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女 第17章

作者:三水小草 标签: 前世今生 穿越重生

  卫蔷的语气倒是十分理所当然:“从书吏做起,勤恳一些,熬个三年五载能做县官,要是在实务上有一技之长,进了部司,也能做到部司主官。”

  似乎并无不妥。

  秦绪呆愣愣坐在书案之前,拿起笔才发现墨池已经干了,又去磨墨。

  拿起墨条,他想起了阿姊之前的话,不禁有些难过地说道:

  “阿姊,你要我去北疆,也只是想要个能用的人而已,至于这人是不是秦绪,是不是你阿弟,无关紧要,我说的可对?”

  窗外微风掠动了卫蔷的发丝,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想要你去北疆,是因为你恃才而不恃家世,重人而不重衣冠,这二者已经极是难得了。”

  秦绪起笔开始写卫蔷给陈伯横的回信,这一日余下的时辰里,他脑中罕见地淡去了那些风花雪月。

  夜晚,他回到院中,透过树影看向北天。

  “恃才而不恃家世,重人而不重衣冠,北疆,竟是如此一个狂徒云集之地?”

第20章 名刀 “阿臻,我认你这个卫二郎,大梁……

  定远公乍提建边市、重开西域商路之事,在朝中争论不休,各派内部也是心思各异。

  世家内部派系林立盘根错节,除了盘踞朝堂之外的两京十三世家之外,各地世家也闻风而动,青州、徐州、宿州等地未受数年前蛮人之乱,不仅粮足钱满,还盛产丝绸,对商路之事极为赞同,得到消息之后都连夜使人入东都,他们不仅想要商路,还想问清楚这商路之利如何能与两京世家共谋,同属两京世家的齐州吕氏也在其列。

  世居太原府的并州陆氏自蛮族劫掠之后元气未复,自恃在此事中掌陆路之利,甚至已经动了请朝廷重建北都太原的心思,自然也是极力支持。

  绥州韩家、同州骆家、鄜州林家显然已被定远公拉拢,不仅自己赞同此事,还四处游说别家。

  河南府郑、于两家想要通商之利,却不愿这命脉之事被北疆把握,还在犹豫之间。

  冀州裴家自不必说,在全天下人的眼里,他裴道真就是与定远公共谋之人,他就算跳出来说反对,也会被人当是惺惺作态。

  一时之间,东都世家子弟清谈也好,饮宴也罢,都难离商路之事。

  胡商、胡马、胡姬……前唐时来自西域的药品与黄金、宝石……这些东西几乎要在人们的嘴里开出花来。

  这般过了些时日,暮春一日,光禄寺卿于崇突然请礼部侍郎郑裘到自家园中赏花喝茶。

  春色正浓,两人坐在木楼之上,俯观一园的牡丹,郑裘原本爱极了牡丹,直到自从经历上次之事后,他连折枝簪花的东都风俗都一并冠以“失体统”之名,不仅将自家园中的牡丹尽数除了,还勒令家中子侄不得赏花、簪花,若是女儿还在家里,他也少不得禁足了女儿几日,可惜,她十五岁的女儿如今正在上阳宫里当着祈福女官。

  对家里人自然可以为所欲为,可于崇并非他家仰人鼻息的旁支亲眷,反而是郑裘自己能够坐稳这礼部侍郎也脱不开于崇的鼎力支持。

  遂以为不过坐在一园牡丹之上,转头不看便罢了。

  “可恨是定远公那猛虎盘踞北疆,我并非不赞同通商之事,只是怕财货运到北疆,便如送羊入虎口。”说话时,郑裘抬手摸了一下脖子,定远公卫臻那把刀,让他做了几日的噩梦。

  没有被那凶刀逼于颈间,谁都不知道他当时究竟如何惊惶。

  他怕那把刀,自然也怕持刀人,不仅怕,还恨。

  听郑裘说怕定远公翻脸霸占财货,于崇也有如此担忧,所以前几日别家来探他口风,他只说此事有不妥之处。

  今日却有所不同。

  “广集,我今日找你来,是要给你看此物。”

  接过于崇从袖中掏出之物,郑裘左右看了几次,道:“此乌护金饼样式倒与常见的不同。”

  前唐盛世之时,胡商往来与中原与西域之间,乌护人所制的金饼于世家也并非罕见之物。

  于崇喝了一口茶,抚须一笑:“样式自然不同,这是新的。”

  郑裘猛然抬头看向与自己对坐之人。

  于崇说:“此物乃是我侄儿从他定州好友手中所得,若我没有猜错,那卫臻夺回丰州之后便立时与乌护通商,才让这金饼进了大梁。”

  闻言,郑裘立刻站了起来,灵活得几乎不像个年近五十的胖子:“既然那定远公私通外国,我们便该搜集证物……”

  于崇脸上的笑淡了下去,他面粗而心细,如何看不出郑裘是被与卫臻的私怨冲昏了头脑:“广集,就算这洛阳城里定下了卫臻私通外国之罪,又能如何呢?她手握先皇的征地令,那北疆之地如今就是她的,她私通外国,通便通了,有定远军在,谁敢让她下狱?还能凭此夺了她的爵位不成?”

  郑裘面上犹有不忿,还是缓缓坐了回去。

  “一武夫耳,当年她父兄不也……”

  “卫泫他身在北疆,心在朝堂,听了先帝的话帮扶寒门与世家为敌,又不被申家所容,失了世家寒门两边臂助,才死在了西京城外,这卫臻身在东都,心在北疆,本与朝中无甚瓜葛,虽然与我等要了些钱财,却更恨那姜老狗,若非如此,陈相如何要请她归朝。”

  于崇拿起那块金饼,在手中掂了掂,又道:

  “她手握十三州,又与寒门之首为敌,那她便是世家,她是世家之人,做的便都是世家之事,所循的归根到底也是世家的规矩。北疆贫寒,想来卫臻手中并无多少可与乌护通商交换之物,便动起了中原财物与乌护相通,她从中牟利的主意,如此看来,她在归朝后提出重开西域商路、兴建边市,不过是将她北疆一家私事变成一朝之公事,再趁机要些油水。”

  郑裘转念一想,觉得这话也很有道理。

  “大卿是说卫臻行的是世家的规矩,借北疆之势敛中原之财?如此,若她能守世家的规矩,那便有可谈之处。”

  “没错。”一旁的爱姬为自己斟茶,于崇抬起那只粗壮的大手在爱姬的胸前摸了一把,脸上更闲适了几分,“这么看,我们之前觉得她琢磨不定,不过是因为她行事凶狠不循道理,可细想来,这位定远公也并非无懈可击,她为何孤身归朝也敢对我等不假辞色,不过是因为她要做这东都城里独一无二的‘孤臣’罢了,她为何对圣人忠心不二,因为她与姜老狗有仇,在朝中无可依仗,怕自己身死之后朝廷收回北疆,她基业葬送,只要我们在此事上愿意帮她,她自然能对我们以礼相待。”

  郑裘喝了一盏茶,也笑了:“皇后自恃自己也姓卫,一直想另立定远公世子,图的也是她身死之后。这卫家两姐妹还真有意思,我只听说过兄弟阋墙,没想到这姐妹之间还能到了如此地步。”

  风穿楼而过,撩动了爱姬身上的薄纱,于崇一把抓过来,深嗅了一口,道:

  “那是你没见过她们当日如何决裂,卫臻她带了一千兵马辗转半年,联络各地,终于把先皇送回了东都,你看见她右手那道疤了么?戾太子身后一支冷箭往先皇处射来,她以手相挡,要不是她,那箭就要取了先皇性命,申家狠绝,见事不成,将一众皇子全部关在上阳宫里,大有同归于尽之意,她得知自己亲妹在上阳宫里,执意披血相救,先皇拦都拦不住,等申家授首,上阳宫之围也解了,她浴血而拄刀不倒……只为了等她那个妹妹,我们的当朝皇后。”

  于崇看向楼下的牡丹,露出了极为轻蔑的一笑。

  乾宁十六年春夏之交,于崇身为户部侍郎,却是先借身强体壮之力夺刀杀了十数人冲出了户部,又带着几家的部曲护卫圣驾,若不是时任御史中丞姜清玄带国子监学生困住了申冲手下两千兵马,他本该是文臣平乱之首功。

  薛将军勉强稳住了守城禁军,可申家豢养私兵也凶猛异常,于崇身边两个亲信皆被砍翻,他也杀出了一腔血性,想着一条命报国抵账,却被一柄长刀给救了。

  救他的人高坐马上,手中长刀滴血。

  待他被人一把推到了圣人的身边,他才模糊想起有个少年将军一路将圣人护送回了东都。

  便是……那人吧。

  那人身穿的铠甲都残了,一身污血,连发辫上都黏成了乌糟糟的一团,于崇看过去,只觉得他瘦,瘦且狠,一刀既出,必夺敌性命。

  申家私兵在宣仁门前摆出了盾阵,铁盾如壁,那人振臂一挥,便带着数十铁骑冒箭雨前冲,吓得那些私兵四散溃逃,他深谙强兵夺志之法,一边以长刀夺人性命,一边高喊降则不杀夺人战意,终于在乱兵中抢下了宫门。

  也不知乱战了多久,久到于崇总觉得下一刻那将军就要挥不动刀,终于,申家私兵被打退,太子欲逃,带着上百人在嘉豫门被一把长刀拦住了去路,有人趁机以箭矢暗害圣人,被那将军以手相挡,最后,申皇后与太子被俘,紫微宫内终于平定。

  还不等众人喘一口气,就有人来报申氏余党占据上阳宫,一众皇亲皆在其中。

  其他人还未说话,那将军提刀便走。

  他每走一步,地上都有血滴落,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旁人的。

  后来庙号为文宗的圣人唤了他一声“阿臻。”

  少年回头,于崇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长眉明目,冷得像是他手中的刀。

  “圣人,我的妹妹在上阳宫。”只说了这一句,他便走了。

  圣人挥开了宫人追了上去。

  于崇自己也累得几乎要昏过去,还是让自己跟在了圣人的身边。

  于家在两京十八世家中一直默默无闻,能否崭露头角,就看此次了。

  果然,走到半路,圣人想起重整六部之事,让于崇暂代户部尚书之职。

  僵持三日,上阳宫被攻下,申氏余党被屠戮殆尽,于崇被宣召,恰好又看见了那个少年将军,他已经露油尽灯枯之相,还是拄刀而立,宫人要为他裹伤口,他只伸出了手。

  一双寒星一样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殿外。

  看着,等着……看着一个一身污浊的年轻女子不顾阻拦地跑进大殿内。

  “阿薇!!”

  可那个女子看了他一眼,大声道:“圣人明鉴!卫家从没有卫二郎,只有一个曾牝鸡司晨的卫家大娘,昔年也是浪荡不孝之人,如今定远公府卫家只剩定宁将军一脉,圣人小心有人以卫家之名行不轨之事。”

  寒星,灭了。

  鲜血从那人口中喷了出来。

  于崇下意识伸出手,却见圣人将那人扶住,他恍惚片刻,才明白那“浪荡不孝”的卫大娘就是那瞬间倒下去之人。

  “阿臻,莫要难过,他卫家说没有卫二郎,大梁有卫二郎,阿臻,阿臻,你以后就是卫臻,阿臻,我认你这个卫二郎,大梁认你这个卫二郎!你是以军功封爵的卫二郎,与旁人无干,你别难过至此,你……”

  说这些话的是给那人擦血的圣人。

  那人在九州池山斋院病养了一个夏天,待她再出现在于崇面前,她已经是手握“征地令”的定远公,也是千秋第一个女国公。

  她有地,有权,有爵位,站在朝堂上就是一把锋刃,于崇再见她,又想起了圣人的话。

  她不是卫家的二郎,她是大梁的卫二郎。

  名刀有主,不可念之。

  奇哉怪哉,这个人明明拼尽一切方得位极人臣、镇守一方,可于崇每次见她,都想起了那一对寂灭的寒星。

  “险哉。”郑裘不禁长叹,“若不是当初卫皇后为求名而自断了臂膀……”

  想想那把凶刀为寒门所驱使,郑裘举起茶盏的手不禁抖了一下。

  “确实如此。”于崇转身,摸一把身边的爱姬,借着一片软玉温香让自己的心上又暖了起来。

  “罢了,不提当年之事,只说眼下,世家出身的定远公既然已经能让乌护的黄金进入大梁,重议边市之事就不过是个过场,她有所图,我们自然可与之联手,通商之事,可也。”

第21章 书生 “世家夺民脂而窃税,实害国害民……

  为通商之事,世家内有欢腾热闹诸多谋算,寒门也是热闹至极,这份热闹却是实实在在的争论之声。

  寒门出身的朝官中也有人觉得若能如前唐一般以丝绸换黄金自然能充盈国库,多征些商税也是好事。

  自然也有人觉得天下土地大半已入了世家之手,从桑树蚕种到丝绸制成,除世家之外无人获利,就算能用丝绸换黄金,那换来的黄金也入了世家的库房。

  其中还有人觉得既然是朝廷开的边市,那收入自然属于朝廷,定远公护卫商队乃是职责所在,不应抽利,说此话之人是户部侍郎伍显文。

  不管是支持还是反对商路之事的寒门一派对此说法倒是达成了一致。

  “护卫一程就要收两成利,这分明是盘剥。”

  “与国争利,与民争利!”

  “恩师,用其兵马护卫通商她便要收钱,那来日朝中要让北疆出兵,是否也要用银钱收买?”

  “世家商队也就罢了,寻常百姓又该如何,也要将辛苦得来的银钱分给定远公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