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水小草
“那就把此事交给他。”
卫蔷甚为愉悦地将文书放在一旁。
她现在用来处置公务的屋子原本是赵广存的节度使府,之前被叛军占了之后保大节度使牛渭将此处称作“国公府”,现在牛渭住进了大牢,倒是卫蔷这真国公住了进来。
天热多蚊蝇之物,原本门上挂着丝罗做的帘帐,卫蔷命人撤了,卫清歌就从同州小孩子们的手里用粟米换了些草珠子回来,草珠晒干之后用棉线串起来挂在门上做珠帘,每有人掀帘进出总有一些琐碎声响,听在心里也觉得清凉。
帘子响的时候卫蔷歪头从符婵身后看见了越霓裳。
身上穿着一件竹青色衣袍的越霓裳手里拿着四封信,两封是红色的封泥,两封是蓝色的封泥。
符婵行了一礼退下去,越霓裳扶了扶眼镜坐在卫蔷的对面。
“一封信是从西边来的,铜鱼在河里沉了底。”
铜鱼是甘鹏的代号。
在河里沉了底的意思就是他已经再次潜伏。
卫蔷从越霓裳的手里接过书信打开,看见第一行字就皱起了眉头。
元妇德带着李若灵宝出了屋子,两人也不走远,就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元妇德还举着一盏灯,将灯放在石桌上,她和李若灵宝两人继续低头写信。
屋内,卫蔷对越霓裳道:
“窦茂收留了韩复銮,甘鹏说是因为韩复銮将韩家的秘宝所在告诉了窦茂,秘宝是什么,他还不知道,窦茂不喜欢韩复銮,倒是对他挺看重,给了他五百个兵让他带着。”
“韩家能有什么秘宝?”越霓裳不懂,“若是真有什么能让窦茂都能心动的宝物,为何韩重山不拿出来?”
卫蔷也有些困惑。
“若不是韩复銮写信给窦茂骗他起兵,窦茂现在也不至于这般骑虎难下,纵使韩复銮真能拿出什么宝贝,他能经得住几轮严刑拷打?怎么还得将人好好养起来?”
两人都是绝顶聪明之人,想了半天却无确切头绪。
片刻后,卫蔷将信放在灯上烧了,缓声道:
“韩复銮知道的,韩重山没道理不知道,我给绥州去信,先别忙着杀他,再细细审一遍,另外让承影部留心耀州动向。”
说完,卫蔷拿起另一封信,这封信是从洛阳传来的,自从占了同州,与洛阳的消息往来就方便多了。
信是胡好女写的,通过卫蔷专门给他的信刀传了过来,他信上说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皇帝最近换了新药,药是石菩进的,制药的地方就在上阳宫一处院子里,石菩派了重兵把守,连胡好女也不得靠近,可胡好女还是收集了那院子里倒出来的药渣。
信封里的药渣极少的一点,用绢纱仔细包着,卫蔷看了一眼,继续看信。
第二件事是最近宫中禁军调度频繁,圣人身子好转之后不仅给石菩又加了官,还给石菩的两个亲信也加了将军衔,如今紫微宫内禁军分了两派,大半被石菩和他的亲信笼络在手,皇后仿佛毫不在乎。
世家不成了,又想用宦官斗外戚?
卫蔷笑着摇摇头,总有人是把自己的路越走越窄的。
寒门斗世家好歹是各州县都在相争,为的实实在在的土地百姓和钱粮。
宦官和外戚相争又算什么东西?他自以为两派都要依附于皇恩,却不知从此这朝堂就成了个被封了口的盒子,盒子里异彩纷呈,盒子外烽烟遍地。
总有一日大火一烧,盒子就没了。
第三件事说的是皇后,倒不是如今正在主持朝政的皇后卫薇,而是先帝乾宁帝的废后申氏。
申氏突然说自己要见当今圣人,有要事要说,此事如今被胡好女压了下来。
胡好女用了些手段,申氏都不肯告诉他到底有什么事要告诉当今圣人。
这件事胡好女本不想告诉卫蔷的,可一日申氏被折腾晕过去之后在梦话里痛骂卫茵,胡好女直觉此事与卫家有关。
将药渣递给越霓裳,卫蔷道:“这些东西送到云州的军械所,让他们查清里面是什么东西,这件事要小心,不要让旁人知道。”
越霓裳点点头,将东西收了起来。
卫蔷又看了一遍信的最后几行。
卫茵。
阿茵。
皇后恨阿茵。
卫蔷提起笔,给胡好女写了一封回信。
关于阿茵死前的种种,她是去了东都之后才从崔姨和旁人的口中一点一滴知道的,阿茵到底做了什么能让皇后如此痛恨,念念不忘,卫蔷也确实想查个清楚。
其实,关于阿茵,还有一人能帮她。
卫蔷看向另一封蓝色封泥的信,这封信是她外祖姜清玄写来的。
在给姜清玄写回信的时候,卫蔷写道:“上阳宫申氏恐有惊人之举,事涉卫家惨案,务必让皇后查清此事。”
几日后,这封信会藏在林氏杂货的南吴雪糖里,被送到尚书令府上。
最后一封信是卫瑾瑜寄来的,她之前数月都跟着赵启恒在皇陵没有回京,圣人说为庆祝对叛军大胜要在神都苑设宴,点名让她要去。
看着瑾瑜所写,卫蔷又回想起了胡好女说最近紫微宫里调度频繁。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一片青玉片放在了信封里。
给卫瑾瑜的信上,她写了一句话是:“谨慎小心,多给自己备层皮。”
“多备层皮?”收到姑母回信的时候已经是要去神都苑赴宴的清早,卫瑾瑜把玉片贴身藏好,将信烧了,抬手挠了挠头。
对着镜子看着脸上的疤,她抬手从旁边挑了一副雕了孙悟空大闹天宫的金面罩。
这是她那小爹、啊不,是王爷师父找了巴蜀的巧匠给她做的,光是送稿加改样路上就花了一个月。
哈,跟着小爹混了一年,卫瑾瑜越发觉得姑母说王爷师父是自己小爹倒是形容贴切了。
“想把齐天大圣关进炼丹炉,那也得是太上老君加上二郎神呢。”
将面罩戴在脸上,她对着镜子咧嘴一笑。
第158章 死人 “定远公世子落水死了!”……
东都城西的神都苑卫瑾瑜从前在东都的那两年也来过,不过那时候先帝还在,她又还是个小孩儿,跟在赵启恒的身后只管吃吃喝喝就好。
现在她算是成人,卫蔷又搞出了这般声势,骑马在神都苑中,卫瑾瑜可真是比身为肃王的赵启恒还要威风。
第四次被赵启恒停下马转身让她别躲,卫瑾瑜扁着嘴说:“王爷师父,你可体谅体谅你徒弟吧,我在北疆少见外人,可受不了这阵仗。”
赵启恒平素端方,唯独面对卫瑾瑜没了脾气,他还真信了卫瑾瑜是羞赧,叹气道:“你都是要谈亲事的人了,怎能还做这等扭捏之态?”
卫瑾瑜还是扁着嘴:“那王爷师父就舍得让我去跟这些趋炎附势之人周旋?可见是不肯心疼我了。”
说话就说话,她还作势要踢赵启恒的马尾巴,可见是被惯得无法无天。
赵启恒不说话,骑着马就往前走,两旁侍从都战战兢兢,生怕他是被定远公世子惹出了火气。
走了百丈远,又有一群大臣说要拜见定远公世子,一看肃王脸黑得仿佛是被火熏了三天三夜,便纷纷退开了。
如是再三,卫瑾瑜跟在赵启恒的后面哈哈哈笑出了声。
“王爷师父果然疼我,连这冷脸都借给我防身用。”
赵启恒回头看她:“瑾瑜你也不必顽笑,此时不同以往,东都多少双眼睛都看着你,你若是不拿出几分定远公世子的气概,还不如辞了这世子位,只安心给我当徒弟。”
偌大东都,也只有肃王赵启恒还信定远公世子卫瑾瑜是个羞赧好欺的。
卫瑾瑜笑着说道:“王爷师父你是说若我今天惹了祸事,你也会护着你徒弟我的,可对?”
赵启恒没说话,卫瑾瑜自然知道他是默认了。
两人到了明德宫前下马,路过一处正在歌舞的高台,卫瑾瑜看向台上的穿胡裙跳舞的女子,口中啧啧有声道:“中原女子骨架纤细,又少吃羊肉,这胡舞跳得徒有其型,也就只能骗骗东都这些没见识的。”
台下一穿着锦袍的汉子转身看过来,冷声道:“不知是哪来见不得人的小子,也敢贬低淳于大家的舞?这胡舞可是淳于大家两代人在乌护游历所得,你又知道什么?”
“哈?小爷我可是见过胡人的,什么乌护,蛮人,羌人,靺鞨人,大蕃人,我可是连龟兹人都见过的!”
说话间,卫瑾瑜抬手指着台上的舞姬。
“你们中间那几个女子分明是学了飞天的打扮,还赤着脚,这也是胡舞?”
汉子大怒道:“这是佛舞与胡舞相合而得!在胡舞中加此段乃是为圣人祈福,何等没见识的小子,竟敢这般指指点点?!”
眸光从那些额心点了红点的舞女身上划过,卫瑾瑜冷冷一笑:“不伦不类罢了,借了个给圣人祈福的名头就敢踩人!我可是定远公世子,在北疆见识的可多了,还敢说我没见识!”
一听卫瑾瑜亮出了身份,那汉子喉中一梗。
这时,一女子缓步走来,穿着一身湖蓝衣裙,脸庞看着有四十岁上下,行走间却身姿矫健轻盈无声。
“见过定远公世子,奴是淳于行,受齐国舅保荐而幸能入宫献舞,自认见识浅薄,舞道不精,蒙国舅抬爱罢了。”
所谓齐国舅就是圣人原配齐皇后的长兄,与如今的皇后卫薇相比,齐皇后生前不管是家世底蕴还是身后的权势都微不足道,齐家不过是一小小世家,当初齐氏嫁给默默无闻的七皇子,都是他们家高攀,后来齐皇后病死,这齐国舅也不争名逐利,只每日享乐,倒是在歌舞一道上颇有识人慧眼,皇帝对他这种“废物”向来宽仁,宫中每有大事,都让他协同筹备歌舞。
那锦袍汉子自然就是齐国舅了。
见淳于行居然先低了头,他大声道:“卫氏小儿,我妹妹是圣人原配,你那姑母在我妹妹牌位之前都要行妾礼,你也敢在我面前猖狂?”
“我姑母?谁”卫瑾瑜左右一看,笑着问,“可是定远公?”
齐国舅喉头又是一梗。
赵启恒一直在旁站着,见有人要以身份压卫瑾瑜,他淡淡道:
“瑾瑜,不必与闲杂人等多言,圣人还在等我们。”
齐国舅一见肃王,脸色又变了变,弯腰行了一礼。
“肃王,您……”
赵启恒看都不看他一眼,拉着卫瑾瑜就走。
卫瑾瑜挣了挣,回头对那齐国舅做了个鬼脸。
“还敢拿我姑母说事?下次再见,小爷打烂你那马脸!”
明德宫前竟然敢口出狂言,这是何等嚣张跋扈!?
齐国舅忍了又忍,见左右都看着自己,他一拍大腿道:“我今日就不信了,我们齐氏还能被这小儿踩在头上!”
在齐国舅身后,淳于行小心整了整自己的衣摆,将腰间的一块青玉收进了袖中。
……
明德宫建在山上,看着比紫微宫里的明堂还要亮堂许多,黄门唱了肃王与定远公世子的名号,赵启恒拉着卫瑾瑜进了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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