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水小草
“你这两年给我写的信,都是找人代笔的吧?”
卫瑾瑜缩着肩膀耷拉着脑袋,小声说:“练字实在太闷了。”
“罢了,在洛阳余下的日子,你每日写十张字给我。”
“啊?”
“啊什么?光看你这字,在童学学了两年的顽童都比你强上三分呢。”
卫蔷自己是阿父大兄一点点教出来的,虽然她自幼就一门心思的金戈铁马,在诗文方面只能算平平,一手字还是不错的,只带着卫燕歌的时候,是拣着能用的教,到了行歌他们,就是教一些,再请旁人教一些,卫瑾瑜在东都呆了两年,回去之后正是她攻城略地,沿着长城一州一州驱除蛮族的时候,她上了战场,卫瑾瑜作为定远军的继承人就被留在了麟州城里,受着时任民部总管叶妩儿的教导,再后来北疆平定,卫蔷重整军政,叶妩儿升任麟州代刺史,卫瑾瑜又想从军,卫蔷又将她送到了卫燕歌处,一直待到如今。
这么一算,明明是定远公世子,卫瑾瑜反而没受过卫蔷的亲自教导。
大概也就是如此缘故,明明是被罚了写字,卫瑾瑜也觉得有些欢喜,笑嘻嘻地问:
“姑母,那我还替你写信吗?”
“写什么?旁人一看还以为是我趴在猪身上写的字呢,你就在我面前练字,这书案让给你。”
“是。”卫瑾瑜又拿纸又磨墨,看着卫蔷收了一沓书信去了院中。
挑着最要紧的信回了几封,卫蔷想了想,自己还是有人可用的。
房云卿还要修养一两日,她大可从后院找个擅书文的小娘子出来先用着。
瞟见姑母起身出了院门,卫瑾瑜的头也抬了起来,却见姑母在门外看着自己。
又连忙低下头,做出成书圣的样子来。
卫蔷见她这般,笑着摇了摇头。
“你要找个人替你写信?”崔瑶面前的书案上书卷比从前多了许多,连她爱用的小香炉都退到了窗边,听了卫蔷要找人替她写信,她找出了几篇文章递给卫蔷。
“这几个人是行文、书法都还看得过去的,性子也算妥当。”
卫蔷拿起来看了看,抽出其中一份:“就要这份吧。”
崔瑶接过来一看,对窗外说道:“将李若灵宝叫过来。”
见崔瑶的仆从去唤人,卫蔷笑着说:“李承继怎么给自家女儿起这种名字?”
崔瑶也笑:“他自己是不信鬼神的,可家中老母爱妻都怕他死在战场上,女儿就如道家灵宝,儿子就似佛家金刚。”
卫蔷眨眨眼:“他儿子叫李似金刚?”
崔瑶点点头,卫蔷捂住了眼。
李承继与她大兄年纪仿佛,从来看不惯她大兄,年少时立志要立不世功勋,让李家胜过卫氏,谁能想到当年那总气呼呼的少年郎后来生了个儿子叫“李似金刚”呢?
“这名给他自己用倒还合适些。”
听卫蔷这般调侃,崔瑶忍不住笑着拍了下她的手臂:“促狭!”
这么一比,李若灵宝这名字好歹还灵巧可爱些。
小娘子人生得倒是不像这个名字,肤色微黑,身量瘦高,十四五岁,看着与卫瑾瑜年纪差不多。
“你就是李若灵宝?看你这行文比你父小时候好太多了。”
李若灵宝不像陆明音她们那般锋芒毕露,崔瑶也是第一次旬考出了成绩之后才注意到她,细论起来,她的功底怕是比被郡公夫人一手带大的陆明音还要好些,再听说她从第一天就开始在夜里看书,崔瑶对她这秉性就更满意了几分。
这才把她的文章拿到了卫蔷的面前。
看着老老实实垂着眼的小姑娘,卫蔷坐在胡凳上笑着问她:“你在家的时候,读书写字是谁教的?”
李若灵宝小声回答:“是外祖。”
年代久远,卫蔷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李承继是娶了司马家的女儿。
“你外祖是从前太常寺太卿司马循?”
“是。”
卫蔷笑着说:“没想到司马太卿的孙女也入了我这府里。”
司马循曾在先帝朝时任右拾遗、太常寺太卿兼任史馆修撰,也是德行昭昭、才名远播之人。
“我与司马太卿还有一面之缘,他身子可还好?”
李若灵宝轻咬了一下嘴唇,道:“外祖……被废王打成了重伤,撑了两年,去了。”
卫蔷不由得一默,司马循与她外公从前也算至交,再加上秦绪的外公秦朝暮……太宗至先帝前几年,大梁风调雨顺,国库有了些钱粮,恍惚有些前唐气象,文坛也渐有起色,这三人当时都是声名极盛的才子,到如今,只剩了她太公姜清玄一个人。
秦朝暮死于长安变乱。
司马循死于洛阳逆乱。
还有杜明辛的祖父杜让能被申荣所杀,再加上她自己的父亲卫泫……整个大梁的气运汇聚而成诸多风流人物,又随着这些人的惨死而消散,如卫蔷这样见惯了生死的,心中也深深一叹。
“你外公去后你文章练字都没落下,想来你外公若是知道了,也会觉欣慰。”
这等安慰人的话对卫蔷来说也是极难得的了。
李若灵宝低了低头,小心道:“谢谢元帅。”
“你也不必跟我拘礼,我这有些书信要写回信,你可愿替我执笔?”
小姑娘点了点头。
卫蔷带着李若灵宝与崔瑶告别,还未到前院,却见卫瑾瑜带着一皂衣男子人正快步走过来。
“姑母,霄风阁来人,说有要事汇报。”
卫瑾瑜身后,那男子一拱手,道:“启禀元帅,霄风阁青州主事林琳琅来报,青州吕氏私盐管事强占盐工田地妻女,盐工吴、李二人带上百盐工以乱石击杀管事,吕氏派五百人围剿……因霄风阁人未敢深入,不知究竟死了多少人,只见吕氏焚烧筐、杵等物,皆带血迹。青州刺史郑衷为助吕氏封锁消息,软禁了北海县令杨知章。”
制盐的木杵,装盐的筐子上都是血,已可想见其中惨状。
卫蔷身后的李若灵宝哪里听到过这种惨事?差点惊叫出声,她自己死死捂住了嘴。
“吕氏。”卫蔷说了这两字,面色已经沉了下来,“霄风阁尽量搜寻其中遗孤,若能寻到立刻送往蓟州……”
手指在刀柄上摩挲,卫蔷问:“你们有把握救出杨知章吗?”
“若是动用青州、密州……”
“罢了,不用。”卫蔷转头看向卫瑾瑜,“燕歌奉命寻人第一处是不是去了密州?”
卫瑾瑜愣了一下,道:“是。”
卫蔷一把拉住了身后小姑娘的肩膀,道:“今日得劳烦你多写几封信了。一封信给承影将军卫燕歌,让她赶往青州,见机行事,救出北海县令,一封信给北疆民部、财部、工部管事,青州这么一闹,怕是一两月无法供盐,为防贵盐害民,让他们统筹一番,往德州沧州等地多放些盐,两封信分别给中书侍郎杜晓、河中府陈氏陈仲桥,将此事告知于他们,只说是承影将军在寻人路上得了消息。”
回头见小姑娘浑身颤抖,卫蔷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说道:“你这几封信只要够快,也许能救了几条性命,有不懂的就去问你崔教授。”
“是!”李若灵宝脸色涨得通红,双手拉起淡青石榴裙转身往崔瑶房中跑去。
见她走了,卫蔷的神色又凌厉起来,又问那霄风阁信使:
“郑衷可是出身河阴郑氏?”
“是,郑衷是礼部侍郎郑裘堂弟。”
“又是堂弟。”低低笑了一声,卫蔷对卫瑾瑜道,“霄风阁青州势力薄弱,东都城中定然有人比我们先得了消息,我出去一趟,待那小娘子写完了信,你在燕歌那封信上加一句,我欲在东都将吕氏连根拔起,只缺个由头。”
没有由头,自然要制造由头。
卫瑾瑜明了其中深意,点了点头:“您放心。也未必用燕歌,一会儿我便到街上走走。”
卫蔷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东都城里比她消息更快的有两个人。
听到定远公来访,尚书令姜清玄手中的棋子差点跌了下去。
他对面契尘和尚抚掌笑道:“孙儿来访,姜施主甚是惊喜。”
惊喜?
惊吓还差不多。
姜清玄站起身,理了一下衣袍,道:“和尚竟不知道定远公已经是名满东都的恶客?被她找上门的定然没有好事。”
契尘还是笑:“卫施主在贫僧心中已然是这天下一等慷慨人物,贫僧可看不出她哪里是恶客。”
风吹竹动,听到定远公来,那竹林里的争论之声都小了。
姜清玄抬头看向竹林尽头,只见小径上一着雪青色衣袍之人疾步而来。
是当朝定远公。
也是他女儿之长女。
“国公大人,不知你今日登临寒舍……”
长眉明目的女子脸上似笑非笑,只道:“尚书令大人,我突然想起我阿娘生前留下的嫁妆,想来问一句,您是不是都给了皇后?”
“嫁妆?”姜清玄有些诧异,那些从竹林里出来的众人听见了,也纷纷做惊诧、不屑之状,他们原本以为是什么军国大事,没想到竟然也是来要钱的。
“别的也就算了,我阿娘有几匹青色金丝锦罗,那是明明白白说过要给我的,不知尚书令可否还我?”
金丝锦罗?怎么也过去十几年了,非要来找什么锦罗,哪里是来找嫁妆,分明是来寻晦气的。
见不得定远公竟然在恩师府中气焰嚣张,有人意图走过来,被闻讯而来的秦绪给拦了下来。
“别管别管,那定远公还能给我祖父一点颜面,你们这些人去了,她……她可是前日才当众杀人。”
那些人便停下脚步,只远远看着听着。
姜清玄低声道:“什么嫁妆?”
卫蔷看了秦绪一眼,又对姜清玄冷冷笑道:“可见已是没了,救不了自己女儿也就算了,人人称赞的姜尚书令连女儿的嫁妆也是保不住的。”
姜清玄低下头,片刻后抬起来,道:“样子你可还记得?五色提花也就罢了,旧日那些金丝样子早就寻不见了,不知道我能不能用别的抵了?绫罗绸缎,七八年便换一轮样子,上哪里去找十几年前你阿娘给你的?”
说完,他低头摸了下棋盘旁的书册。
卫蔷看着他,冷笑道:
“抵?我就爱我娘留给我的,要带了回北疆,你用别的给我,我也舍不得。”
神仙似的尚书令叹了一口气。
“女儿家怎么成了这般样子……颜色是青色?同色同纹,我使人南下往找找。”
“好,我等尚书令几日,月内我要个结果。”
秦绪坐在竹林与亭子中间,眉头紧皱,旁人都当他是担心定远公这杀神与自家外祖闹起来。
在尚书令府上只待了片刻卫蔷便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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