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女 第59章

作者:三水小草 标签: 前世今生 穿越重生

  厨房热气冲天,一笼笼饭食裹着白气被端出来,瞬时便被分列在两旁道上的士兵分了个干净。

  承影部十人一队,每队有队长,队长领了伙食先分士兵,待士兵每人都有,才取自己那份。

  他们中的大部原本在城外驻守,因世家女被送来定远公才入府戍卫,有他们在,不仅前些日子那些粗糙的桌凳是他们所造,连厨房院中泥造以烘烤胡饼和各种肉的窑炉、眼下用来蒸饼的木笼也都是他们造的。

  来往多了,厨下众人对这些兵卒也生出了亲近之情,将蒸笼递出总会嘱咐两声“小心莫要烫着”。

  刀口舔血的承影部又怎会怕烫?不争不抢,一笼笼夹了肉馅的蒸饼送进他们腹中连点声息都没有,再看他们,仿佛没吃似的。

  如此几次,仆从们吓得目瞪口呆。

  大厨娘倒觉得平常:“行伍之人哪似我们,一身筋肉全要力气,自然吃得多,前些日子我们给他们做了两菜,三百个胡饼送进去他们还自己起灶吃粟饭,今日国公大人说要管饱,他们总算能敞开吃。”

  转身又挑了四条猪后腿摆在案上,利落剃了骨,对外面喊到:“清歌姑娘,挑两个刀快些的来帮忙,我这肉酱跟不上了。”

  卫清歌原本在看着人和面,听了话就乖乖出去,一会儿就回来,带了两个高壮的汉子。

  大厨娘将案与刀交了出去,甩甩手道:

  “也不必剁得太细。”

  抽了一条巾子放在颈间,大厨娘又去调馅,偌大厨房上下十几人皆忙得脚不沾地,脸红耳赤,仿佛灶上蒸着的是自己一般。

  “大厨娘,国公大人回府去了后院。”

  “那正好,此批起灶,也将女学那份送过去。”

  给士兵的蒸饼多切成三寸宽,一笼几十块,到了女学那边,蒸饼每块只寸宽,还特意卷得细了些,一笼切出了上百块,只最中处留了三寸宽的三块,待送到学中,卫蔷一看就乐了。

  “这几块一看就是给我的。”

  她拿起一块托在手里,看着学生们面前那每块娇小玲珑如点心。

  卫蔷想了想道:“你们可想学些武艺?”

  “咳。”旁人还未如何,崔瑶举到嘴边的蒸饼又放下了。

  卫蔷吃下一口蒸饼,面对众人目光笑着说:“燕歌不善口舌,这些日子给你们讲的不过是些琐碎见闻,如今校场也修整出小半,我看你们两日去一次也就是去喂喂小鸡小羊,不如真将武艺学起来,如何?”

  小姑娘们面面相觑。

  “国公大人,我想学!”说话之人是郑兰娘。

  还有一十二三岁小姑娘径直站起来:“国公大人,您从林氏所学的剑法,可教我们吗?”

  卫蔷一愣,看着那双目都在发光的小姑娘道:“你是钱宝宝?钱氏娶了叶氏女,你娘可是叶拂儿?”

  那小姑娘点头道:“家母小字拂儿。”

  “那你母也算是我同门师姊,也难怪知道我学剑之师承。你们若想学,就让清歌教你们,林氏剑讲究迅疾精简,心中无杂念,真说起来,如今清歌倒练得比我好多了。不过要学林氏剑,身子根基得打好,如你们手中这卷了肉酱的蒸饼,这么丁点大,一顿总得吃七八个,才能去学林氏剑。”

  小姑娘低下头,看看自己面前碗中的蒸饼,神色顿时愁苦,郑兰娘听着,也觉得为难。

  卫蔷三两口吃完了自己第一块蒸饼,笑着说道:“慢慢来,有心多吃多练,总能吃下去的。”

  “国公大人,十七八岁也能学武艺吗?能学爬墙吗?”

  听见薛洗月的问题,很多小姑娘抬起了头。

  “爬墙?”卫蔷有些不解,“你爬翻墙做什么?”

  薛洗月大声道:“我想学破窗、爬墙,若是落到房夫子的境地,总还能跑。”

  “跑?”卫蔷挑了一下眉毛,笑着问,“跑去哪里?”

  “自然是跑到国公面前。”薛洗月竟说得理直气壮,“房夫子遇到了国公,不就得救了吗?”

  “哈哈哈。”卫蔷笑到放下了手里的蒸饼,她站起身,拍了拍手。

  “那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有一‘房夫子’跑到你面前,你也能救了她呢?”

  薛洗月看了看自己的手:“我……”

  卫蔷已经走到她面前:

  “财势权力,武艺手腕,这些东西握在手中那日,你就会知道自己要学的本不该是爬墙之法。”

  暮色四合,晚风渐起,霞光映在定远公的脸上,而她在笑。

  她笑着翻开薛洗月面前的《孟子》。

  在一行字上点了点。

  待她转回去继续吃自己的蒸饼,薛洗月看着那一行字,竟然有些痴。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兼济天下?谁?我么?

  ……

  房云卿睁开眼时一阵恍惚,好半天才看见了灯下竟然有一人。

  见了那人,房云卿费力一笑:

  “没想到佛前金刚竟是蓝眸如碧空……身死之后倒是多了见识,咳咳咳……”

  她还以为自己死了,到了佛家所谓极乐世界。

  “佛前金刚”未说话,走过来先摸摸她的额头,才说道:“你病还未好,少说话。”

  “病?人都死了,病还未好?”

  房云卿莫名有些委屈起来。

  听见屋中有响动,已有人端了灶上的肉粥来,卫燕歌摸了一下,还有些烫,便道:

  “我将你抱到案前吃些东西可好?”

  房云卿全身仍是软的,唯有神思渐渐清醒起来,她撑着木枕费力坐起来,却只勉强撑起一直手臂,看着卫燕歌,她小心道:

  “你是,承影将军?”

  “是我,房文书许久不见。”

  房云卿的心中顿时有千言万语想问。

  可是元帅让你来救我的?她知道了我沦落到如此地步?她是如何知道的?

  卫燕歌扶着她将身子坐正,索性将以小案放在了她面前,又将放了鸡肉糜的肉粥摆上。

  “你已昏了三日,先吃些东西。”

  房云卿自然不知道自己这三日过得如何凶险,一时发热如火炉,又面颊青白,两度连脉息都没了,药汤流水似的灌下去,好歹保住了她的命。

  肉粥炖得极烂,是卫燕歌找人买来了的极好的粳米。

  小心喝了一口,房云卿放下木匙,看向卫燕歌:“承影将军,可否先给我些水?”

  卫燕歌便给她端来了一碗温水。

  一开始只觉得有点干渴,等水滋润了嗓子喉管,房云卿越喝越猛,喝完了一碗,又喝一碗,最后连喝了四碗水,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承影将军,我方才想哭,连泪都没有。”

  卫燕歌将水碗拿开,道:“此处不是女营,你想哭尽管哭吧。”

  “我已不想哭了。”

  房云卿看着面前的粥,轻声道:“这些日子我总想着,我从蛮族手中逃得都没哭,此时如何能哭呢?到如今,我更不能哭了。”

  可说话时,就有眼泪落进了粥碗。

  “我又活了……父母生我,给我一命,当年在北疆,我被定远军救得一命,今日又得一命,此乃我第三条命。”

  孔子孟子可经过如此生死反复?

  灯光荧荧,只勉强照到了床上,房云卿低着头,长发凌乱,遮盖了大半张脸,手指细瘦到骨节明晰,唯有眼中的泪水被照得如鲛珠一般。

  看着她此般情态,卫燕歌又倒了一碗水。

  “你当初走时,元帅信中便说随时可回来,我来时,她又嘱咐过,北疆不大,也有你容身之处。”

  房云卿终于哭出了声。

  卫燕歌拍了拍她的肩膀。

  “从你走后,元帅总说录册上的字不够漂亮,四年前我们在云州建了英烈碑,碑上还仿了你的字。”

  蓝眼狼王本意是想让房云卿想些别的不要再哭,可她却哭得越来越厉害。

  像一只飞错了的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行列。

  “我要回北疆,承影将军,我要回北疆,我愿给定远军做一辈子的文书!”

  卫燕歌只拍了拍这女子瘦弱至极的肩膀,没有说如今北疆官吏三五年一轮转,没有让她做一辈子文书的道理。

  ……

  裴道真并不知道从自己离了东都那日不到两个时辰,定远公就在东都城又搅弄起了一阵风雨,十数日奔波,沿着汾水而下,他终于到了应州——自此处起,便被世人称为北疆。

  五百人马到了城下,只见城门大开,有三五人人站在门前,其中一人是女子。

  见了那女子,裴道真身边的卫行歌连忙翻身下马。

  “越管事!”

  被他称作管事的自然是在卫蔷走后代理北疆实务的越霓裳。

  越霓裳扶了一下眼镜,道:“卫行歌?几年不见你越发生得精怪起来。”

  这话让卫行歌低下了头。

  他为了回北疆对元帅使了苦肉计,元帅并不放在心上,越管事和燕歌一样,是必然要严惩他的。

  “你在此地交割了财物,带着这五百人去往云州,雅歌已在云州城等你,你这几年所行所为要交代清楚。”

  “是。”卫行歌道,“我回来之前,燕歌已与我说明。”

  纯钧部本为一军策应,自卫行歌留在洛阳,此部至今已有五千余人,他这五百多人想要归队,必要给全军上下一个清楚交代。

  卫行歌心中早就思量清楚,他自然可以不做此事,凭借他在洛阳有功,他也可做一州驻守之将,可他要为国公打下白山黑水,他就必须回到纯钧部。

  越霓裳生得极美,脸上疤痕、身上布衣连同那怪模怪样的“眼镜”都难掩容色,行事却仿佛比统帅北疆的定远公还冷硬果决。

  裴道真心中小心思量,自己也已经下了马。

  越霓裳越过卫行歌,对他拱手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