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海灿若
去田里看情况的崔教授是被人抬着回来的。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他突然晕倒在田间,这没入秋天气还热着,在地里太久就中了暑气。
好在送回来后,经过降温和灌药人很快就醒了,只不过脸色还是不好,整个人发虚,到了下午人发起热来,时知吓得守了崔教授一整夜。
她忽然之间发现,这些年崔教授在不知不觉中与现代记忆中的老头儿渐渐重合,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十九年了,崔教授他……又老了。
六十五岁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高龄老人,哪怕这些年崔教授一直很注重锻炼和养生,他也渐渐显出苍老。
崔教授一觉醒来看着望着自己出神的孙女,他心里有些酸涩,这一场病大概是把时知吓坏了。
时知看着崔教授醒过来,她又给崔教授测了一□□温,烧应该是退了。
崔教授安慰道:“放心,爷爷会努力长命百岁的。”
“不是努力,是一定要做到。”时知红着眼眶。
崔教授笑笑没有说话,他其实能感觉到自己这两年精力有些不济,曾经那种衰老的感觉似乎又慢慢回来。
“今年小麦种下最后一茬儿,我就退居二线吧。”崔教授很平静的做了决定,他是不能有事,争取多活几年陪着孙女。
时知强忍的眼泪还是落下,低声道:“等晋州的事彻底解决,我以后会少出门的。”
崔教授哼哼了一声:“我以后退休了,天天出门玩儿,你爱留在清河看门儿就留。”
时知勉强笑笑不说话,她知道爷爷是不想拖住她的脚步。
崔教授这场病拖拖拉拉五六天才好全,当然吓到的不止时知一个人,崔静海同样也开始担忧起来。
“什么?”
时知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要是没记错四郎今年才十六岁吧,崔静海竟然这就要给他定亲成婚?
崔教授想起崔静海那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是劝不住的,“大概我这次生病也吓到他了。”
时知一直不成婚,族里原本还催,但后来看时知油盐不进,就把希望放在四郎崔炯身上,想着他能传宗接代将来他这一脉把家主位置顺利接过去也行。
崔静海前两年就让妻子王氏给四郎相看过几家女郎,他要求不高,只要出身清白且性格柔顺就行,甚至还隐隐按时妻子四郎的妻子出身不用太高。
既然时知不能孕育子嗣,那么四郎以后的孩子很有可能要交给时知教养,崔静海不想四郎有个强势的妻子,这不利于崔氏内部团结。
甚至这两年四郎醉心学习百工技艺,崔静海都不反对,他的理由就是科举考试都没了,那只要不耽误学习圣贤之言,学点杂学也不错,没准儿还能帮上家族的忙。
当爹的想给儿子说媳妇儿,时知自然不能反对,但她还是希望四郎能有个合心意的婚姻,不求恩爱非常,但总得彼此乐意吧?
最后定的女郎是燕州一个末流小世家的嫡女,年纪比四郎大一岁,前年到桐州姨母家探亲被王氏留意,今年崔静海提出要让四郎成婚,王氏正在准备去燕州提亲的事。
即将定亲的小新郎还在自己的工作坊忙着研究巨型弩的射程,看到时知过来就一脸苦瓜表情:“蓁侄女,我又失败了。”
时知看着他完全没有要成婚的自觉,不由问道:“小叔父,你准备好成婚了吗?”
四郎头都没抬:“成婚我有什么好准备的?这些事母亲会准备的。”
时知无语:“我是问你心里准备好当一个丈夫了吗?”
四郎抬头眨巴眨巴眼:“那大概是没有完全做好,可这件事又不是我能做主的。”
话是没错,可时知有些看不明白这个少年郎,你好歹要成婚都不羞涩腼腆一下吗?
“你的妻子可以选个自己喜欢的,我可以帮你。”时知不想四郎用自己的婚姻成全她。
四郎有些惊讶:“母亲说谢家女郎温婉贤淑,我也见过一面,看着知礼又和气。”
时知不懂了:“那你是看中谢家女郎了?”
四郎歪着头认真想了想:“大概是吧?我觉得她挺可人。”
“你见了人家一面怎么就知道人家可人?”时知有些八卦。
“她长得可人啊。”四郎回答的理所应当。
原来是看脸,行吧,懂了。
看着一身稚气未脱得四郎,时知起来逗弄的心思:“那你知不知道人家女郎愿不愿意嫁给你啊?”
四郎很认真的回道:“她大概也是不讨厌嫁给我。”
“你怎么知道?”时知坏心的问。
四郎想了想那天的情形:“见到我后她好像是脸红了,这应该是看上我了吧?”
四郎认为他母亲说的对,他们是郎才女貌,他和谢家女郎似乎是可以这么形容。
“那你成婚后得好好对待人家。”时知心里其实松了一口气,四郎和谢家女郎都不讨厌这婚事就好。
四郎放下手里的东西很认真道:“蓁侄女,你不用觉得亏欠,其实占便宜的人是我。”
庶出能继承嫡脉家业,这不是天大的便宜是什么?
四郎虽然无心家业继承,但他该明白的都明白,父亲的担心,时知的歉意,还有族人的蠢蠢欲动。
“你已经为这个家族做的够多,不用觉得亏欠我,现在的日子我觉得很满意。”
四郎是真的对现状满足,他不用再去读那些科举的书,家里也不反对他跟着百湖学习,甚至他都不用担心以后前程的事。
四郎又想起父亲的话,他保证道:“我以后会对谢家女郎好的,谢家对这桩婚事这么看重,想来应该也不仅是图我人好,我的子孙可能会过继给大兄或者你,这才是他们觉得我金贵的原因吧。”
时·来开导人·知,看着四郎有些哑口无言,小少年你才是那个换了芯儿的吧?年纪轻轻活这么通透干嘛。
时知认真道:“不过继子孙,你也很金贵。”
四郎笑了:“这是自然。”
第113章 二更
关于四郎的婚事,时知在问过四郎自己的态度后就没再表达什么意见,这本身也不是她要做决定的事。
只不过四郎成婚在即,时知终于开始认真考虑继承人的问题,很久之前她就清楚崔氏家主继承人和崔时知的继承人其实不一定会归到一处。
从私心里来说,时知当然希望四郎的子女有出挑的,可以顺利接她衣钵,那么大家省心省力。
可是……人生最怕可是,看着崔静海一心一意为家族传承做出的努力和牺牲,时知就觉得她以后的选择大概会困难重重。
因为她不会要一个看重家族传承大过天下责任的继承人,她的继承人与崔氏的继承人如果分开选……只怕会有无数场血雨腥风在未来等着。
时知很清楚在这个时代,尤其在崔氏这样的家族里很养出合她心意的,毕竟像郑熏那样不以家族为先的怪人,百年间世家中也就出了这一个。
崔教授知道时知一直以来的忧虑,但这是个无解的题目,崔氏的继承人能否适合继承时知的未来,似乎是要看老天的意思。
“我大概可能是要先观察一段时间,才能决定要不要把四郎的孩子过继。”时知最终还是决定不急着做决定。
如果单纯要培养一个家族的继承人,崔静海也可以培养,甚至他会教得比时知与崔教授更好。
崔教授想想以后就觉得头疼:“其实也不是没办法,若是真不合适,那就想办法把崔氏和你认可的人二者命运绑在一起。”
时知沉默许久才叹气道:“虽然还是少不了麻烦,但也许是个办法。”
对于很多人来说生存才是最重要的,别的本来或许不值一提,现实往往都是冰冷的。
再等等,好在她还年轻,一切都未可知。
中秋之期已到,前线传回消息,鲁一高与崔渠已经顺利拿下湖州北部七个郡,二江南南部现场更是一路破竹,崔氏大军和徐山的人对阵不久对方就怂了,火炮威力根本不是他那班子人敢硬抗的,至此整个江南已全入崔氏手中。
荀氏和齐彬这场拖了五六年的战争也终于要见到分晓,虽然齐彬还在闵州同荀氏大军拼死抵抗,可所有人都已经预知到结果。
海风猎猎,衣衫飞扬,荀延站在甲板上看着不远处起火的战船还有更远处岸上传过来的震天动地的厮杀声,他知道自己的先锋部队已经成功把齐彬的后路切断了。
如果不是崔氏插手,三年前他就可以得到胜利,但这次任谁都没办法阻止了,他做好充分的准备才发动这全力一战。
大部队从湘州与越州双面围攻,让齐彬节节败退到闵州东部,他则带着人从东路海岸进攻。
这一场决战该结束了。
时知收到齐彬兵败自刎的消息是在半个月后,其实齐彬也不是没有退路,他可以往江南逃,崔氏虽然成功占据整个江南,但他还是可以跑来归附。
将军也曾胜乾坤,岂能甘为人下臣?
时知知道齐彬不会屈从别人,原著中荀延不是没有招揽过他,但他还是选择死战到底。
唏嘘完一代枭雄的结局,时知立刻吩咐下去:“江南的防御工事再加强,荀氏不会止步闵州就满足。”
如今东南与西南尽归荀氏,攻下闵州这最后一块拼图,九州之地就都牢牢握在荀延手里了。
没了齐彬这个缓冲,崔氏与荀氏也即将直接对局。
时知此刻最理智的选择就拉一方打一方,但她和郑氏曾经的过往,让联郑灭荀这件事,绝无可能有机会发生,那么久只剩另一个选择联荀灭郑。
可这个也只是理想状态下的选择,她想拉荀延就能拉吗?万一荀延觉得崔氏的威胁性更大,要先除去崔氏呢?
当然时知担忧的事,也正是郑濂与荀延担忧的,一种微妙的平衡局面在他们之间形成,反而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时间又过去几个月,湖州的徐山彻底被崔氏大军解决,整个湖州嵌入崔氏的版图。
三足鼎立的局面终于正式形成,三方都在小心翼翼对待这种诡异而又微妙的平衡。
这离大良灭国已经过去七年,所有人都知道新的王朝以后若无意外就要在崔、郑、荀这三家产生。
只不过到底会是哪一家却不好定论,很多想要选择其一、谋个前程的人都在评估这三家的实力。
郑氏底蕴深厚且获得了最多世家的支持,其家族子弟也是能人辈出,劣势是占据的位置却不如其他两家优越。
荀氏用兵如神、骁勇善战,身边还有一帮能力卓越的文臣武将辅佐,占据地盘最多,缺点是出身底蕴略逊其他两家。
崔氏火炮威力强大弥补了军事实力的不足,并且极其擅长经营,财力雄厚。但他家除了缺将才,子嗣也稀薄,领头人是个女郎,内部稳定存在极大危机,让很多人把崔氏刨除在外,毕竟乾坤岂能颠倒?
评估来评估去,郑氏和荀氏的未来似乎更被人看好,虽然崔氏有良种、火炮这些优势,可他家继承权不稳定,领头人还是未婚女郎这些问题让很多人都看到崔氏背后的巨大危机。
在家天下继承的成为主流政治思想的环境中,崔氏的继承问题不解决,如今的一切繁华不过就是过眼云烟、昙花一现。
时知自己当然也知道,她此刻是行走在刀尖之上,但她必须稳住,现在才是真正考验降临的时刻。
这段时间,荀氏、郑氏都在招揽人才,崔氏自然也不会落后,可上门投靠的人寥寥无几,哪怕崔氏拥有汇集天下大部分文运的江南。
可那些人宁可归隐在野或者偷偷离开,也不愿意投入崔氏门下,时知知道这里绝大部分原因就是她这个人本身。
若是崔氏此刻当家人是个郎君,只怕又是另一番景象,即使她赢了冀州之战,在江南各方势力中运筹帷幄,可是在很多文儒眼里,她只不过是个不安本分、用些奇淫技巧来“祸乱天下”的人。
这两年崔氏占据江南,很多人明面不敢说什么,可背地里哭这世道昏暗以致“阴阳颠倒”、“牝鸡司晨”的大有人在,时知心里门儿清。
时知身边所有人都在为她鸣不平,甚至有几个激进的都想去替她“杀鸡儆猴”,但最终都被时知拦下,这也导致有人说时知过于心慈手软。
时知清楚,那些人不是刻意针对她本人,而他们内心就认为女子当政是错误且不祥的,尤其是惠嘉长公主曾经的行为成为大良灭亡的直接导火索后,很多人对“阴阳颠倒为不祥”这个观点越发根深蒂固,这一切是时代的局限性造成的,不是靠抓人甚至杀人就能彻底解决的。
但事情也不是完全都往坏处发展,文人士大夫的确在排斥时知,可她在普通百姓中的威望却一日高似一日,良种与棉纺织业带来的好处为时知不断积累着民心与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