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水小草
却不知于崇见他模样,心中叱骂了一句:“痴肥若此,不如一猪耳。”
几日都审不出结果,这郑裘就见了自己就该以头抢地,自伤以证清白,自己才能有名目更进一步为他入宫面圣,请三司会审,怎知他竟只知哭?
无用至极!
于崇这般觉得自己仿佛在从河里捞一只仅会嚎叫的猪,那边陈伯横已经摸着鼻子在文思殿议事的时候提起了西北军务整顿一事。
羌人之事,久远到可追溯至高祖年间,时年大梁刚立,西北豪强据守四州,主动向大梁投诚,高祖北拒蛮族,南抗南吴,却不知西北豪族趁机肆意掠夺羌人羊马财产,又将羌人绑了卖到中原为奴,羌人不堪其苦,纷纷起义,豪族以强兵镇压,可这一把火在羌人总是难熄,竟然连着烧了近二十年,这边压下,那边再起。
直到当时还是临海王的太宗到了西北,先镇压了羌人,又杀了几家豪族,又将两羌人部落族长委任为灵州、夏州刺史,大梁的西北才算是终于平定了下来。
可这几年大梁式微,当地豪强施展的手段比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羌人出身的州刺史都不明不白死了几个,无论是贺兰山以西盘踞在凉州一带的羌人,还是与汉人混居于西北四州的羌人便又有些蠢蠢欲动。
薛大将军到了西北之后仿效太宗当年杀了几家豪强,却难以再平息羌人的怒火。
他们见过汉人的血,也不愿再被汉人压在头顶。
朝中并非无人知道此事,只是总还觉得能拖下去。
似卫蔷一般知道一战已不可避免的人,满朝了了。
不少人听陈伯横提起西北军事,皆有些不解,也有人直言反对擅动刀兵。
高坐在上的皇后想了想,道:“此事我会转呈圣人,朝中对西北之事知道的不多,传信给薛大将军,让他派人来东都细细分说西北局势。”
皇后竟然并未一口回绝此事,这似乎有些反常。
只不过朝中众人都被吕氏、郑氏之事牵扯了心思,也无人出面反对。
……
卫蔷府上,霄风阁终于送来了他们在南吴所查的结果,这几年南吴君主杨源化励精图治,重用了不少年轻人,落在纸面上成了薄薄一个册子。
“祝融徽,庐州人士,二十七岁,进中书省给事中……”
“杨宪……”
“衡冲……”
“谢引之……”
在一旁静听着的崔瑶突然出声道:“这谢引之是不是就是智晖大师弟子,被誉为天下第一才子的谢不豫?”
读着册子的卫清歌有些茫然:“这上面没写呀。”
崔瑶笑着说:“那我知道的怕是比这册子上多些,智晖和尚在南吴颇有盛名,他在麓山建了一儒学堂,这谢引之十三岁进堂,十六岁文章名震天下,如今二十有七,是南吴公认的天下第一才子。”
站起来看看那书册,崔瑶道:“长得还真是端方清隽。”
霄风阁探子多会一手炭笔作画的本事,画出来的人物与画师们不同,仿佛一人被褪了色摁在了纸上一般。
卫蔷听崔姨对这谢引之如此夸赞,不禁一笑:“南吴怎么就能定出天下第一才子了?”
手中扇子轻摇,崔瑶道:“自然有的是不忿其盛名的儒生,可几番下来,那些儒生皆写不出比谢引之更好的文章,他自然就落实了是天下第一才子,况且,他生得又好……天下第一才子,自然要有一番好相貌。”
说完,崔瑶团扇遮面,一双含水明眸眨了眨,突然又笑着说:“就如阿蔷你这天下第一凶兵的威名一般,谁若不忿,只管杀敌去,又有谁能如你一般在蛮族所占之地一刀一刀打回来?天下猛将何其多,古往今来称为第一的也数不胜数,为何到了你就被称凶兵,自然是因你长刀在侧,仪态风流,你若是长得似三国时的吕布典韦之辈,也就被叫作天下第一猛将罢了。”
没想到一句质疑之言让崔姨又反说到自己头上来了,她摸摸鼻子,将话引回到了正事上:“谢引之既然盛名若此,要是离开南吴自然是无人不知,杨源化也未必会将不留行交到这般一名人手中,接着念。”
卫清歌“哦”了一声,重新捧起册子。
“沈无咎,无字,无师从可查,巴蜀人,十九岁入朝,今已十年,任崇文馆学士,少入朝堂,吴主常召其入朝议政,身有眼疾,少现于人前。”
“身有眼疾?”卫蔷让卫清歌将册子拿过来。
看着纸面上被绘制出的男子脸庞,她轻轻皱了一下眉头:“这样貌……清歌,你将从前绘制出的那只鸟的种种形貌都拿来。”
崔瑶也凑过来,一看画上之人,忍不住轻叹道:“真是好相貌,比阿蔷你扮作男子之时也不差了。”
嗯?这是什么怪奇比喻?
卫蔷却无心与崔瑶谈笑,手肘撑在桌上,她将手指放在唇间,若那人还活着,今年也该是二十又九了,同样是二十九岁,同样是身有眼疾,还都姓沈,难道世上真有这般凑巧之事?
还是那沈秋辞落入汉水却未死,改头换面进了南吴?他一有眼疾之人,如何能从湍急河水中脱身?
卫瑾瑜同样精通容颜改换之术,待卫清歌将从前那死鸟的画像一一铺开,她从卫蔷手中拿起册子一一对照过去,道:
“看眼间距、内眼角与鼻翼之距,还有人中长短……”卫瑾瑜指着脸上极难改换之处,摇摇头道:“这张、这张两眼间距和沈无咎有三分像。”
南市茶肆中的书生窦黑相貌平平脸色青白,温柔坊外那女妓生得眉目如画唇角含情,不留行被抓的那鸿鹄所交代的那鸟生了一副病弱样貌,却也带几分公子气,可在与吕家私通的客商嘴里那鸟又成了样貌俊美温文寡言之人……
四张画像连同沈无咎的放在一起,让崔瑶看,怎么都是五个完全不同的人。
看到后来,卫瑾瑜自己也有些不确定起来,原本四张画像中所有两两相似之处拼凑到一起,与这沈无咎还是有极大差别的,三分像终究也只有三分。
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定远公世子眉头紧皱:“如果这个人就是我们要抓的那死鸟,他的换脸之术可真是登峰造极。”
卫蔷坐在石桌前同样将这些画像一张一张地看了过去,也无法将这些人与自己记忆中那倔强有黑瘦的小瞎子对照在一起。
可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决定让霄风阁来人,为她画出当年那个叫沈秋辞的少年样貌,再与这些图对照。
看着新的图,卫瑾瑜更懵了:“姑母,你画的这人与图上所有人都不像。”
一番折腾下来,天色都已经黑了。
卫蔷让卫清歌将所有的画像都收起来。
“纵使没有画像佐证,整本册子中沈无咎也是嫌疑最大之人,将沈无咎的相貌也列入清查之列,务必找出更多不留行的钉子。另外,让霄风阁再查清这沈无咎的眼睛有何病,何时病的,他无表字无师承,自然是因他的师承家世在南吴不可提及……清查南吴十二三年之前犯事被戮的人家,看看家中子弟有没有能与沈无咎对上的。”
“是。”
卫蔷舒展了一下筋骨,抬头看了看漫天星斗,星星闪烁不休,聒噪不已。
“林昇,人从马上摔下去,你怎么只关心那马?”
“林昇你怎这么啰嗦?我是看不见,不是听不见。”
“林昇,祖父给我我财物都丢了,可没钱再请你护我!”
“林昇你哪来的钱给我换的药?你剑鞘上的宝石呢?”
“阿昇,你在哪儿?”
短短半月同路,她保护那少年脱身,也是趁机躲开了追拿自己之人,可最后,她只见那少年投身汉水,再无踪迹。
直到死,那少年都以为自己是十七岁的林昇,一个浪荡江湖的游侠儿。
自己也只以为那少年是要往巴蜀避难的落魄小公子。
“家主,您在看什么?”
听卫清歌问自己,卫蔷叹了口气道:“我想起一故人,明明眼睛不好,每天晚上还让我替他观星,北斗可真亮啊,到了我们该回去的时候了。”
第88章 去留 “我这户部侍郎,至今日,可算是……
卫蔷说要走,卫清歌立刻高兴起来,第二日一早就开始高高兴兴整理行李。
各家送来的猪肉羊肉没有吃完,统统制成了肉干,这些必是要带回北疆的,在东都买的种子也得带回去,还有各种北疆紧缺的药材,之前让卫行歌带回去了一些,新买的还得再运回去。
小姑娘抱着自己的剑在马厩里转着圈儿溜溜达达,眉头紧皱在一起。
府中的马除了被人从北疆骑来的,就是圣人与各家送的,多是些不能拉车的高头大马,可之前的驽马已经都送回了北疆,还有车驾,连着后院里的女学生,还有定远公府暗处关着的南吴细作,这都是要用车运回去的。
转身看见他们当初临时买的小青驴正在两匹骡子中间优哉游哉吃草,她笑着说:“是不是该多买些骡子和驴子来与你作伴呀?”
小驴子抬头看了看,嘴里还在嚼着草料。
是了,人马出行,还要安排车专门装着草料和饮水。
还有定远公府中各处用的被子、挂的帐子,这些也要运走。
东西越想越多,心里估算的车驾数量从五十直溜溜到了一百,卫清歌往地上蹲成一团,不住的唉声叹气。
想要将车驾备齐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唉,她真想一夜醒来就已经回了北疆呀。
一人走到她身边也蹲下,卫清歌转头看了一眼,嘴巴还撅着。
“家主啊,你真是不当家不知车马费,弄了这么多东西和人回来,都要用车运回去的。”
蹲在她旁边的自然是卫蔷,她笑呵呵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满口说道:“小事,我再想办法弄些车驾驽马回来。”
“这事不用劳烦姑母,我觉得郑家就不错……趁着那郑裘惊魂未定敲他们一批车马回来定是不难。”
另一人也在卫清歌的另一边蹲下,叫着卫蔷“姑母”那自然是卫瑾瑜了。
卫蔷看看她:“郑家的事开始翻盘了?”
“赵将军带人擒拿吕氏余党,在一处藏身之处发现了几把南吴的刀,刀上有编号,郑衷他儿子的那把刀正好是其中一把,侍御史推断郑家那把刀可能是吕氏余党故意栽赃。”
卫瑾瑜蹲在那一本正经,仿佛只是在谈一起案子罢了,可蹲在马厩前的三个人都知道,哪里是什么吕氏余党,不管是郑家的南吴兵器还是新发现的南吴兵器,都是她们的手笔。
为了让郑裘脱身,陈伯横上书进言了西北军务之事,她们也就松了扼住郑家脖颈的手,毕竟谁也不会以为自己真的能凭借一把刀就毁了郑氏。
卫蔷点点头,轻轻一叹,道:“既然如此,你就替我去给郑家送点压惊的礼……两条肉干够了吧?”
“够了够了。”卫瑾瑜连连点头,“定远公府的肉干也不是什么人都吃得起的。”
“那就好,咱们府上也不宽裕,能给两条肉干也是竭尽所能了。”卫蔷点点头,突然用手指着地说,“看,这有蚂蚁。”
陈重远寻到马厩,就看见堂堂定远公,堂堂定远公世子,和实际上的定远公府大总管三个人蹲在一处看蚂蚁。
要是从前,他心里怕是要翻江倒海想上许多,如今竟然已经习以为常了。
“阿蔷姐姐,宫里来人说圣人召请。”
“圣人?”
卫蔷将用来逗蚂蚁的草梗扔到食槽中,拍拍手站了起来。
进宫到了大德殿,看着一摞卷轴,卫蔷不禁瞪大了眼睛。
“城阳、高密、真定……这三个是朕还未出家的妹妹,按说你被先帝首位义女,她们也算是你妹妹,可与瑾瑜年纪也相当,阿臻不妨考虑一番。”
说完了三位还未下嫁的公主,圣人指着另外几幅被展开的卷轴,说道:“这几位是我皇叔家里的郡主,博平、昌乐是临淄王叔家的,昌宁、永平是淮安王叔家的,永清是韩王叔家的。”
今日圣人的气色确实很好,他笑容满面,饶有兴致地一张张为定远公指点这些皇室贵女。
“阿臻你既然要给瑾瑜选一贵妻,哪有比天家之女更贵重的?哦,对了,怀远,怀远郡主今年十六,她是肃皇伯的孙女,与瑾瑜年纪相当,辈分也相当,又同是被阿恒一手带大的,也算是亲上加亲,你看如何。”
画上的怀远郡主是个淑雅贞静的小姑娘,卫蔷看了一眼,又看向圣人。
吕显仁死前到底说了什么,圣人必是知道的,今日种种,不过是为了安抚自己罢了。
她还没说话,圣人悠悠一叹:“从前父皇就想将长宁皇姊许给阿铮,可惜阿铮心有所属,坚辞不受,后来长宁皇姊也死在了长安变乱之中。瑾瑜娶了皇家女,也算是赵卫两家前缘再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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