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水小草
抬手摸了下脸上的黑色铁面罩,这面罩做得甚为精细,虽然比从前羊皮面罩硬些,各处却依照脸上轮廓敲打成型,内边覆了一层极细的皮,纵然快马驰骋颠簸至此,脸上也没觉得被磨。
“我都打扮成这样了,如何能不做坏事呢?是吧,柳小讯官?”
那让卫瑾瑜颇感兴趣的周持,卫雅歌到底没有放出来,只另调了一讯官,这位胜邪部讯官姓柳,名叫柳般若,比起二十多岁还带着稚气的周持来说,柳般若今年十九,与卫瑾瑜同龄,却是个稳重又擅机变的,当日宋充破门欲多令兄弟们出来,破开的第一门里面的主讯官就是柳般若,也是她短短时间就领人以木叉对抗宋充,也毁了他集结兄弟的心思。
隔着挡尘土的帷帽看了定远公世子一眼,柳般若道:“世子想要做坏事,大可进了东都之后去问元帅身边之人,得罪了元帅的,你一家家杀过去,保准成东都一流人物。”
“得罪了姑母的人,姑母还会留给我?”卫瑾瑜撇撇嘴,总是带着笑的眼睛弯了一下,似是真的笑了。
一行人进了东都,径直往旌善坊而去,到了定远公府门前,卫瑾瑜翻身下马,将马留给了身后之人,就大步跑了进去。
“姑母,瑾瑜来啦!”
卫蔷偶有闲暇,在后面校场看着学中姑娘们跑步,卫瑾瑜一路呼喊过来,闹得整个国公府里难得喧嚣起来。
卫蔷转身看,皱了下眉头:“你这面罩是怎么回事?羊皮虽热些,戴久了不会伤脸,你这……”
“无妨无妨!”说话间,卫瑾瑜自脑后将面罩解了下来,露出了前额到鼻侧面处一大片烧伤的疤痕。
皇后一系反对卫瑾瑜继承定远公爵位,有一条便是:“面容尽毁不堪入目”
卫蔷定定看了一眼,接过了面罩。
用手摸了一下,她道:“这是皮子与热铁一起锻打出来的?”
卫瑾瑜笑了:“我就说他们倒腾出了什么东西也瞒不过姑母。”
“之前以鱼鳔做出的胶修补木器还算不错,可也只能修补木器,没想到他们竟然又想出了这么个法子。”翻转将面罩看了两遍,卫蔷将它拿起来,亲手给卫瑾瑜重新系回在了脑袋上。
与卫蔷和卫燕歌那远超东都女子的高挑不同,卫瑾瑜比卫蔷矮约半头,只比崔瑶略高些,崔瑶上次见卫瑾瑜时“他”还是个小小少年,如今见“他”已成人,欢喜不已。
卫瑾瑜也当她是慈爱长辈,口中唤崔祖母,还拿出了一镶了宝石的金镯孝敬:“这可是我从蛮族那截来的,只想着得配给崔祖母这等玉雕出来的手腕才好看!”
把崔瑶逗得喜不自胜,笑着说道:
“也不知阿蔷是怎么养的你,这么一副跳脱淘气性子跟阿蔷小时候一模一样。”
得此言,卫瑾瑜喜出望外,偷看一眼卫蔷,又嘿嘿笑了起来。
一众学生偷看校场边上,见了卫瑾瑜,有几人被吓了一跳。
见她们看自己,卫瑾瑜还对着她们眨了眨眼。
十足的纨绔模样。
“姑母,我去看了一眼那卫铭,唉,不及我一指之力。”
听卫瑾瑜说得这般痛心疾首,卫蔷笑了:“你怎么也得跟他闹上一个月。”
“唉。”卫瑾瑜往卫蔷身边走了一步,“那姑母有没有什么得罪人的差事再让我做做?”
转头看向自己这“继承人”,卫蔷又笑了:“那可太多了。”
……
刚进了定远公府不到半个时辰,面覆黑铁的定远公世子就从国公府里出来,径直去了大理寺。
腰上挂着国公印,这世子大摇大摆进了大理寺,要见于经和黄西二人。
于经略卖发妻一案已然议定,流放千里,至于黄西,算了个殴妻至伤,徒三月。
如今二人还被关在大理寺的监牢之中,每日都能听到二人互骂之声。
卫瑾瑜进了大理寺监牢,还让狱卒等在外面。
片刻后,这位定远公世子走了出来,步履轻快,虽然看不清脸色,也能见那唇角是勾着的。
“谢了。”丢下这二字,这位世子将擦刀的布帕随手扔在了地上便扬长而去。
狱卒心中大觉不妙,连忙进了牢中,见于、黄二人所在牢室皆被人破锁而入,他连忙走进一间。
只见于经口中塞了满了干草,生死不知地瘫在地上,一只手臂被人剁了下来随意扔在地上。
黄西只比于经略好些,同样是满嘴干草,右手掌被人从中间剁开,同样血流了满室,他也是昏厥于地。
幽暗牢房转瞬间便成血腥地狱,狱卒冲出去,那定远公世子早已走了。
定远公嚣张跋扈,不敬皇后,穿罗裙赴世家宴,不给朝中上下颜面,还当庭剃了尚书令胡子,最近更是一刀劈烂了光禄寺卿家的大门。
可她来了东都数月,并未见血。
定远公世子不一样。
来了东都第一日,这位边用大理寺牢房里的满地血告诉了整个东都。
“我来了。”
第67章 临门 “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不……
大理寺监牢里有人持刀伤人,还一次伤了两个,大理寺卿如何不急?一边写了奏本,一边让人去定远公府要人回来查问。
大理寺卿素来是个不爱出头的,堂堂大理寺本该是监察百官之所,在他手里宛若一生在墙头的草,哪边风大哪边倒。
若非如此,也不会有一个天天到处找酒喝的杜少卿了。
眼下,杜少卿却不在,今日他不在官署当值,说是要查一旧案,下了朝便不见了踪影。
只有一大理寺狱丞小心问道:“定远公府能放人吗?”
“定远公府放人不放人,咱们大理寺也得让人去,去了,是咱们有心追查,去也不敢去,那就是咱们怯懦无能了。你去看看那二人,若是死了,可更麻烦。”
大理寺卿也不想为两个上不得台面之人对上那定远公府,索性明日就要流放的流放、收押的收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太多眼睛都看着定远公府,他为定远公遮掩,谁为他遮掩?
这般一想,他叹了口气。
见狱丞走了,他低头又写了封信,叫来亲近家人道:“这信送到陈相手中。”
看家人走了,他揉了揉脑袋,哀叹道:“这国公世子也太不懂事,离了大理寺,他在哪伤人不行?”
不多时,狱丞又回来了,神色甚是难看。
“如何?”
“大人,那二人醒了,都道是自己砍的手,与、与定远公世子无干!”
“什么?”
唉声叹气的大理寺卿猛地站了起来。
“我可是问过了他们,北疆十年苦力还是一只手,要是都不选,我就只能送他们去死了。”国公府内,卫瑾瑜笑嘻嘻地说道,“要是敢攀扯我,手可就白砍了。”
房云卿心中五味陈杂,她这几日身子好了些,正想与国公大人说自己可在府中做些什么,万万没想到,世子笑嘻嘻进来,就笑嘻嘻说于、黄二人已被砍了一臂一手。
就在这东都城里,定远公世子就去替她将仇真的报了。
戴着铁面具的世子还在嬉笑个不停,石桌上摆着几个青皮鲜核桃,用刀破开,再用砸开壳子,露出里面的核桃仁儿,卫瑾瑜细细剥了放在盘中,时不时还往卫清歌的嘴里放上一块儿。
“这事儿我不去做,我姑母也要做的,你也不必谢谁,北疆的规矩便是如此。要是真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就多教几个能识字明理的出来。”
听世子这般说,房云卿低声道:“我想给元帅做文书。”
“文书也是有文书所的,现在里面四五个人呢,除了黄姨年纪都不大,还是得让人教的,黄姨想转去做几年民政……你说不定去了就得管事。”
真说起来,卫燕歌、卫行歌行为处事更像是房云卿记忆中定远军的模样,不声不响,又稳又狠,卫清歌平日也是做得多,说的少,也只对相熟的人叽叽喳喳,眼前的定远公世子却总透着一股年少跳脱,戴着一张吓人的面具,也像个不及弱冠的少年郎。
卫瑾瑜用手指一块块挑出来的核桃渐渐攒了一小盘,便笑着端起来送进了书房中,书房里,卫蔷正跟卫燕歌交代去寻当初被带回中原的那些姑娘的消息。
之前派出去了几批人,进展却并不顺利,一来是承影部除了极少数人之外少与北疆之外往来,也不通大梁官场中的各种门道,寻人寻到各地府衙,便生了些摩擦,另外,就是与姑娘家人也有不通畅之处。
“要不是有这事,我还从没想过此节,之前清歌傻愣愣的,我还只当她是个例,没想到……”卫蔷笑了,“这该算是喜事,你也不必责怪那些人,此番带人去,也带着他们多看看中原各地风土人情,回来是要交给我看的。”
要找人,还被加了份差事,卫燕歌点点头道:“我会每日督促。”
卫瑾瑜将剥好的核桃仁放在卫蔷手边,笑着说:“这活儿听着真不错,燕歌燕歌,要是有什么稀罕事,你回来可得告诉我。”
见卫瑾瑜仰头看自己,卫燕歌抬手摸了一下她的肩膀:“我离开东都,戍卫之事……”
“知道知道,承影将军尽管放心,被你教导这许多年,我也不是那真傻的。”
说着,卫瑾瑜从盘子里拿起小小一块核桃放在了卫燕歌的嘴里。
坐在院中隔着窗看着,崔瑶也笑了。
二十七岁的国公,十九岁的国公世子,说起来总让人有些担心,能见到卫瑾瑜对卫蔷恭顺体贴,对崔瑶来说是绝好之事了。
对北疆也是。
“崔夫人,府外有一家人递了拜帖,自称是定宁将军携夫人与公子。”
“定宁将军?”听见这四字,崔瑶的脸色已冷了下来。
“他竟然有脸拜访定远公府?!”
素来春风化雨的崔瑶极少有脸色难看的时候,可听见“定宁将军”四个字,她胸中火气实在难消。
“此事不必告诉国公大人了,只管去说,定远公府不是他定宁将军该来的地方!”
那传话的仆从听了,颇有些为难,站在院门处,遥遥眺了书房一眼。
再看崔瑶脸色难看,喏喏应了。
却被卫瑾瑜看了个正着。
“等等,外面来了何人?崔祖母,你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
崔瑶面色稍缓,笑着道:“一鼠虫之辈也。”
她原本拿着一去了外面青皮的核桃,如今攥在掌心,手都攥的通红。
卫瑾瑜已从书房里出来了。
“打鼠灭虫的本事孙儿我还是有的,祖母只管说要打谁?”
听着耳中一声声“祖母”,崔瑶又一笑,眼中忽而落下了泪,吓了众人一跳。
“罢了,诸般旧事……”看向从门里走出来的卫蔷,崔瑶惨笑一声道:“阿蔷,幸而你如今到此地步,不然,你卫氏满门苦楚,怕是……早就淹没无踪了。”
崔瑶永生不会忘了乾宁十三年的夏天,她随夫在青州任上,惊闻卫家满门男丁被杀,姜新雪亦自戮,一声嚎啕还没哭喊出,她瞪大了眼睛问传信之人:
“阿姜三个女儿何在?”
次女被申荣所救,暂住申家,幼女逃到长安城里求救却无一户开门,长女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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