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其君折枝
“母亲。”
顾情看着王氏,犹豫几番还是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小声问道:“……您还好吗?”
王氏却像是没有听到似的,她殷红的双目死死盯着离开的那行人,直到马车远去,她忽然摔了车帘,怒道:“去七宝巷!”
第一次看到母亲这副模样。
顾情心中有些害怕,她紧张地揪住自己的衣裳,不敢说话。
马车启程。
王氏冷着脸坐在马车里,因为心中的愤怒,她的呼吸听起来有些急促。
她能感觉到情儿的害怕,可她此时却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从小到大,她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可短短一个晚上,自己的女儿不肯叫她母亲还不准她过去住,而从小疼爱她的母亲更是当众给她没脸,她心里又生气又酸楚,只觉得委屈极了。
马车里很安静,本该是母女团聚的温馨场合,此时母女俩却谁也没有说话。
顾情几次想出声宽慰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心中倒是有一抹庆幸,她还是不想去见顾兰因,能与她分开住,她自然高兴,只是想到萧业,她心里又满是酸楚。
*
夜深了。
各家各户几乎都已熄灭烛火步入梦乡,可兰因却还在等王老夫人回来。
几个丫鬟劝她先睡,她却不肯,洗漱完后便握着一本书,却也没什么精神去看,一面想着外祖母什么时候回来,一面又想着若是外祖母真的带那对母女回来,她该怎么与她们相处?若换作从前的她,或许还能对此隐忍一番,可如今……她是真的不想被她们扰乱她好不容易才步入正轨的生活。
心中烦闷。
手里握着的书也看不下去了。
直到余光扫见桌上那一只藏着松子的荷包,想到它的主人,她那波澜起伏的心才总算归于平静,脸上跟着浮现一点笑意,她正想吃几粒便听外面停云匆匆过来回话,“主子,老夫人回来了。”
兰因一听这话连忙合书起身,她把荷包系好小心放在一旁,要出去的时候又听停云压着嗓音说了一句,“夫人和那位没有跟过来。”
脚步一顿,兰因心中猜想应该是外祖母做了什么,却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吩咐一句“去准备热水”她便抬脚往外走去,才走到院子,便瞧见外祖母被人簇拥着过来,也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她小跑着朝人过去。
完全没了平日的端庄从容。
“跑什么?”看到兰因向她跑来,王老夫人紧绷了一路的脸上终于扯开一抹笑容,她笑着扶住兰因的胳膊,等人站稳方才又与人嗔怪道,“不是让你早些休息吗?”
“您没回来,我睡不着。”兰因如实说道,她没问王氏和顾情去了哪里,只看着王老夫人说,“我让人给您准备了热水,您舟车劳顿这么些日子,今晚好好洗洗再睡。”
王老夫人没有拒绝,她任兰因扶着她进屋。
洗漱的时候,兰因接过丫鬟的活替她按着肩颈,王老夫人心疼她,不肯她做这些,兰因却不愿假手他人,王老夫人便也只好由着她。
沐浴洗漱完。
王老夫人穿上贴肤的中衣,任兰因替她梳头。
“你母亲……”王老夫人才开了个口,便发觉兰因手上动作一顿,透过铜镜能看到她脸上的笑意都消淡了不少,知道她心里对锦儿存着疙瘩,纵使她有心想缓和这对母女的感情,也不知从何开口,何况还有一个顾情隔在她们中间。
“我与她说你这房间不够,她就带着小情去七宝巷的宅子住了。”最终她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兰因轻轻嗯了一声,她并不关心王氏母女的去向,心里却也知晓这事肯定没那么简单,不过既然外祖母不愿说,她也就懒得管了。
她也知道外祖母那吞吐未出的话是什么。
可她如今既不需要那个女人的亲情,也不想再同她虚与委蛇装饰那些表面功夫,如今这样就挺好的,她只希望她别再来打扰她的生活。
“我会让她们早些回临安的。”王老夫人也知道她那个女儿的脾性,知她留在汴京,她们母女难免再起矛盾,便握着兰因的手说道。
兰因心中感动,她放下手里的梳子,从背后抱住老人,就像从前似的把脸埋在老人的肩上,“她们要走要留都是她们的事,我只希望外祖母能一直陪着我。”
那对母女要做什么都与她无关,就算她们留在汴京也不会影响她的心意和想法。
她只希望外祖母能一直陪着她。
“傻因因,外祖母还得回金陵,怎么可能一直陪在你身边?”王老夫人抚着兰因的手轻拍着,想到什么,她忽然说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回金陵?”
她倒是觉得这个法子挺好的,左右因因在这也是孤家寡人,倒不如随她去金陵。
有她在,因因自然不会受人欺负,或许她还可以给因因再相看一个夫君?家里几个小的除了老大都还没有成婚,若是因因嫁进王家,纵使她百年之后归去,她也能有几位舅舅兄长庇佑……王老夫人原本只是随便一想,但这个念头才浮于心中,就止不住了。
也是因此。
她没有瞧见兰因脸上的怔忡。
兰因的确没想到外祖母会这么说,若是没有齐豫白,或许她会一口答应,对她而言,只要外祖母在她身边,她去哪都一样,可有了齐豫白……她却有些徘徊犹豫起来。
他们才互通心意,她自是舍不得与他分开的。
正巧盛妈妈进来换安神的香,打断了两人的思路。
“好了,我们先睡吧,我听停云说你这阵子都没怎么睡好。”王老夫人握着兰因的手蹙眉说道,倒是未再提去金陵的事,心里却想着回头带因因回王家,好好看看她和她那些表兄弟哪个相处得更好,再替她安排一番。
兰因见她未再提起,却以为她只是随口一说,心里无端松了口气,也想着挑个好的时机还是和外祖母说下齐豫白的事吧。
不过她也的确想多陪陪外祖母。
等汴京的事忙好,她正好可以陪外祖母去金陵待一阵子,也正好……看看她那个“病”。
祖孙俩各怀心思上了床。
停云等人替她们放下垂帷,而后又灭了大半烛火方才退下。
昏暗光线下,兰因躺在王老夫人身边,闻着那股子熟悉的檀香味,她忍不住挽着她的胳膊朝人靠过去,“外祖母好香。”
听着她小孩般的呓语,王老夫人忍俊不禁,抚着她的头说,“傻丫头,外祖母都老了,哪来的香味?”年迈的老人身上会有一股老人味,那是再多香料都藏不住的腐朽气息。
兰因却不肯她这样说,跟个小孩似的抱着她,难得显出几分霸道,“外祖母才不老,外祖母要陪着因因长命百岁。”
王老夫人心下动容,看着她,声音也跟着哑了一些,“好,外祖母陪着我们因因长命百岁。”
夜越来越深,而屋中祖孙俩却絮絮说着话,这一晚,兰因不知道几时才睡,可显见地,她明明那么晚才睡,却一夜无梦,甚至醒来时觉得通身舒泰,一点疲惫都瞧不见。
她睁开眼,正想与外祖母说话,可偏头看去,身边并无人,手伸到旁边的被褥也是冰凉一片。
刹那间,恐慌攫取了她的神智。
她一面喊着“停云”一面起身穿鞋,外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兰因忍不住想,难道自己是在做梦?外祖母根本没来,昨天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怀着这样的念头,兰因脸色苍白,她甚至来不及穿衣,只着一身鹅黄色中衣便披着头发出去了。
“主子?”
时雨手里端着放着早膳的托盘从外头进来,远远瞧见兰因这样过来自是吓了一跳,她忙朝人过去,“您怎么这样出来了?”
兰因未曾理会,急问道:“外祖母呢?”
“啊?”
时雨一愣,讷讷答道:“老夫人和齐家老夫人在一起呢。”
不是梦。
兰因松了口气。
紧绷的那根弦也终于松了下来,又见她拿着早膳,以为外祖母在里面,她便径直朝里边走去,步子踏入屋中,兰因一句“外祖母”才出口,便瞧见站在窗边的齐豫白,他是听到声响回头看来,瞧见兰因这番打扮,神情也不禁微怔。
而兰因看到齐豫白的时候,也整个人呆住了,等反应过来,迎着他怔愕的注视,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是什么打扮,小脸一红,她连话都来不及与他说就匆匆掉头离开了。
走到门口,她还能听到屋中传来男人的低笑声。
第64章 花架吻 “顾兰因,我想亲你。”……
兰因怎么也没想到齐豫白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里面, 极度的赧然攫取了她所有的理智,只要一想到自己这副模样被齐豫白瞧见,她就无法保持应有的冷静,身后低笑声仿佛还在空中飘散着, 兰因红着脸匆匆出门, 才到门口便碰见迎面过来的时雨。
时雨端着托盘气喘吁吁走过来说, “主子, 我忘记和你说……”说话声在看到兰因通红的面容时戛然而止,她往屋中看了一眼, 压着嗓音问兰因,“您都看见了?”
“……嗯。”
兰因应得十分无奈。
本以为家里都是自己的随身丫鬟,她这样装扮也没什么, 哪想到会被齐豫白瞧见,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兰因心中自然也是这样想的,她还想着今日出门的时候好好给自己上个妆,以防瞧见齐豫白,谁想到……心中羞赧不已,脸上也是一阵滚烫。
“我先回房。”
她匆匆道下一句便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不过片刻, 停云便领着人过来伺候她穿衣洗漱,她和齐豫白的事,如今也就停云、时雨两人知晓, 等红杏等人退下, 兰因握着一根簪子问停云, “他……怎么来了?”
停云早已从时雨口中知晓先前的事,这会便轻声回道:“老夫人从奴婢等人口中知晓您前阵子一直去齐府吃饭,便让我们今早多准备些早膳想回请一番, 未想齐家老夫人和大人来得早,他们又舍不得吵醒您便没让奴婢等人来喊您。您过去那会,两位老太太在园子里散步,大人闲来没事便在那边待着,奴婢以为您还要过会才醒便去做别的事了。”
于是便有了先前那一幕。
兰因无奈,却又不好说什么,等停云替她妆扮好,她又仔细端详了下镜子,确保万无一失方才起身,要走的时候,她想到什么,忽然把放在荷包里的长命缕拿了出来。
停云并不知道这根长命缕的来历,不过见兰因小心翼翼系在手上,略一想也就明白过来这是谁送的了。
“大人送的?”她压着嗓音问兰因。
兰因也未否认,轻轻嗯了一声,这根长命缕到她手中已有十余日的时间了,开始是想碰不敢碰,只敢把自己的心意偷偷藏于那锦盒之中,以为这样就能压抑住自己心中的贪念,后来是藏不住自己的心意偷偷拿于手中,却也不敢让旁人知晓这是齐豫白送的,如今……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戴在手上了。
指腹轻轻拂过手腕上那串繁复华丽的手绳,五色绳衬得兰因的手腕愈发皓白。
原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戴上它。
没想到短短十日的功夫,她和齐豫白之间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兰因一时也不知该感慨什么,心中却是高兴满足的,又看了一会,她方才笑着开口,“走吧。”
过去的时候,两位老太太已经散完步回来了,两人仍坐在一起笑容满面说着话,大多是从前旧事,至于齐豫白,他还是像从前那样,安安静静坐在一边替她们倒茶。
听到脚步声,还未有人通传,他却仿佛感知到什么抬起眼帘。
他就坐在正门口的位置,兰因一进去就能看见他,四目相对,齐豫白双目含笑,兰因却因早间的事再次羞红了脸,她垂下鸦翅似的浓睫,仍羞于看他,只是同两位老太太先打了招呼,“外祖母,齐祖母。”
而后才在齐豫白的注视下,轻轻吐出两个字,“……兄长。”
“嗯。”
即便未抬头也能从齐豫白的应答声中听出他话中的兴味,像是在品谈她这“兄长”二字,莫名的,她心里又是一阵羞臊,好在很快外祖母的声音便打断了她的思绪。
“起来了。”
王老夫人不知先前的情形,瞧见兰因过来也只当她才醒,“你齐祖母和齐家兄长一大早就过来了。”
兰因便也当做自己才过来,她轻轻嗯了一声,“停云已经和我说了。”走过去的时候方才又说了一句,“您该早些喊人叫醒我的。”
哪有让长辈等她的道理。
“你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我们又没什么事。”说话的是齐老夫人,她也是一副含笑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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