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其君折枝
顾兰因刚进去就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不用去看也知道是她那位胞妹顾情,她还是那么胆小,连尖叫恐吓也不敢,即使再害怕也只敢小声哭泣。
她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手底下那些人大概是恨透了她,一点情面都没有留,把人五花大绑捆在柱子上。似乎是察觉到她在看她,她变得更加害怕,身子瑟缩了下想往后躲,可她整个人都被捆着,能躲到哪里去?
真是我见犹怜啊。
顾兰因不合适宜地在心中感叹一句。
她们虽是孪生姐妹,长得却不像,与她的冷清端庄不同,顾情的美是柔弱的美,她至今都记得顾情被找回来的那一年,一身白衣,站在萧业身后,攥着他的袖子一点点抬起头,她似是想打量下他们这些久未谋面的家人,却又因为太过胆小,目光与他们一触便又埋下头,像只随时都处于惊慌中的小白兔,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胆战心惊。
因为这一份柔弱,她的母亲王氏把所有母爱都给了她,萧业更是把她放在心尖上,他们都生怕她受一点委屈。
“……是你!”
忽然一道声音打破屋中的沉寂,“顾兰因,你居然敢绑我!”
原来屋中烛火已经平静下来了。
顾情听到这句话也抬起不敢置信的脸,“阿姐,怎么会是你?你……你为什么要绑我?”
顾兰因并未回答她的话,她只是目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朝耶律燕哥看去,语气温和地和人打了声招呼,“公主殿下。”
“哼!”
耶律燕哥冷哼,“你还知道我是公主?你好大的胆子,快点放了本公主再跪下给本公主磕头认错,不然等……”
“啪!”
巴掌声在屋中响起,耶律燕哥被打偏了脸。
屋中的气氛有那么一会僵硬,顾情也呆住了,她看着站在大辽公主面前的时雨,看着恬静安然坐在椅子上喝茶的顾兰因,忽然,什么声音都不敢发了。
“你敢打我?”
耶律燕哥看着时雨,满脸不可思议,等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她立刻坐不住朝人吼道,“你一个贱婢居然敢打我!”她拼命想起来,可她整个人都被捆绑在椅子上,刚起来又跌坐回去,甚至因为动作太剧烈,连人带椅倒在地上。
从来都自视甚高的大辽公主此时却匍匐在一个汉人丫鬟脚边,这个认知让耶律燕哥疯了,她拼命吼叫踢打,却一点用都没有。
“太吵了。”顾兰因不悦皱起好看的柳叶眉。
“啪、啪、啪——”
时雨揪着耶律燕哥的衣领,连着扇了十来下,扇得那张娇美的脸都红肿起来才停下,她自幼习武,力气本就高于普通人,又因为心中的愤怒,比用尽全力还要多添几分力道,这会看着泪眼婆娑的耶律燕哥,阴恻恻道:“望公主知晓,我家主子不喜欢聒噪的人,您若再吵一声,奴婢下一次可就不知道要再打多少下了。”
不知她是怕了还是脸肿得说不出话,左右是没有声音了,时雨满意了,这才看向顾兰因,恭敬喊人,“主子。”
顾兰因点点头,“把人扶起来吧。”
“是。”
时雨把人从地上拖拽起来,看着她看向主子时不甘愤恨的目光,眉一皱又想动手却被顾兰因拦住,“好了。”
顾兰因放下手里雨过天晴的青花瓷茶盏,拿着帕子揩了下嘴角,方才慢条斯理地看着耶律燕哥说道:“想必公主已经知道我请你过来的原因了。”
耶律燕哥并不蠢笨。
事到如今,她岂会不知?她只是没想到顾兰因会这么大胆,“大辽和大周议和在即,本公主更是身负和亲重任,难不成你还敢杀了我不成?”
她的声音含糊不清,脸也疼得厉害。
想到自己一向爱惜的脸,耶律燕哥心里恨得要死,看向顾兰因的那双眼睛也仿佛淬了毒,“顾兰因,别说是你,就连大周皇帝也不敢对我动手!”
“公主说笑了。”
顾兰因笑得沉静温和,“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敢杀人。不过——”她忽然一顿,再开口时还是那番温柔动人的声音,“今日清风馆接了一笔大单子。”
清风馆是汴京城最有名的男倌楼,里面容纳各式各样的美人,耶律燕哥来京几月,私下里也是那边的常客。
“你什么意思?”耶律燕哥拧眉。
“明日便会有人传出辽公主因食五石散与人欢好时暴毙,”看着耶律燕哥一点点缩紧的瞳孔,她仍轻声慢语,好脾气地问,“不知这个死法,公主可喜欢?”
顾情瞪大眼睛。
耶律燕哥更是惊怒不已,“你,你!顾兰因,你怎么敢!我若是死了,大辽必定起兵,你不怕大周届时生灵涂炭?!”
顾兰因双手交叠放于腿上,名门淑女和当家主母的气态一览无遗,她就这样看着人,抿唇道:“大辽公主身负和亲重责却纵情享乐,不顾大周脸面,你说,届时我们以此向大辽问责,大辽国君该向我们问责还是该向我们赔罪?”
耶律燕哥看着她沉静的脸。
她终于明白这个女人不是在跟她开玩笑,她是真的想要她死。
先前的嚣张气焰一扫而光,她白了脸,开始求饶,“顾兰因,不,萧夫人,是我错了,你别杀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萧夫人……”
顾兰因低声呢喃这个名字,那张沉静温柔的脸第一次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曾有多喜欢这个称呼,如今就有多厌恶它。
“时雨。”
“是!”
耶律燕哥看着向她靠近的女人,她尖叫着想逃想后退,可还是逃不过被人扼住下巴的命运……
顾兰因没有去看她,起身向顾情走去。
“阿姐……”看着她过来的顾情,小脸苍白,她拼命想从绳索中挣脱,却没有一点成效。她只能哭着向她求饶,“阿姐,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你的亲妹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啊,难道你要杀了我吗?”
她哭得梨花带雨。
声音一抖一抖的,下颌也在发颤。
顾兰因曾无数次因为她的这副模样而心软,可如今,她只是淡淡凝视她的脸,“你真的什么都没做吗?”
“我……”
顾情哑声。
“耶律燕哥原本是想向你动手的,因为她知道你是被萧业放在心里的人,可你与耶律燕哥说萧业爱我,顾情……”顾兰因笑着问她,“萧业爱的是我吗?”
“他……”
顾情目光微闪,心中也有些犹豫,可看着不远处的耶律燕哥,她小脸发白,正要开口,外头却传来一阵打斗声。
“他来了。”
顾兰因说。
看着目光微怔的顾情,看着她忽然目光变得清明起来,看着她扯着嗓音向外头喊,“郎君,我在里面!”
外面的打斗声忽然一顿,紧跟着是越来越激烈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顾兰因不语,也未理会顾情。
她拥着狐裘向外走去,看着松岳连带其余三个侍从也拿萧业无可奈何。
“住手。”她开口。
松岳几人收剑退后,守到她的身前,看着靠近的萧业,几人握紧手中的剑,身上依旧是剑拔弩张随时奋起的气势。看着满身戾气的萧业,顾兰因静立廊下,淡声,“萧世子如此气势汹汹,是来杀我还是来救她?”见他神情一顿,气势也略有收敛,便也和松岳等人说道,“收起来吧,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主子……”
“没事。”顾兰因笑笑,“我和萧世子到底夫妻一场,想来他还不至于赶尽杀绝。”
萧业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长眉紧皱。
他看着风帽中那张苍白羸弱的脸,想说什么,里面却传来顾情的声音。萧业心下一紧,越过他们往里头看去,原本还算沉稳的脸色立时大变,“你疯了!”
顾兰因不置可否,她站在石阶上,手握暖炉,居高临下看着被挡在外头的萧业,淡淡发话,“这点时间,应该已经够萧世子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萧业沉默。
他的确已经查清了,他没想到这件事有耶律燕哥的手笔,更没想到情儿也牵涉其中。他其实早就后悔了,她离开的这几天,他没有一天睡得好。
思妤知道这件事后跑回家质问他。
那个时候他就醒悟了,是啊,他怎么能不信她?她是顾兰因啊,那个在他最危难的时候都不曾离开他的顾兰因,她怎么可能会和别人偷情?她的骄傲她的自尊都不可能允许她这么做,可这么简单的道理,思妤明白,母亲明白,家里的下人也都明白,他却被嫉妒蒙蔽了心智,他在愤怒关头下的决定,不顾她的脸面斥令她离开,却在醒悟之后怎么都找不到她。
他去了顾家。
他以为她身后有偌大的顾家作为依靠,却忘记那个家对她而言连栖身的地方都不算。
他以为她会去金陵王家。
可城门令那并没有她离开的消息。
他苦苦找了几日,可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直到今天晚上,情儿被抓走,她的房间有顾兰因留给他的字条。
“这事是我对不起你,兰因……”在顾情的哭喊声中,萧业却在顾兰因的注视下低下头,他哑声,嗓音干涩,语气懊悔,“对不起。”
“你跟我回家吧,我会补偿你的。”
“我们以后好好过,好不好?”他忽然抬起头,眼中满怀希冀,他想向她靠近,那些侍从的刀剑根本拦不住他的去路,可顾兰因那欺霜赛雪般的目光却让他猛地僵住身形,眼中的希冀也慢慢消散。
顾兰因压抑着心里的恶心,问他,“我且问你,顾情参与此事,你打算怎么做?”
“情儿……”
萧业抿唇,他知道这件事的确是情儿做错了,他没办法为她推脱解释。即使当初她是因为害怕才说出那样的话,可她明明可以和他们说的……
可她没有。
兰因淡漠的目光就在他的眼前。
他知道她这次是真的被他伤透心,也清楚他若是想得到她的原谅,顾情必定得离开,可是……
屋中顾情还在喊他。
听着她的哭泣,萧业握紧手中的剑柄,喉结上下滑动,良久,他仍是不敢抬头,哑着嗓音说,“兰因,她毕竟是你的妹妹。”
即使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可顾兰因心里还是有点难受,这一份难受不是因为她还爱着他,成亲五载,相识二十载,她爱过恨过怨过,最终从失望到平静,她对萧业的感情早就消耗在那孤身一人的几百个夜里。
她难过的是,从小到大,她从来就没被人坚定地选择过,一次……都没有。
真是可怜啊。
第2章 重生 看着郎情妾意的两个人,顾兰因却……
看着眼前秋香色绣海棠花的垂地帷帐,顾兰因难得有些没回过神来。
这个熟悉的料子和花纹,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她成婚时,外祖母特地给她添置的,金陵云锦寸锦寸金,旁人一辈子都买不了一匹的东西,外祖母却直接给她置办了三个大箱子,各式花样应有尽有……只不过自从两年前萧业把顾情接回家中后,她看着他们郎情妾意,心肠也日渐冷却,这些富丽华贵的颜色也就很少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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