  萧础?

  甘鹏放下筷子,想起了元帅给自己看过的叛军中必死无赦之人的名单。

  其中之一,便是萧础,罪名是在借叛军之势在绛州谋害了十余条人命。

  必死无赦之人的人头,就是功劳。

  甘鹏连忙站起身,双手在背后擦了擦,笑容满面受宠若惊地打开了房门:“萧、萧先生……请进,请进。”

  萧础笑了笑,这等莽夫,只消给点好处便能买了命来。

  ……

  传说城里被穿着黑甲的军爷给占了,生怕村里也不太平,一位妇人拉着自己的一对儿女在菜窖里藏了两日了。

  妇人是经历过当年蛮族南下的,深知乱世之中凡是手里拿了刀的就算不得人了,两日里小口吃小口喝,她是能忍住,可两个孩子忍不住了。

  尤其是是小的那个才三岁,总问能不能出去,说了不能就要哭,妇人生怕引来了乱兵,又怕憋坏了孩子。

  无奈之下,她听了好一会儿没听到动静,便小心地打开了菜窖的木门。

  夏日天长,她在暗中呆了两日,眼睛被光照得生疼,两只手连忙捂住了两个孩子的脸,慌乱之间,她一脚踢到了地上的木盆,木盆发出一声响,吓得她急急忙忙就要躲回地窖。

  “娘子!你小心些!”

  听见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妇人晕头转向眯着眼看过去,就见了一个年轻的女子正在扶着自己。

  妇人一愣,那女子已经从她怀里将大些的女孩儿给拉了过去,她掏出一块布巾蒙在女孩儿脸上,笑着说:“躲了两日也辛苦了,赶紧回屋擦洗一下,你们的水缸里我们都打好水了。”

  说完,她又接了头上发带下来,给妇人的小儿子也蒙住了眼睛。

  被这么一顿安排,妇人还是懵的,被推着进了屋门,眼睛透过一条缝只能看见年轻女子的笑脸。

  “小、小娘子,你是何人啊?”

  那小娘子用延州口音笑着道:“我是定远军。”

  她的声音极为悦耳,如晨光中初醒的鸟儿一般。

  把妇人吓得原地跳了起来。

  女子连忙拉住她:“娘子别怕,我们定远军不抢粮,不抓人,这几日我们打仗,惊扰了你们,实在抱歉,我们给你们打了水,还修了一下窗子,您屋后的菜地我也浇过了,听说村头那片地是你家的,我的同袍也一并除草浇水了。”

  看向真的被修好的窗子,妇人双手拍了一下腰间:“我!我这没钱粮!”

  “都说了,我们定远军不向百姓要钱要粮,这些活儿我们干了也不要您的钱,您只管好好过日子便是。”

  说完,定远军的女兵也不嫌弃这一家三口在菜窖藏了两日身上有菜窖的酸气和便溺臭气,弯下腰摸了摸女孩儿的脸,她笑眯眯的,眼睛如一道弯月。

  “再过十来日,我们北疆民政八部的人就来了,说不定过些天你女儿就能去读书了。”

  妇人在自己的腿上掐了一把,她眼下觉得自己是在菜窖里闷久了,闷出了毛病。

  正好院外一邻居妇人扛着木锄路过,看见了这自称定远军的年轻女子,笑着道:“秋娘子,今日我阿娘摔倒,真是多谢你了。”

  秋娘子回身,笑着说:“举手之劳,您别与我客气。”

  “秋娘子,与你说话可真是太……比我喝了一桶井水还甜!”

  秋娘子笑了:“昨日刚说了喝水要烧开,喝一桶井水可不成!”

  那妇人哈哈大笑,又对还跟孩子站在一起的妇人说道:“阿梨,定远军可挺好,秋娘子也是极好的人,她还带人给咱们发了粮,你可得记得领你那份。”

  “是了,我还通报姓名,我名叫秋苇,是定远军一部的队长,这几日被分派来看看你们可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

  妇人努力睁开眼,看看自家窗子,看看自己一对儿女,看看那位一直笑着看她的“秋娘子”,再看看门外一片明光白地,突然觉得自己从菜窖里爬出来,竟是来了一个新的人间。

第151章 命案 “她叫丁叶儿,若是还活着,她今……

  绥州、延州、鄜州、坊州四地落入了定远军之手,从麟州等地调派来的官吏都是老成精干之辈,匆匆赶到之后先与定远军各部交接,再整理起了四州各州县的账簿,这四州为了起兵造反而大肆征兵,州县粮仓也被搬空,倒是各个盘踞的世家仓禀丰实,仿佛比卫蔷一年多前来的时候还要豪富。

  不仅如此,见到世家名册上在这一年中多出来一大截的婢女和佃农,从北疆来的官吏们皆是大开眼界。

  想想他们在北疆为了打蛮族从上到下勒紧了裤腰过日子,再看这些人号称造反却不忘敛财,甚至不需要旁人再说什么,一些年轻的官吏的心里就明白了所谓“世家”是何等的不堪。

  他们来了,秋苇所属的鱼肠部就可以撤了,她们这些天在乡间一面是安民抚民,一面也暗中调查当地官员乡绅在百姓间的名声。

  至于官员乡绅其人,如今在各州的监牢之中,加上定远军抓的世家子弟、叛军将领一共四千多人,四州的监牢根本不够用,有很多人还被关在城外的木笼之中,好在定远军也并非是要故意虐待他们,草草制成的木笼虽然简陋,却是在树荫之下,也省了他们受暴晒之苦。

  鱼肠部和胜邪部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甄别这些人的从前所为,犯了罪的判刑,没犯罪的释放。

  光是为这一件事,不仅越霓裳抽调了鱼肠部八成人南下,连之前带着胜邪部一队跟着龙十九娘子去了绥州的卫雅歌也被调到了鄜州。

  四州的老百姓听说定远军要他们有冤申冤之时还多是不信的,可看着从前那些穿绫罗骑大马的世家郎君都像畜生一样被关在城门外,还有什么不信的?有人带了头便往穿着青黑棉布衣的定远军那蜂拥而去。

  有些世家的部曲、家丁管事之类自然不肯看着自家郎君受辱,就私下到处与百姓说些“定远军总是要回北疆的”、“那些大人有官身,最多不过关两天”、“郎君有世家册护身,定远公怎么不过是个朝臣,能拿世家如何”?

  恐吓百姓之事他们是做惯了的,却不曾想这些百姓才过了几日好日子,就生出了些胆子,偷偷找了定远军,将这些人一并都抓了起来。

  再加上这些人,城门前的树下都要放不开了,好在他们的罪名好定,身上有人命的、对百姓巧取豪夺的、侮辱女子的,凡是查出来就明正典刑,各州县府衙门前每日杀的人头滚滚。

  秋苇原本识得的字不多,能写好的就更少,在北疆苦学了一年,终究也只有一年,远比不上旁人,本以为那些案牍之事总轮不到自己,没想到因为人手短缺,旁人连她的那手烂字也不嫌弃,硬是让她也去抄录名册。

  几日做了下来,她宁肯回田里帮人浇水去,翻着名册,她细白的手腕儿都是僵的。

  柳般若也随着卫雅歌来了鄜州,正巧路过看见了她,面上有了些许笑意,道:“秋队长辛苦了。”

  一见了她,秋苇扁了扁嘴,假作委屈之态道:“柳讯官,我这一个本是教人乔装的,如今可是连字都写得快了。”

  一年前秋苇随着柳般若回了北疆,柳般若本想让她留在胜邪部做个讯官,没想到秋苇精通化妆之法,不仅一眼就看出了卫雅歌脸上的乔装,还会自己调制些胭脂水粉之类,卫雅歌深喜其才,两人教学相长了两个月,秋苇的本事传到了越霓裳的耳中,她问了鱼肠部曾与她们同道回北疆的,知道秋苇是个吃得了苦又能言善道的,便大笔一挥,将秋苇正式调到了鱼肠部,还给了她一个队长衔。

  虽然身在鱼肠部,秋苇却不需要出外任务,每日在麟州的鱼肠部总部教些乔装改扮之法,倒是成了人人敬重之人。

  这般过了一年,秋苇再回想从前,只觉是一场幻梦,梦醒之后自己就是北疆定远军里会指着旁人脑袋教人如何修眉画脸的“秋队长”。

  柳般若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文书,道:“你还有事么?我要去一趟林家,你随我同去可好?”

  林家就是鄜州林家的大宅,秋苇知道这是柳般若心软要带着自己偷个闲,立时放下了手中的名册,笑着说:“柳讯官既然有事要我帮忙,我自然是乐意的。”

  跟着柳般若出来,秋苇才知道她手中拿的是一份供词。

  这份供词是从坊州来的,一位“丁曲氏”状告林家主母害死了自己在林家为妾的女儿丁叶儿。

  在北疆早就没了从夫姓一说,秋苇一见这供词便摇头道:“这份供词格式不当,该写全苦主的姓名才是。”

  说完,秋苇愣了一下,又笑着说:“我都忘了,离了北疆,天下有姓无名的女子多了去。”

  一边快步疾走,她一边继续看手中的供词。

  这份供词讲的是七年前丁家为度荒年,将十岁的女儿丁叶儿送进了林府做丫鬟,签的是十年长契,三年前丁叶儿十四岁,被林家三郎君看中受用,却被林家主母不喜,一年前被林家主母下令打杀了。

  林家的女子比男子要好一些,并没有下狱,也没有关在城门前的木笼里,林家主宅的一处偏院里圈着林家的所有女子。

  钗环金簪之类早就被搜了个干净,连身上的绫罗也换成了棉衣,秋苇和柳般若来了偏院门前,就见一两个女子正在院中烧水,见了她们两个,都直起了身子。

  “我是定远军胜邪部讯官柳般若,来此是为了查问丁叶儿之死一案。”

  丁叶儿?

  被关了几日,一群女子惶惶不安,个个都面带憔悴之色,听了柳般若的话,她们互相小心看了看。

  “我不知道!”一年轻的妇人大声说道,“我不知道那人!”

  说完,她就连忙躲进了屋里。

  本是豪门宅邸中被养起来的娇花,如今一经风吹雨打就立刻失了颜色。

  秋苇心中一叹,道:“林晖之母卓金蝶,林辉之妻卓娇娇,可在?”

  偏院中正房之门打开,一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人挺胸抬头地迈了出来。

  她生得眉目浓丽,风韵十足,即使身着一身布衣也是艳光四射的大美人。

  “我正是林晖之母林卓氏,娇娇正病着,你们有话与我说便是。”

  柳般若道:“一年前丁叶儿是如何死的?”

  “丁叶儿?那是谁?”面对两个定远军的女官,卓金蝶面带不屑之色,“我家郎君附逆,我自知这是满门抄斩的大罪,死了便死了,你们也不必在这鄜州城中找出个阿猫阿狗便来问我。”

  “丁叶儿是你林家的婢女,同光二年,她被自己父母卖入了林家为奴婢,换钱一贯,同光五年,丁叶儿被你儿子林晖纳为妾室,你派人往丁家送了三贯钱,两匹绢,还有一对银石榴,同光七年,丁叶儿身死,你们又给丁叶儿的父母送去了一贯钱,一匹绢,还让他们离开鄜州。我在你们林家的账簿中查到了这对银石榴,正是你派人送到丁家的。”

  说话间,柳般若从怀中掏出了那对银石榴,石榴只有杏子大小,雕得却精细,还点缀了几颗红色的宝石拟作石榴籽,这是丁叶儿的父母原本打算给自己儿子当聘礼娶媳妇的,听说要拿走去当证物还很不乐意,还要坊州的胜邪部讯官立了字据给他们,那讯官立了字据,才有了他们能回鄜州查证的证物。

  看着那对银石榴,卓金蝶片刻后笑了一下:“原来你们说的是红玉,没错,我见她生得灵秀,人也乖巧,就让她给我家三郎做了妾,我都忘了,她原来是姓丁的。”

  “她叫丁叶儿。”柳般若定定地看着卓金蝶的眼睛,“若是还活着,她今年也不过十七岁,卓夫人您女儿林悠今年也不过十五岁,倒也不必如此轻慢旁人家的女儿。”

  柳般若一如从前那般细瘦,也强硬更胜从前。

  夏日的天光照下来,照得她似一棵荒漠中的枯树。

  秋苇拿起腰间的水袋,让柳般若喝口水。

  卓金蝶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气势所慑,见那女子低下头喝水,她冷笑了一声,正要说话,却听见了一声轻笑。

  “卓夫人管理林家这般大的宅院,又怎能连儿子的妾原本叫什么都知道?我这同袍性子直,夫人千万别怪罪。”

  女子的声音极为悦耳,卓金蝶看过去,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身为一家的当家夫人,她最见不得这等轻佻女子了。

  可这女子却还笑着说:“我之前便与我同袍说了,此案何必与后宅女子计较?国公仁厚,还要我们清查林家上下有无犯罪之实,其实哪用那般麻烦?林家三郎君纵使没有罪过,又劝着自己父兄不要附逆,总还是林家人,一刀斩了才是正道,正好将这丁叶儿的命案算在他的头上,不是皆大欢喜?”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