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水小草
片刻之后,崔瑶小心擦掉了眼角的泪,又等心中哽咽之气消散,才轻声说:“国公的训诫已然受完,便坐好开始听课,春秋两部我已然分好,待我讲完这篇《梁惠王下》,助教来取两部名单。”
院中还是静的,稍大些的姑娘们敛裙端坐之时手几乎都在抖。
有人心中本有一团冷风,却被定远公所御的狂风给吹散了大半,没了冷风,便觉心里热了起来。
陆明音捂着胸口,耳中如鼓乐奏响,却难辨其音。
谋事,决断,行事……身居世家,所有人都说祖母会为她殚精竭虑寻一份好前程,她从不敢细问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何物。
究竟何物能让她这孤女离了别人抚手惋惜的悲叹声。连着祖母在内,那些人所见是她陆明音,还是保宁公府那些没离去的魂魄?她呢?她陆明音呢?
为什么定远公说的每一句话都与她从前所受的教诲不同,她却想听,想记,又觉心痛难安?
于妙容坐下时几乎是跌坐在了胡凳上,她刚刚一直胆战心惊,在定远公握住了刀的时候她真以为下一刻就会一刀劈在自己身上。
自从昨日发现自己磨尖的那根金簪不见之后,她就变得惶惶难安,一面暗想一根金簪也不能明证她想刺杀定远公,一面又怕得夜不能寐。
心神松懈下来,于妙容有了几分倦意,勉强撑到午食时分,她也无心吃饭,拖着两条腿回了房中。
刚一躺下,她又坐了起来。
在床褥上摸了几下,她终于从床褥下面摸出了一个金色的圆球。
定睛细看之下,正是她之前不见的金簪。
“啪。”金球落在了地上。
第46章 误会 “我若有事相托,定不会托与定远……
卫蔷早起先去看了一圈书院里的早读回来才用早食,饭吃一半,裴道真就来了。
算一算,今日恰是休沐。
“裴大人今日来得巧,大厨娘做的麦粥要不要来一碗?”
托崔氏的福,定远公府里吃上了米,大厨娘也不用再省柴,一大罐子稻米与麦粒同熬的麦粥整治得得粒粒翻花。
裴道真在院门口停住了脚步,先行了一礼道:
“崔夫人。”
“见过裴侍郎。”
和卫蔷对坐在石桌旁的崔瑶缓缓站起身,对着裴道真回了一礼。
“小女顽劣愚钝,劳烦崔夫人了。”
“裴侍郎客气。”
裴道真却不只是口头客气,他还备了用红绳困在一起的干肉条,另有几坛好酒。
崔氏见了,面上露出了浅笑:“当年我大兄借读于贵府,年年担酒拎肉,没想到几十年过去,倒从我处又赚了回来。”
裴道真亦笑:“昔年夫人一支《浪淘沙》名震长安,我家祖辈亦曾言崔氏一女才压满门。”
“罢了,都是从前乐游原上的并驾之交,裴郎才貌我如何不知,怎么如今变得如此客套?”
长安城外乐游原处有升平阁、青龙寺乃是踏春好去处,如崔瑶、裴道真这般出身,每到春景隆盛,总少不了骑马而去,尽兴而归。
崔氏与裴道真年纪相仿,崔、裴两家又交好,说“并驾之交”也非虚言。
裴道真这才直起身,道:“当初小女入宫,是崔夫人写信给崔兄来点拨在下,如今又不辞辛苦远来教导小女,如此恩情,在下铭感五内。”
崔瑶回头,见卫蔷正捧着粥碗眼巴巴看着热闹,她笑着整了一下披帛,道:“阿盈年纪虽小,却有定性,读书习字都极用心,一众学子都得定远公亲手操持吃住之事,裴侍郎尽管放心。至于恩情,你我不过都是为国公大人效命,我本意非为救人,对裴侍郎亦不敢称恩情,裴侍郎要谢,还是谢国公大人便是。”
说完,她又对卫蔷说:“国公大人与裴大人有事商谈,我也该去书院了。”
卫蔷放下空了的碗,笑着说:“今日我家女学政第一次见同僚,实在值得一记。”
女学政?
裴道真转身,崔氏已然离了院子。
“国公大人,崔夫人可是已在北疆授官?”
“先点了一个麟州州学博士,任书已在路上,裴大人下次来就可称崔博士了。”
“崔博士可是要随阿盈他们同去北疆?”
“那是自然。”
一时间,裴道真只觉陈仲桥实在奸猾。
他有女儿在定远公府受教,伍显文有妹妹在定远公府当夫子,妹妹对女儿,猪头对酒宴,他都稍差了一点,没想到他正想着伍显文的时候,陈仲桥却横空出世,直接将妻子都送了过来。
陈老二还真舍得!
想想自家操持家业教养儿子的爱妻,裴道真心里几乎要认了输,他夫人没有崔家阿瑶之才,平素又胆小,他实在舍不得。
“国公大人,陈仲桥到如今仍未授官,到了北疆您打算如何安置?”
“陈仲桥?”
卫蔷将崔氏剩的麦粥倒进自己碗中,刚喝了两口,闻言抬起了头。
“崔氏授官关陈二老爷何事?”
裴道真看着卫蔷。
卫蔷亦看着裴道真。
裴道真心中渐渐浮现陈仲桥那张蓄着美髯的脸,在上面竟有一个大大的“惨”字。
片刻后,裴道真裴大人“哦”了一声。
他一早来了定远公府除了是趁着休沐送来束脩,也是有事与卫蔷相谈。
“国公大人,关于丰州竞标一事,您之前与我说拟在六月,如今将入五月,那些世家再问,我该如何回复?”
一边听着卫蔷自己收了碗,端起脏了的碗筷一齐放在院门口。
“就说可以准备钱了,七月之前必在丰州竞标,世家在北疆皆无基业,我也不喜欢上门讨债,到时只以实钱为准,不欠不等,不能现场拿出钱,得标当即作废。”
裴道真点头称是,又看着“不爱讨债”的定远公道:“竞标能得几十万贯钱,朝中甚是眼热,总说该在东都竞标,有御史上了几次奏本,想要在朝上众议此事。”
“在东都竞标?我不是傻子,世家也不是傻子,他们知道该把钱给谁。此事真上了朝议,寒门必要再阻挠边市之事,有人比我们急多了,再有这般说话的你也不必理会,于崇他们自会去对付。”
“下官明白了。”
走进书房,卫蔷掏出了一本奏折递给裴道真。
“这是丰州已经选好了几处备选都护府址的奏折,若于崇那些人再来问,你只管给他们看。”
裴道真看了一眼折子,上面已有了朱批,却未说可或不可。
自从圣人病退深宫,奏折都是皇后所批,见此折上的朱砂,裴道真道:“莫说朝议,就连文思殿议事,皇后也丝毫未提丰州督府一事。”
“她自然不想提,她越是不想提,于崇郑裘等人就越是会提。我们眼下要做的,就是让有意边市之利的世家都急起来。”
听着卫蔷的话,裴道真的手抖了一下,又苦笑道:“国公大人,如今于崇等人都说您与陈相公借着崔夫人私下勾结,再提起皇后拖延此事,他们恐怕就是内忧外患了。”
“这样才好。”卫蔷坐在案前,取了茶盏为裴道真倒了一杯热茶,笑着说道,“他们越心急,越能为我倾囊而出。”
说起钱时,“不爱讨债”定远公笑了。
如此周折,想要的自然还是世家的钱,更多的钱。
裴道真点点头,定远公此时避而不见,由得流言传遍东都,也让各个想在北疆分一杯羹的世家惶惶难安,若他亦如于郑等人一般想要在丰州边市牟利,此时怕是也要心急如焚。
幸好,他为了自家小女儿被困上阳宫一事顾不得其他,冥冥中竟避过一大劫数。
思及此处,裴道真又说道:“国公大人,端午将至,不知此时蛮族内斗之事如何,若是有何喜讯能赶在节前奏到御前,怕会有火上浇油之效。”
卫蔷转头看一眼窗外,笑着说道:“到时战事好转,丰州就绪,再来一队乌护商人出没于太原,边市之事万事齐备,只是被卡住不能交钱……裴大人,你是不打算让那些贪利好财之人安然过节了。”
既然投身定远公,裴道真自然一心为其着想,北疆变数颇多,能早些将钱收到手中自然是好的。
“国公大人,我亦想过找一亲近世家,让他多多带了银钱去往北疆,此家必急功好利又行事谨慎……”
卫蔷重又看向他,轻声道:“你看中了陆家?”
裴道颔首道:“下官心思瞒不过国公大人。”
手指在桌上轻敲一下,卫蔷摇摇头,裴道真果然能与她想到一出:“再过几日,就会有闻边市之事而越北疆的商队到太原。”
闻此言,裴道真是大笑一声:“分明是国公大人也不想让陆县公安然过节了!”
说到过节,卫蔷突然想起一件私事。
“裴大人,佳节将至,您要不要接阿盈回去过上一日?或者,我设宴请夫人来……”
吃了两日崔姨的软饭,卫蔷也敢将“设宴”二字脱口而出了。
裴道真一愣,连忙站起来行了一礼,道:
“多谢国公体恤内子,此事不敢劳烦国公。”
他直起身,也知自己刚刚有些唐突,缓了一下才道:“内子乃一多情之人,阿盈又甚是依恋其母,若是阿盈还在东都未走,她见了一次定会再想第二次,也让阿盈平白多了些牵挂。”
内子思女欲狂,裴道真如何不知?
可他更知自家女儿前途已定,该将心思放在学业之上,女儿非男儿,却走了男儿也未必走得下去的路,唯有自强自身方为第一要务。
须知他来往定远公府如此频繁,卫蔷每每让他见见女儿,他也不过只见了两三次罢了。
虽然心中还舍不得幼女,裴道真也已将之看作儿子一般,更愿其羽翼强健不惧风沙。
见裴道真实在不肯,卫蔷只能不再提起此事。
“对了,裴大人,我还有一私事,那大理寺少卿杜明辛,其人如何?”
裴道真忽而一笑,从袖中抽出一信笺。
“国公大人,此事我早就有所准备,杜少卿为人稍有放诞,却不失祖上风骨,这信上所写皆是我使家人问来他在东都城中种种传言。”
卫蔷将信展开,只见第一行就写着:
“断袖。”
……
休沐日,伍显文难得去了恩师府上。
如往常一样,竹林处一众寒门出身的大臣正在痛骂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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