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知何
陆雨昭问:“何时能吃?”
“蜜煎后须得晾凉,用干燥罐子封装好。”姚汐说,“过个两日就能吃了。”
陆雨昭忙不迭点头,两天而已,还好还好。
作者有话要说:
蜜煎金桔和螃蟹羹的做法都参考了《事林广记》
第56章 蓬蒿菜与梨炒鸡 秋日养生菜
没几日, 虞太夫人带着顾家女眷去宣徽南院使郑家做客。一并同行的有陆雨昭、姚汐和贴身婢女等一行人,顺带休沐随性的顾晖。
到了郑宅,在会客正厅见过宣徽使夫人王氏。
姚汐和顾晖喊她一声“姨母”, 陆雨昭乖巧地也跟着叫姨母, 却见王氏脸色陡然一僵, 气氛蓦地冷了下来。
陆雨昭一时懵住,怎么,她说错话了?
半晌,王氏脸上带着几分嘲讽笑意对陆雨昭讲,“你就不必喊我一声姨母了,倒也不用攀亲带故。”
姚汐连忙出声, 悄无声息转移了话锋,“我前几日做了蜜煎金桔, 今日特意带过来了,给姨母尝尝。”
说着, 她让屿月把带来的蜜煎金桔端到王氏的右手边放茶的桌子边。
姚汐又道:“祖母、夫君和雨昭都说好吃呢。”
陆雨昭此时碰了软钉子, 几分被冷落,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就像上次参加宫宴面对淑妃顾晚是一样的感觉。
耳畔闲聊的声音絮絮, 陆雨昭忽然恍然大悟——
王氏应该是大郎和顾晚生母的姐姐,顾临峰正室的姐姐, 是大郎生母的娘家人。只不过顾晖的亲娘过世已久,家里人也甚少提起这位当家主母,陆雨昭竟然到现在才知道宣徽使夫人是谁。
严格意义上来讲, 陆雨昭和她半点关系没有。她这一声姨母就显得刻意, 所以给人刻意亲近、攀亲带故之嫌?
搞明白这件事, 陆雨昭也不上敢着讨嫌了, 默默坐在那儿听他们聊天不发一言。
虞太夫人对王氏说:“上次你送来顾家的螃蟹鲜活个头大, 做起羹来鲜美烫辣。遂川金桔香清味美,光彩灼烁,有如金色珠丸,真真不错。”
王氏吃了一口蜜煎金桔,拿到眼前观摩,笑回:“汐儿做的蜜煎金桔也不错,香甜可口,黄灿灿的逗人食欲,是个老少皆宜的蜜饯果子。”
中老年妇女是养生的拥趸者,茶话会的话题永远少不了食疗和养生。
聊着聊着就说起蜜煎金桔的功效,虞太夫人讲,“多吃些,治咳疾,清热化痰。秋日干燥,一不当心就感染风寒咳嗽不止,这是你的老毛病了。”
“可金桔难求,尤其是遂川金桔。平素里可以多食秋梨,秋梨润肺止咳,也能起到清热化痰的效果。”王氏道。
紧接着,她似想起什么拊掌道:“秋梨炒鸡是近来时兴的吃法,各家酒楼都做,家里的厨子前几日也做给我吃了,味道的确不错,太夫人要不要尝一尝?”
顾晖笑着接话,“这个我知晓。秋意渐浓,天逐渐寒了,除了梨炒鸡,也时兴吃蓬蒿菜。据说蓬蒿菜下锅炝炒后再放鸡汤煮,吃起来又鲜又香浓。”
这般说了,王氏当即迫不及待,让婢女去知会后厨的厨子做这两道菜。
王氏用过饭了,顾家人也再来之前用过早膳,肚子皆未饿。但人人想着尝尝鲜凑个趣儿,于是都点头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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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时,梨炒鸡和蓬篙菜做好了送到正厅。
天气渐渐冷了,路上的功夫菜就凉了,遂送过来时是用食盒装着的。郑家家仆刚刚掀开食盒盖子,浓郁的炒鸡香气就飘了出来。
梨炒鸡和蓬篙从菜都做了大盘,供人任意尽心品尝。
一放上桌,王氏就夹了一块放进虞太夫人碗里,“太夫人尝一尝,喜欢的话我让厨子把菜谱抄给你。”
接着又夹了一块在顾晖碗中,“大郎要多吃些,看你瘦得,再忙也不能忘了用饭啊。倘若连你都照顾不好,我无颜见我那命薄的妹妹。”
王氏叮嘱姚汐,“汐儿要多盯着他一点。”
姚汐应“是”,顾晖一边笑着摇头,一边替她夹鸡块,“姨母别怪汐儿,她将我照顾得很好,尽心尽力。”
陆雨昭看着一连串你给我夹,我给你夹,仿佛俄罗斯套娃一样的对话和动作,她一个人举着筷子在那儿,略有一丝尴尬,搞得就像在这一刻她自己下筷子就显得格外突兀一样。
没事儿,只要脸皮厚,就能吃到肉。
在其乐融融的氛围里,陆雨昭自己替自己盛了梨炒鸡,默默吃了起来。
这道梨炒鸡顾名思义,是鸡肉和梨子炒的。仔细瞧一瞧,还有些许香菇。
鸡肉切片,梨子也切的薄片,翻炒入味后颜色和鸡肉片差不多,不仔细瞧竟分辨不出来。陆雨昭第一口就吃到了梨片,满口甜滋滋的汁水迸溅,梨肉入口即化。
好一个混淆视野的梨片,是和姜片学的恶作剧吗?
陆雨昭暗搓搓想着,观摩半天才从盘中挑寻出一块鸡肉片。下筷笃定,讲究一个快狠准,这回终于对了。
炒鸡鸡肉应该是精选的鸡胸肉,用花椒粉、葱姜蒜和盐调味,入口微微呛麻,咸香入味。鸡肉的口感精瘦细嫩,纤细滑爽,应当菜里放了芡汁,还有少许香菇的缘故。
秋梨与鸡肉一起再综合吃一口,鸡肉的咸香中掺杂了梨汁的甜,不知为何越吃越香,越吃樾上瘾,恨不得来碗饭就好。
陆雨昭咂摸琢磨一番,想通了,猪肉,应该是放了猪油的原因!
这是个养生菜,味道却不养生清寡,非常的家常入味,家常烧鸡块的做法,多了一味梨,多了一份味蕾的升华。
反观蓬蒿菜,一盘炒得绿油油的蓬篙嫩尖用深口盅盛着,浅浅一圈汤水浮动,汤头清澈,略微浮着淡黄的油星子,很显然是鸡汤。鸡汤里,还放了几个松菌。
蓬蒿也叫茼蒿,素炒茼蒿亦是后世再家常不过的菜。然此处的蓬蒿菜却不家常,金贵得很,倒和养生沾了边。
都说吃肉不如喝汤,汤里都是精华,鸡汤也被称之为大补之物。这鸡汤让蓬蒿菜的味道得到了质的飞跃,只用油简单炒过的蓬蒿在鸡汤的浸润之下,味鲜菜嫩,口感曼妙不已。
再尝松菌,口感劲软弹牙,清新香甜,将菌菇本身的脆嫩肥厚发挥得淋漓尽致,更让这朴实简单的蓬蒿菜身价激增。
松菌是什么?就是松茸,从古至今,一直都是奇珍异材。
“在樊楼吃过一次蓬蒿菜,加松菌百枚,一盘蓬蒿菜数百银。”顾晖忽而笑讲,“幸之有贵人请客,不然以我的俸禄,实在是吃不起。”
陆雨昭啧舌,加松茸百枚,这也太夸张了吧……
但她也很快理解,第一大酒楼嘛,像米其林一样高端定位,又是做成吃不起的样子,玩品牌高溢价那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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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菜老太太都很喜欢,问王氏菜谱。
王氏大喜,唤来厨子,厨子一一作答,“秋梨可选西京雪梨,鸡肉要挑鸡脯附近的肉,都切成薄片下锅炒。下锅炒之前,要先将猪肉熬熟。”
猪油,果然是猪油!
虽然猪油一直被标为不健康的食物,因为胆固醇高而一直备受争议,但猪油炒菜不要太香好不好?用来拌饭更是香喷喷。
一碗平平无奇的热腾白米饭沾上猪油,洒一点酱油拌匀,也可来一点葱花。猪油融化在米粒之间,让每一粒米都散发着诱人的色泽,酱油咸鲜,米粒清香,葱花翠嫩,吃起来满嘴留香……
某位著名老饕、香港美食家蔡澜先生就是猪油拌饭的忠实粉丝,他在《死前必食》一书中就盛赞过猪油拌饭:“谷类之中,白米最佳,一碗猪油捞饭,吃了感激流泪。”
陆雨昭很喜欢这位金句频出的老先生,他的人就像他的那一句“作为一个美食家,从牺牲一点点的健康开始”,坦率极了,有趣极了。
厨子又说:“三两猪油融化后,鸡肉煸炒三四回,再加一勺麻油、盐、芡粉、姜汁、花椒粉,最后下梨片和香菇……”
梨炒鸡的菜谱和陆雨昭猜想的大差不差,尤其是猪油,她暗暗得意之时,王氏忽然说:“近日我总梦到我妹妹,再见大郎一眨眼竟长这么大了,一时感怀不已。我想念她得紧,想必她也想念我,中元节祭祀的时候,让我去顾家祠堂给她上柱香吧,太夫人?”
她都这么讲了,老太太哪有推拒的道理,点了点头应下了。
“也好,让大郎、汐儿随你一起吧。”
陆雨昭总觉得,她三言两语字字句句提自己的妹妹顾晖的母亲,生怕顾家人都忘了她似的。顾家也没当家主母阿,王氏不放心什么阿。
然后就察觉到王氏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一瞬,转头就对老太太讲,“二郎……二郎和陆娘子就算了吧,我怕……”
她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我妹妹伤心。”
此话一落,席间诸人脸色各异。
大郎更是脸色稍凝,“姨母说这些做什么?”当着人家的面……他看了看陆雨昭。
“我说什么了?”王氏笑,“你母亲不是被顾昀害死的”
“你们顾家人心善宽容,你也心善大度,把他当一家人。可我又不是,她是我的一胞同母的妹妹,只有我一心向着她了。”
王氏用玩笑的语气,说得云淡风轻,陆雨昭却听得毛骨悚然。
她掀了掀唇,还未说话,老太太蓦地冷声道:“都说了,凡事讲因果,因不在阿昀,你执念太过。”
“怎么不是顾昀害的?前几日我进宫陪阿晚说话,她暗自垂泪,讲要是有母亲在侧就好了,要她看看自己过得怎么样,要让母亲享福,让她风风光光。可惜走得太早,都是因为你儿子顾临峰!这个人一声不吭地把外室生的儿子接回来……接回来就接回来,百般宠纵,自此忽视阿晖和阿晚兄妹俩……”
王氏一谈及命薄的妹妹语气就止不住上扬,情绪激动不已,到最后泪流满面。
“偷偷摸摸在外面养了给外室,名不正言不顺,一句也不曾向我妹妹解释,是有多喜欢那个外室阿?金屋藏娇藏着温存了几年,外室死了就把儿子接回来养!那会儿我妹妹正怀着三胎,落得流产,孩子没留下,人也自此郁郁寡欢,不久丢下大郎大姐儿就走了……她的苦谁又知道?只有我给她一笔一笔记着。”
一室阒静死寂,缄默不语。
陆雨昭垂下眼,原来是这样啊,顾昀。
作者有话要说:
蓬蒿菜与梨炒鸡做法出自《随园食单》,有改动。
第57章 鹅黄豆生与盏蒸羊 羊肉和豆芽
七月十五, 中元节这一天,各寺庙开设《盂兰盆经》的斋会,诵经讲经。
天色将亮, 就有卖穄米饭的巡门叫卖, 也卖竹叶、馂豏、沙豏、花油饼等之类, 全部作上供祭祀祖先用。穄米饭以作斋饭,在普通的耕作小农家庭也有向老祖宗秋尝告成之意,用秋日好收成的消息以慰祖先。
顾家祠堂里,竹叶铺上桌,斋饭供在牌位前,烛火幢幢。
这一天家祭亡灵祖先, 国子监没有上课,顾昀休息在家。虞太夫人带着顾家人跪拜顾家列祖列宗, 烧香磕头,大抵是上次王氏提到频频梦见自己妹妹, 老太太也请了僧人诵经, 意欲安抚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陆雨昭跪在蒲团上听着和尚念经,听得昏昏欲睡。膝盖也疼, 小腿麻得毫无知觉,不知道还要跪多久。
她默默揉了下膝盖, 跪在她身侧的顾昀瞥过来,视线看着前方,偏头低声问:“腿麻了?”
她点了点头, 顾昀就把蒲团悄无声息挪了过来, 袖袍遮掩下, 他伸手有一下没一下揉着她的小腿。
陆雨昭心惊肉跳, 连忙转头压着嗓子小声说:“你干嘛啊?”
“你动静太大了。”顾昀背挺得笔直看着前方, “别动,别说话。”
陆雨昭旋即闭嘴转过头去,心道终于体会到他罚跪的感觉了。
太难受了!动也不能动!
不过还好,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小腿气血活泛了些,没那么麻那么紧绷了。没多时,在僧人诵经的催眠声音里,她下巴眼皮一点一点,惬意舒服得几乎要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