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水小草
满脸疲色的卫行歌轻轻点头。
此处是云州定远军胜邪部驻所,如这般暗室共有三十七处,今夜,这三十七处暗室都灯火不熄。
胜邪部,定远军中人数最少一部,也令十数万定远军闻之色变。
昔年,欧冶子铸剑,曾道:“吾每铸一剑,便铸一恶,故此剑名曰胜邪。”
定远公以“胜邪”名此部,正是盼此部能扫尽定远军中诸恶。
卫行歌带回来的五百人,连同他自己被打乱队伍次序逐个接受“询问”,身为主将的卫行歌已经在此处坐了足足两个时辰,回答的询问数以百计。
这些问题多是他某年某月某日见了何人,说了什么,可有悖定远军军规,他在东都四年,有些事太过久远,根本记不清楚,可他稍有含糊,面前之人便会追问不休,直到他将一事讲明为止。
一直这般下来,铁打的人都熬不住,他头脑渐渐空白,回答得越来越慢,只靠一口气强撑着。
眼见卫行歌交代之事已攒出了两寸高,主询之人对身旁之人点了点头,那人带着一摞纸出去,不多时,一女子走了进来。
这女子约有二十五六上下,生得极瘦,显得眼睛很大,一头束在脑后的发辫只到颈部,长颈窄脸,颧骨微挑,陪着一身青黑斜襟袍越发显出了几分凌厉之气。
一见她,卫行歌有些吃力地笑了:“雅歌。”
卫雅歌盯着他,只冷声道:“纯钧部卫行歌,你所统五百兵士,嫖娼者二十二人,酗酒者二十七人,参与私斗者七十六人,与人私下勾结者七人,共计九十七人,你身为主将统管不力,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卫行歌猛地从凳上站起:“绝无可能!”
卫雅歌将一摞纸放在他面前。
“截止此刻,你部还有一百四十四人未接受询问,可如今也已有近百人触犯军律。”
卫行歌低头看了一眼,又看向门口处,一汉子正站在那。
是他的副将宋岳。
“行歌……雅歌副将所说,是真的,宋充……嫖娼酗酒,亦挑起私斗……”
宋充乃是宋岳族弟,也颇得卫行歌信任,大家私下兄弟相称,谁也没想到,他在这四年间竟然就成了如此样子。
“嫖娼一次,杖百,逐出军营,收回军属优享之田亩,发现时已犯两次以上,斩。酗酒同例。私斗者视首从定罪,与人私下勾结者,斩。”
卫雅歌看着卫行歌,她的声音如这暗室一般晦暗冰冷。
“你麾下宋充及其中十六人,必死无疑,云州所驻定远军都将看着他们被斩首示众。”
十八岁到二十二岁,朝夕相处的兄弟,一起想着回北疆杀蛮族的兄弟,困在东都互相开解乡愁的兄弟。
他把他们带回来,就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卫行歌只觉得自己胸口都要裂开了。
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卫雅歌幽幽说道:“卫行歌,你带着他们去东都,好不容易带回来只能看着他们死,这样的定远军,你还想呆么?元帅说了,以你之功,可当平州守军,倒是安乐清静。”
今年才二十二岁的年轻人猛地抬头,他的眼已赤红。
“我统军不力,按律当罚,多少刑杖,你们只管打来!再犯下次我自请除姓!”
“可我是定远军之人!我死都是定远军之人!我只会死在冲杀的战场上!”
他要为元帅拿下白山黑水,不到那一日,他绝不退后一步。
第64章 同袍 “我爷娘阿姊死在蛮人手里,我死……
卫行歌带回的五百人被打散又抽签,三十余暗室前长长一条甬道,一门入,一门出,绝不给被质询之人彼此说话的机会。
卫雅歌带了宋岳来见卫行歌,也算是对他照顾了,看着卫行歌面色晦暗,她又说道:
“洛阳风暖,吹酥了不少人的骨头,怕是也扰动了不少人的心。你要留在定远军,今日就要将收尾之事做好,几人处死,几人受刑,为何会死,为何受刑你要与一众人等都分说清楚,不能让其余的人对军规生出怨怼之心。”
此时,卫行歌的后槽牙紧紧咬在一起,唇舌喉皆有血气。
“我会做好。”
正在此时,屋外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有人奔跑大喊:“关门!有人伤人挟持欲逃!”
有人爆喝一声:“逃?你爷爷我把你们这些猪鼠辈杀光了,看尔等还敢杀我!”
宋岳一听便知,连忙道:“是宋充!他武艺高强,怕是……”
说话时,他将两胜邪部人推进门内,便要迎上去。
卫雅歌却叫住了他。
“你别去,他手中怕是有利器,别再折了你的命。”
这时,有人从卫雅歌身后走过,到了门口。
“宋岳,让开,我去。”
他背光而来,宋岳看不清他神色,略一低头,他便让开了。
卫行歌便这般走了出去,走向宋充。
宋充手持一尖利木片,死死抵在一女子颈间,暗室之门纷纷关上,他一脚踹开其中一间,大喊道:“无须再与这些猪鼠辈纠缠,咱们只管杀出去!”
室内一人抄起木叉要趁机制住他,他拖着那女子后退出来,将女子紧紧挡在自己身前。
“还找这等小娘子来审我!她也配?!我为元帅出生入死这许多年,就为我睡了个妓喝了些酒就要杀我?!”
见一人向他走来,宋充退后几步,借着幽幽灯光,他看见了卫行歌。
宋充满胸戾气双目赤红,对他大喊道:“我不服!我不服!我回北疆是为建功立业!我不服!”
卫行歌缓步走近,低声说:“你放开她,欺负同袍算什么本事?”
“谁与这她们这些小娘子是同袍?!我在蓟州杀敌的时候她还不知在哪!你问问她,她杀过蛮族吗!”宋充反倒将木片逼得更近一分,有血从那女子颈间流了出来。
“要杀便杀,你纵曾有千般功业,坏了军规便是打错!我虽力不及你,杀敌不及你,可我向善守规,护卫军中铁律,此时此地你挣扎求生做疯狗之态,便是你诸错之果!纵杀了我,我比你强上百倍!”
谁也未想到,那穿着胜邪军青黑衣袍的女子竟然凌然不惧,说了这样一番话。
宋充手上一紧,阴笑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那女子疼得眉头皱起,却也笑:“我爷娘阿姊死在蛮人手里,我死在罪人手里,倒是一家清白。”
卫行歌趁机一把抓向宋充握住木片的手,宋充连忙后退。
“宋充!你这是违抗军令、伤人性命,再犯军规,你不要一错再错!”
宋充冷笑:“错?!元帅定下铁律说不准嫖娼不准调戏女子,北疆女子命苦也就罢了!洛阳温柔坊哪个女子不是穿金戴玉!凭什么洛阳那些废物能嫖得我便嫖不得?!”
胜邪一部也并非只看着卫行歌一人对付宋充,七八汉子手持木叉,房上也已有弓箭手张弓。
宋充不愧是曾在沙场厮杀四五年的人物,以那女子为盾躲避弓箭。
那女被掐得脸色青白,又骂道:“咳、你从未将女子看在眼里,不然怎会不知女人人想直膝而生,而非屈膝苟且?不是家中犯罪、败落,谁肯去做个妓子?穿金戴玉,这等无耻之话你也说得出来!还北疆女子、洛阳女子,难不成你看我们天下女子都觉放我们安然走在路上都是尔等慈悲不成?!揣着这般龌龊朽烂心思,竟让你混在定远军中,实乃我等之耻!”
宋充恨得几乎要将她掐死,恼羞成怒道:“别说了!”
那女子颈上流血脸上暴筋,厉鬼一般,口中还骂道:“我偏说尽你心中不堪!你纵杀我我也是骂贼而死!”
这女子凶悍非常,让卫行歌甚至插不上话,看了一眼宋充身后,他再次往宋充面上掏去,宋充再退一步,道:“郎将你不要逼我!你我同袍八载,风沙血雨我何时避过?!”
“放屁!你眼下不正拿我避箭么?口舌荒谬如一畜耳!”
“你闭嘴!”
明明是一弱女子却让宋充有对强敌之感,宋充不禁杀心四起,哪怕挟持一壮汉,也比挟持这人强上百倍!
在卫行歌再次来抢他手中凶器之时,宋充双手用力只想将这女子杀死,可没想到卫行歌的手却在半道调转方向,借势摁在在他头上,抓紧他头发往后重重推去。
他身后几尺远就是墙壁,后头重重地撞在墙壁上,他手上不由一松,手中的木片已被卫行歌抢下。
一把将那女子推到一旁,卫行歌看着宋充。
宋充亦看着他。
有血从宋充脑后流出。
滑落在地上的汉子张了张嘴:
“同袍……同袍八载……”
卫行歌缓缓跪在他面前,身后有弓箭手让卫行歌退开,今年才二十二的年轻郎将也充耳不闻。
“阿充,同袍先同志,立刀先立心。”
说完,他用那木片割开了宋充的喉管。
滚烫的血喷涌在他脸上。
事情已定,各个暗室门重新打开,从洛阳被带回的兵士从里面出来,就见卫行歌身上沾着血站在昏暗的甬道中。
“第七队队长宋充,嫖娼、酗酒、私斗,俱已查实,被我亲手所杀!四年间我允诺你们千万次,带着你们回北疆,回定远军,可我屡屡失察,乃至有人犯下大错,归家之日,丧命之时,此我之过。”
说完,卫行歌撩起衣袍,将手中的木片重重地扎在了自己的腿上。
“以血立誓,我永不再犯!”
晨钟遥遥,天色将明。
卫雅歌站在一室门口,双手交叠,遥遥看向卫行歌。
经此一事,行歌这小子以后定会把军纪放在首位。
“自伤也该受罚才对。”
说完,她叹了口气,转身看向屋里。
刚刚被劫持的姑娘正在被人包扎。
卫雅歌又想叹气了:“以后被劫持之时不要说话,以保全自身性命为要。我会将此事记下,放在课中。”
那姑娘仰着头不做声,露出颈部的斑斑青紫和血迹。
卫雅歌提了调子:“周持!周讯官,你听到了没有!”
“……是,副将!”
卫雅歌关于卫行歌所带兵士的汇报信函送到了卫蔷手中那日,卫燕歌也带着房云卿回了定远公府。
崔瑶早将上下安排妥当,房云卿病未痊愈,卫燕歌要送她去休息,她却执意要先拜见定远公。
书房里,卫蔷正与崔瑶、伍晴娘和伍显文看着卫雅歌送回来的信。
“五百人里近百人犯错……行歌还是颇有威信的。从我整顿军纪至今十二年,最初几年每年处死的兵卒、将官数以百计,那时我手下不过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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