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水小草
妇人长出了一口气,知道是在梦里,她也安心下来:
“神女大人,我还有两个小丫头,都被卖了,您可知道她们还活着吗?您跟我说了,我回去跟您供香火。”
“我帮你查。”
神女可真好。
“您得多来呀。”妇人小声说,“您多来常州看看,这边可多苦命人。”
是啊,可多苦命人。
已经进了常州城,女子低头看向这诗中“泉声到池尽,山色上楼多”雅幽之地,所见也不过是百姓疾苦。
修廊罗列,楼台占水,掩森森白骨,条条血泪。
“你要不要告害你之人?”
“告、告谁呀?”
“告毁了稻田的胡家,告打伤你之人。”
妇人迷迷糊糊,她身有重伤却还连日操劳,身子都是热的。
“我告了他们,可能得了公道?”
女子笑着说:“能。”
“那我就告!”妇人说话时用了力,她在梦里跟神女告状,那胡家总管不了他,桑皮也不能打她!
将妇人送进医馆交给了医官,女子正好遇到正在医馆帮忙的青衫姑娘,那姑娘把她拦了下来。
“元帅,您是连城都不进就去地里帮忙了?”
瘦高的女子摸着长刀的刀柄,笑着说:“也是凑巧,遇到了胡家的一个苦主,伤口渗血,还发了热。”
穿着青衫的姑娘连忙找了干净衣衫替女子换了,又用布巾擦干她的头发。
“幸好我被借来了常州,大秘书长她们恐怕才刚到金陵呢。”
女子甩了下长发,笑着说:“我正想写一份文书,你这可有纸笔?”
“纸笔当然有。”南宫进酒从袖里掏出了炭笔和纸卷,“您写好了我再誊抄。”
“好。”
这一日的夕阳未落之时,一封信在常州临时医馆的廊下被用炭笔写就。
“天下心求公道者,黎国之民,天下身陷不公者,黎国之往。”
“耕者无食,种者无田,织者无衣,辛劳者无身,此为不公。”
“身为女子,一无所有,此为不公。”
“起于小海终于南海,日出东海西垂雷翥,皆在黎国炮程之内,富而不义,贵而不仁,位高欺人者,请问黎国之锋刃。”*
“天下一统,我之所愿,天下之主,归于万民,民有所伤,定远军万水千山定往,一纸轻薄诉状,可换万军叩关之哄响。”
“此大黎予天下之诺,国破,人亡,但有一刀尚存,此诺则存,但有一人仍求公道,大黎定远便给公道。”
“求公道而不堪,求站直而跪地,求解惑而陷囹圄,非汝之过,走白山,入凉州,过赣水,翻秦岭,黎国上下已在恭候,可代汝等以刀问之。”
此信名为《黎国与公道书》。
写信之人,名为卫蔷。
时任黎国大辅。
一个穷苦发烧的妇人想求一个公道。
她想到了世上还有许多这般人。
她写一封信,想让他们知道这世上有黎国这样的地方,总能给他们公道,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天下真正的主人。
仅此而已。
这封信在一月之内遍传天下。
此时黎国已然攻下南吴全境,太湖之畔,吴越钱氏递交国书,俯首称臣。
同日,洛阳明堂之上,楚、蜀两国使节联袂而来,愿奉大梁为盟主,三国结盟攻黎。
高坐明堂上的梁帝赵启恩在国书上落玺。
皇后卫氏退避飞花殿,不再现身前朝。
第258章 冬雪 “万军叩关的时候,路边红花是我……
天降大雪,一夜盖住了洛阳紫微城。
还有三日才进冬月,好似这冬是赶不及了似的,踮着脚就跑来了。
两个洒扫的小太监躲在屋檐下对着跺脚,冷得说不出话来。
“今、今年的棉衣还没到呀,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儿。”
小一些的太监也就十五六岁年纪,眼泪鼻涕几乎要冻在脸上:“往、往年也这么晚吗?”
大一点的小太监缩着脖子,也是不到弱冠的年纪,一副在宫里混成了老人儿的油气,小声说:“你可别提往年,往年有圣后娘娘,圣后娘娘体恤咱们,刚进了十月棉衣就下来了,还有新棉被,重阳节还赏咱们菊花酒。”
小太监眼巴巴听着:“我怎都没见过呀?”
“因为现在宫里不是圣后娘娘管事儿,那自然不一样了。”
油里油气的小太监弯腰出去看了一眼左右无人,被风雪糊了一脸又连忙退回来:“要不咱们躲屋里吧,这些宫舍都空着呢,好过在这儿干冻着。”
他的同伴是不敢的,这些宫舍都是给娘娘们住的地方,哪里是他们这些下贱人能避雪?
可真的太冷了,骨头缝儿里都要结冰了!
“咱们就进去躲一会儿,等暖和了就出来。”一个拉着另一个,两个小太监拉拉扯扯僵着腿躲进了屋里。
“圣后娘娘……什么时候能管事儿啊?”小太监缩在柜子角上,看着外面的雪,“聪哥儿,跟我一块儿进宫的八个人,就剩我自己了,宫里人越来越少了,要是圣后娘娘还在的时候……”
“谁知道呢。”被叫聪哥儿的小太监费劲缩了缩腿,“反正圣人管事儿管的都是宫外的大事儿,看不见咱们这些小太监。”
“嘿嘿嘿。”年纪更小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咧了咧嘴,能偷偷摸摸地不给圣人歌功颂德,好像是个挺好玩儿的事儿,就像他们这些小贱种也能躲在屋里看雪一样,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我家里是穷,以前也有棉衣穿,进了宫,真是过得更难了。”
聪哥儿看了他一眼:“小正儿你是从陕州来的吧?”
“嗯,我们那儿有北面来的棉和粮,要不是我爹……也能吃饱穿暖。”小太监笑了笑,像个小孩儿似的。
“这话以后别在宫里说。”刚刚还小小地讥讽了一下当今圣人的小太监低声告诫这小孩儿,“念着圣后的人多了,可没人想听北面有多好。”
“哦。”小正儿有点困,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北面。
遥远的北方新诞生了半年的年的国家名唤作“黎”,占据了从渤海国到赣水、从西北到登州的大片土地,可梁人还是叫她“北疆”、“北面”。
似乎在梁人的心里,此国永远带着根深的冷肃与贫瘠。
还有,比蛮人更可怕的,残暴。
紫薇城里多了两个被冻死的小太监实在是一件寻常事。
在紫微城外的村子里,大雪重重而下,数百佃户站在雪里,静等着有人去死。
“匪首李齐氏,本官最后问你一次,你认不认罪,你要是认了,我只杀你,放了你的家人。”
被强摁在台上的人穿着男装,偏偏披头散发,显出她是个女子。
女子浑身是伤,脸都已经让人看不清模样,隔着雪,她奋力看了一眼同样跪在木台上的小孩子,大的七八岁,小的才三岁。
都是她的孩子,生了乌溜溜的眼睛,几天没吃饭,又不知挨了多少打骂,眼里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只傻呆呆地跪在哪儿。
女人没有说话。
大人们却还要让人知道自己的宽仁,穿着裘衣戴着暖帽的大人生了宽脸长眉,极是一副富贵模样,他说:
“今年收成不好,百姓们过得也是辛苦,越是乱世,也越是鬼怪横行之时,所谓鬼怪,便是齐砖儿这等擅用邪说蛊惑人心之流。齐砖儿说本官搜刮民脂,可百姓们所种之田,是本官祖上基业,本官祖上也不过一平民百姓,幸得随太宗打下了大梁江山,才有了些许家财……今年歉收,本官知百姓辛苦,不仅免了今年的利息,还只收一成租子,此事在齐砖儿口中,也成了本官为富不仁。”
他用宽大肥厚的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各位,可也觉得本官做错了?”
瑟瑟发抖的百姓们百姓们没有说话。
“李齐氏,你说本官不公道,那如何又是公道?百姓当中若有人中豪杰,恰逢当时,也能成了一地之主,本官绝不阻拦,这难道不是公道?若有实在灵慧非常的,本官也愿资助其读书科举,难道这不是公道?我膝下十几个义子,皆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也在本官的教养下个个成才,难道不是公道?你一失了男人的寡妇,每日不知教养子女,只在田中与男子厮混,看到别人成了本官的佃户,得了收成,她反倒觉得不公起来,为了抢些许棉花杀人害命。”
轻蔑地看了一眼那女子,大人冷冷一笑:“今日要带着自己一双儿女去死,竟还不知悔改!”
“呵……”跪在地上的女人抬起头,她笑了。
旁人一口一个“本官”贬斥她的时候,白雪轻轻覆了她满头。
“我错了。”她声音轻轻,“我错在以为你们没有这般无耻,这般鼠胆。”
她也许曾经也有一副清秀的相貌可惜半边眼睛被打得睁不开,脸也是歪的。
“官老爷们,你们好怕呀,怕的都要撅着屁股数数怀里那二钱的良心,摆出来给我们这些下贱人看了!”
她要站起来,又被人摁了下去。
断了的手臂撑不住地,她直接匍匐在地上,身上的黑血把雪地都沁脏了。
“地是你祖上的,六成的地租也是理所应当?什么豪杰天才也可去得前程,得了也不过是让你家多了狗,你的义子祖父辈都救了你家命,你让他们当奴婢……我夫婿为你家砍柴,从山上滚下来,我要给他治伤送葬还得借了你家的贷,这就是你们的公道!夺了我的田,扒了我的房,让我为了口粮食张开腿,这就是你们的公道!这就是公道?!为了颗野灵芝害死王家七口人,这就是你们的公道!为了抬高棉价不许我们穿棉衣这就是你们的公道!让活不下去的人死得再远些!这就是你们的公道!”
一根粗重的木棒锤在她的后心,她一口血喷在了台上台下的白雪里。
“一百斤棉……”她看着铺天盖地的雪,“比我们的命还金贵,这就是公道,你们的公道!”
棉花能暖身,雪不能,女人眼前一阵恍惚。
看着站在台下的人。
“他们怕了。”她嘶哑着说。
“他们怕了,所以给你们减了租子。”
“他们怕我了,杀了我也怕,所以给你们减了租子。”
“因为我,齐砖儿,我生了我死了我这般活过,才有了他们给你减租子,不是因为他们仁善,不是因为他们有公道,是因为我!因为我!。”
她曾用自己一身皮肉侍候了一个师爷,那般看似端方的男人,偏偏喜欢滚在牛粪棚里的,说着圣人书,做着龌龊事。
带了一页薄纸,当笑话似的念给她听。
上一篇:别人科举我科学
下一篇:穿书后我治愈了病弱元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