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其君折枝
停云点头,半晌咬着红唇与兰因说道:“奴婢就是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宋岩虽然有些本事,但汴京城中与他一样的官员并不少,他们比他更会和人打交道托关系……”
她虽然高兴宋岩能来汴京城。
但存留的理智让她不得不担心他是不是被卷入了什么阴谋之中,要不然他一个在蔡州一没根基二没关系的人,从前几年考核都没过,怎么偏偏今年就过了考核,还进了大理寺?
其实就算停云不开这个口,兰因回头也是要问齐豫白的。
她也觉得这事有些古怪,明明那一世宋岩一直都是个蔡州胥吏,为何这次会入选大理寺?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被卷入了什么阴谋之中,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被人故意调到汴京,方便日后对他控制,或是直接让汴京官场这个旋涡圈神不知鬼不觉解决掉他,要么……就是有人对他徇私。
可谁会对一个普通胥吏徇私呢?
宋岩身家清贫,生性又腼腆,所以兰因也跟停云一样猜测宋岩可能是被卷入了什么阴谋之中,眼见她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兰因温声与她说道:“别担心,回头我问齐大人一声,便是真有什么,齐大人作为大理寺少卿,他的领头上司,日后等宋岩进了大理寺,请他帮忙看着一些便是。”
就是又得麻烦齐豫白了。
停云一听这话,那颗高悬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她连声向兰因道谢。
兰因知道她心里着急,也未再赶她,主仆俩一道去了隔壁齐府,来的次数多了,如今即使没有人领路,兰因也不会再迷路了,于是眼见今日齐府门房就孙安一个人,她怕回头有人过来给齐府送东西,外面无人招待,便没让他领路,自己带着停云进去了。
几乎是刚过一道月亮门,她就看到了一身青衣走在小道上的齐豫白。
两旁葱葱郁郁。
而他走在其中,脚步从容缓慢,身姿如松如柏。
“大人!”
齐豫白停下步子,见兰因拿着一个乌木盒子朝他走来。
她的脚步有些快,或许连兰因自己都未曾察觉,每次她去见齐豫白的时候,脚步总是要比去见旁人时快上许多,直到齐豫白对着她说了一句“慢些”,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想到自己平日自诩名门淑女,却总在他面前失态,兰因的脸上不由腾升起两抹红云。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齐豫白却仿佛能看懂她面上的红晕是因为什么,他握着佛珠的手微收,薄唇却微启,目光依旧落在她的脸上,与她轻声说道:“路上石子多,小心摔倒。”
兰因一听这话,心里的赧然明显少了许多。
她抬头。
再次看到齐豫白这双漆黑幽深的眼眸,她已不会像最初那般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了,她在他的凝视下唇角漾开一个极浅的弧度,杏眸也忍不住跟着上扬了一些,这是与平日那副端庄冷清截然不同的模样,或许是因为在齐祖母面前喊齐豫白“兄长”习惯了,她心里倒是真的有些拿他当自己兄长看,此时她便轻轻嗯了一声。
那是很轻快的语调,能彰显出兰因此时的心情很好。
齐豫白看着她明媚的笑容,本就漆黑的目光却变得更为深邃,他身后握着佛珠的手收的是更紧了,两人对视半晌,最后还是齐豫白先移开目光,余光瞧见她手里握着的那只盒子,他也没问里面是什么,只跟兰因说,“走吧,祖母应该已经在等我们了。”
“好。”
兰因点头,跟齐豫白一道朝松芝苑走去。
余光瞥见身后的停云,见她低着头,便知道先前那话她当着齐豫白的面是绝对问不出来的,她便主动开口询问身边的齐豫白,“大人可知晓宋岩?”
齐豫白点漆眼眸落在她的身上,语气淡然如常,“蔡州那个胥吏?”
“您知道?”
兰因有些惊讶。
停云此时也顾不上害怕了,她攥着袖子抬头问齐豫白,一脸急切地问道:“齐大人,您可知晓他怎么进的大理寺?”
这话太过冒失。
齐豫白看了一眼停云,并未回答。
而一向沉着冷静的停云在齐豫白那双点漆凤眸的注视下,别说再说话了,她都觉得冷汗要从她的额头滴落了。
兰因瞧了一眼脸色发白的停云,心中无奈,也不知道这几个丫鬟怎么这么怕齐豫白,明明他什么都没说,最后还是她开口解救了停云的困境。
“您别介意,宋岩是她的未婚夫,她就是担心他才有此一问。”说到这,兰因忽然也停顿了一下,她看着齐豫白小心翼翼问道,“是不是不好回答啊?若是不好回答,您就别说了。”
她倒是忘记官场还有官场的规矩了。
“没什么不好回答的。”齐豫白这才收回目光,看着兰因与她说,“宋岩这次文章做的不错,老师对他也有所夸赞,我后来看过他的履历,知道他在蔡州曾破过几起案子,想着大理寺有空缺便让他过来了。”
兰因怎么也没想到还真是齐豫白开的口。
她见他一脸坦然的模样,似乎这只是一件再正常不过,亦或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虽说不清楚为何与那一世不一样,但兰因想着她都跟萧业和离了,有些事改变原本的走向也不是多奇怪的事。
心中的疑惑和担忧在这一刻散去,兰因看着齐豫白,唇边漾起两抹弧度,她由衷地向他说道:“多谢您。”
“嗯?”
齐豫白看她,似乎不明白她的谢从何而来。
兰因说,“我身边能用的人不多,停云更是从小陪着我一起长大,感情与旁人不同,如今宋岩能来汴京,我也就不必担心与她分隔两地了。”
她这话说完,停云也仿佛终于回过神来。
纵使对齐豫白仍旧有些敬畏,停云还是朝人盈盈一拜,感激道:“多谢大人。”
齐豫白却不受这一礼,他垂眸去看停云,淡声说道:“若他自己没本事,谁开口都没用。”青年负手站在光影交叠的小道上,神色平静,“所以不必谢我,这是他应得的。”
他虽然这样说,但停云心中对他的感激却一丝不减,她很清楚若是没有这位齐大人的开口,宋岩再有本事也来不了汴京,她想好了,等宋岩来了,她就好生嘱托他让他日后好好做事,绝不能辜负齐大人的厚望!
“走吧。”
齐豫白未去理会停云的想法,他收回目光后和兰因说道。
“好。”
兰因点了点头,看到自己手中的盒子,忽然又喊住他,“大人等等。”
齐豫白驻步看她。
眼见她打开了手中的乌木盒子。
他顺着看过去,便瞧见里面放着两只香囊,目光落在那只青底竹纹的香囊上,纵使是齐豫白也止不住心下一动,就恍如小石击进平静的湖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听她说,“今日是端午,我也不知道该送您和齐祖母什么,便亲手做了两只香草袋。”
端午节一向就有“佩个香草袋,不怕五虫害”的说法,这里面的药材都是兰因亲自挑选的,齐老夫人的那只香囊里放着助眠的菊花、决明子和艾叶,而齐豫白因为经常出门的缘故,又得处理案件这些,保不准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兰因便为他放了散寒驱邪抑菌的白芷、藿香和艾叶。
不清楚齐豫白会不会喜欢,但兰因犹豫了一会还是把手中的盒子递了过去,“这只竹纹的是您的。”
齐豫白当然知道这只竹纹是他的,他甚至都能闻到里面放了什么,白芷驱邪除湿,藿香提神醒脑,艾叶抑菌……她一直都是如此,别人待她好一分,就恨不得拿十分去回报。
别瞧她看着聪慧,其实她有时候就像个小傻子似的。
别人是做一分也得说成六、七分,她却是把事情做到最满也不会为自己多说一句……齐豫白的心在这一刻变得软乎极了,又心软又心疼。
“谢谢。”
他看着兰因,那双漆黑的眼眸变得很柔软,他和兰因说,“我很喜欢。”而后,他在兰因的注视下,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直接当着兰因的面把香囊系在了腰上。
兰因看着他这个举动,原本的犹豫和担心也一扫而尽,她重新扬起笑容,合上盒子后,和齐豫白主动说道:“走吧。”
两人继续朝松芝苑走去。
日渐熟悉之后,兰因虽然还是不怎么擅长和齐豫白聊天,但也能主动说起一些话题了,想到今早翠蓉来传的话,兰因便问齐豫白,“大人初十也要去鲁国公府吃饭吗?”
她用的是“也”。
齐豫白也就装作现在才知道,“也?”
他问兰因,“你也要去吗?”
兰因果然一点都没有怀疑,她笑着点头,“昨日收到的消息,我也许久未曾见到麟儿了,不想今日翠蓉来传话,说了您也要去的消息,问我方不方便。”
“嗯,”齐豫白问她,“你怎么说的?”
“我说,方便的。”
两人边走边说,就仿佛闲话家常一般,走在一起的两人没有觉得什么,可跟在后面的停云却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早些几次大多都是在夜里,她低着头也瞧不大见什么。
可今日,天朗气清,不远处走在一起的一男一女正在说话,两人一个稍稍仰起一些下巴,一个低着头,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莫名有种两人这样生活了许多年的感觉……不说齐大人此时那番算得上温和的态度了,就说主子,从前主子跟那位萧世子走在一起的时候,她都没见主子有过这样舒适自在的神情。
“在聊什么呢?”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松芝苑。
今日天气好,齐老夫人便让人把桌子椅子都搬到了外面,这会她正坐在椅子上跟卫妈妈还有几个下人在包粽子,远远瞧见两人进来,老太太眼睛都止不住亮了一下。
当真是越看越般配。
兰因也是听到她的声音才发现竟然已经到了,她有些诧异自己和齐豫白竟然聊了这么久,却也未多想,迎着老人的询问,她笑着与她问完安后又说了一句“齐祖母端午安康”便开始回答老人的问题,“昨儿个收到鲁国公府的来信,请我初十去吃饭,我也是今早才知道那日兄长也要去,便聊了几句。”
“鲁国公府?”
齐老夫人想了下,倒也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涂家那孩子和她孙儿是过命的交情,他家媳妇,她自然也是见过的,虽说是萧家的人,但脾性什么都很好,她自然是不会阻拦兰因去和人来往的,便是兰因日后和萧家人往来,那也是她的自由,旁人无权干涉,何况她也清楚这孩子的脾性,看着柔弱,骨子里却很坚定,不是会回头的人,她不担心她会和萧家那个世子再续前缘。
“这倒真是巧了。”
她朝兰因伸手,拉着人坐到自己身边,余光去看不远处的齐豫白,见他神色坦然,仿佛这真的是一桩巧合。齐老夫人心中好笑,也没多说,只瞧着兰因手里的盒子有些诧异,“这是什么?”
“给您做了一个香囊。”
兰因打开盒子,“前几日听晏欢说您夜里睡得不大好,我便往里面添了一些决明子和菊花,您看这味道您习不习惯,若是习惯的话,回头我再给您做个枕头,您夜里枕着也能舒服些。”
齐老夫人听着这番话,心里就像是大暑天喝了一碗酸梅汤,又仿佛冬日在烧着地龙的屋子那般熨帖,她握着兰因的手感慨道:“怪不得都说女儿家是长辈的小棉袄,我以前就羡慕你外祖母身边有你这个小棉袄,没想到如今我也能享受一番了。”
她是当真高兴,握着兰因的手夸个不停,直把兰因都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齐老夫人笑着拿起香囊,也不让人检查,直接就佩戴起来,原本还想跟自己的孙儿炫耀一番,余光却正好瞧见他的腰上也挂着一只崭新的香囊。
从前少见他戴这些。
如今见他这副宝贝模样,齐老夫人都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做的了。
兰因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便与她说,“我给兄长也做了一个,兄长总要出门查案,我便做了个驱邪抑菌的。”香囊不是什么私密的物件,何况端午香囊本就寻常,她也不担心旁人瞧见会多想。
齐老夫人看着因为兰因的这番话,她那孙儿眼中闪过的温柔,她笑着收回目光,与兰因说道:“我跟他都是性子糙的,平时我也想不到这些,多亏了你。”
兰因自是摇头。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小事了。
看着桌上包粽子的材料,兰因主动开口,“我帮您一起做吧。”
她说着便要卷起袖子。
齐老夫人却不让,“女儿家的手金贵着,你别碰,”她说着使唤起齐豫白,“你来做。”
“这怎么能行……”兰因蹙眉,可那边齐豫白却已神色如常站了起来,他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半点不高兴,卷起袖子走到一边,动作熟练地包起了粽子。
桌上的材料有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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