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知何
窝在暖炉旁边, 喝一壶温酒,闲看话册子,一天就这么百无聊赖得过去了。所以陆雨昭感觉这个冬日过得尤其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寒冬腊月。
“大寒过后,便立春了,春节也就快要到了。”岁微拨着炉子里的银丝碳说。
“欸?”陆雨昭微讶, 马上就要过春节了吗?这日子过得实在是太快了。
岁微:“可不么,立春么, 新的一年,新的节气轮回。”
“我都没看到雪呢。”陆雨昭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什么时候下雪啊。”
外面的天终日阴沉, 寒风刮人,都到了最冷的时节, 也没见下雪。陆雨昭想看汴京城的雪。
“是呢。”岁微感叹,“往年这时候差不多该下了, 最冷时候,汴河结冰,有些皮孩子沿着冰面走, 胆子忒大。”
“我记得正巧快到腊八, 汴河上一群孩子玩耍, 到了返点, 全是高嚷着小名儿让回去喝腊八粥的。”岁微又说。
“腊八?腊八节?”陆雨昭弹坐起, “腊八粥么,唔,倒有些想念腊八粥了。”
也是个延续到后世的饮食习俗呢,腊月初八,喝一碗腊八粥再满足不过了。
“也快了。”岁微抿嘴笑,“娘子不急。”
陆雨昭心不在焉地点头,除了腊八粥,还有腊八蒜呢,单单腊八粥怎么够呢。
“吃腊八蒜吗?”陆雨昭问岁微。
“嗯?”岁微稍有一愣,“蒜?”
陆雨昭旋即了然,应当是没有的,至少是都城之内。
“走,买蒜去。”陆雨昭即兴拍板。
她是个被某个东西勾起馋瘾就一定吃到的主,此时仿佛腊八蒜在眼前挥着小手帕对她“搔首弄姿”,一边抛媚眼一边勾着她欲罢不能。
呵,腊八蒜,我一定会得到你。
陆雨昭裹得严严实实,宛如一个厚厚的浑圆的球,雄赳赳气昂昂出了门。
北方流行吃腊八蒜,似乎就是腊八这天腌制的,然后放在除夕夜吃。
腊八蒜的腌制也非常简单,拿米醋泡上,放在阴冷处,腌制七就可食用。食材稍微讲究些,选用蒜瓣小的紫皮蒜即可。
外面是真的冷,陆雨昭刚从马车上下来,纵使她穿得厚实,也不免搓手跺脚,赶紧往集市里钻去。
冬日里集市的行人少了些,还是很多很热闹,菜贩子卖韭黄、生菜、薄荷,也有胡桃等蔬果。陆雨昭逛了一圈,才找到一家卖紫皮蒜的,品相不错,她索性称了两斤。
紫皮蒜装进麻袋,让阿宽抗上马车。陆雨昭又去米粮行买了米醋,便匆匆钻回马车,打道回府。
这天实在太冷了,没法待!
回到家里,陆雨昭便直奔小厨房,开始腌制她的腊八蒜。
按照老法子一定不会出错,寻了个陶罐子倒入米醋,将所有的紫皮蒜去皮,然后让米醋充分浸泡后,封坛即可。泡好的腊八蒜是绿色的,吃起来酸辣爽口,这才是成功的。
陆雨昭不再管它。
等腊八蒜做好了,只念着尽快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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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不咸不淡又过了几日。
四五日应当有了吧?就在陆雨昭掐指蒜腊八蒜是不是快泡好了,岁微兴高采烈冲进屋子里说:“娘子,外头下雪了,外头下雪了!”
“真的吗?!”
陆雨昭眼睛一亮,旋即跟着跑了出去。
外头真的下雪了,终于下雪了。
刚开始下,夹着雨丝一起下的,地面湿漉漉的,阴冷刮骨。但每个人似乎都很开心呢,仰着头大喊大叫。
热闹的不仅仅是陆雨昭的院子,很显然,汴梁城的这第一场雪,所有人都感到了喜悦。
不仅仅是瑞雪兆丰年什么的,每逢雪落,都城之内都会开筵宴请亲朋故友,塑雪狮,装雪灯的social活动。遇雪即聚会,自然开心了。
入了夜,雪停了,飘起鹅毛大雪。
屋檐古树积雪覆盖,街角巷陌银装素裹。万家灯火燃起,掩映着这个白雪皑皑的世界。
果不其然,翌日一大早就送进来好几张邀请贴,不是去赏雪烹茶就是去玩雪塑冰雕的,各种聚会纷至沓来。
陆雨昭不感兴趣,头一回跟着姚汐去了一次,一群孩子们在那儿塑学狮,她堆了个雪人,莫名其妙得了孩子们的欢喜,缠着让她堆,回去还都讲她雪人的憨态可掬,念念不忘。
莫名其妙得了个孩子王称号,陆雨昭哭笑不得。
之后的那些生了娃的妇孺聚会,都不忘特意问一句她去不去。去干嘛?去表演堆雪人吗……陆雨昭头大,赶紧称病拒绝了。
终于得了闲,她赶紧跑来瞧她的腊八蒜好了没。
小厨房里,刘三娘把那坛子腊八蒜从角落里拖出来,陆雨昭蹲下忙不迭道:“我来开,我来开!”
她慢吞吞地、故弄玄虚地、颇有仪式感地打开了严封的盖子。
入目的米醋还是清澈的,那白嫩嫩的蒜头,每一瓣蒜都变得湛青碧绿,漂亮极了。
“哇!颜色太正了!”陆雨昭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叹。
至于口味正不正,夹起一颗尝尝就知道了。
陆雨昭尝了尝,果般酸辣爽口,米醋的酸香浓郁,蒜瓣的蒜辣呛辣冲鼻,越吃越上头。
陆雨昭给身后围观的厨娘们一并吃了,都是一边对嘴扇着风一边咬着蒜瓣的奇怪样子,入口有些不习惯,但就是越吃越上头。
有的嘴里念叨着,“单吃会不会味儿太冲了,得配些什么吃才好啊娘子?”
陆雨昭嘿嘿笑,头一点,“的确当小菜吃的。”
北方拿来下饺子,拌凉菜,老北京吃炸酱面也配腊八蒜。腊八蒜这种腌制过了的风味十足,当小菜吃挺够味。生猛一些,有好些地区的人生吃大蒜,吃面吃肉啥都爱就蒜吃,陆雨昭看着就香得不行。
忍不住试过,吃生蒜她不太行,连忙举手投降。
但腊八蒜她可以空口拿来吃,她倒挺喜欢的。蒜瓣咬一口脆香,酸酸辣辣,很是清爽开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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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蒜唯一的麻烦处,就是吃了要漱口,不然不好出门见人。
翌日吃过午饭,陆雨昭想着拿一些去给孙十三娘和张学尝尝鲜,然后考虑要不要在川饭店卖。腊八蒜解腻清爽,提味增香,下酒也不错。临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哈了口气,闻到一股蒜味,她笑着让岁微端来涑口水,重新漱了口才出门。
“娘子快去快回,明日就是腊八节,七宝五味入粥,各家做腊八粥以相遗,或许也会有僧人来敲门化缘……稍晚一些,太夫人说要去大相国寺听浴佛会。”岁微给陆雨昭一边披上外氅一边提醒。
“好的好的,我晓得了。”陆雨昭哀叹,又要去听佛会打瞌睡了。
到了川饭店,正巧了,还是腊八节那些事。
孙十三娘在忙活着煮腊八粥的事,有个小寺庙忙不过来,同她这里订腊八粥,明日送给门徒们过节。
张学是极力反对的,“川饭店都忙不过来,不缺这点钱。”
“你这臭小子懂什么,钱永远不嫌多。”孙十三娘把桂圆、红枣、莲子、枸杞等“唰唰唰”地倒进锅里,“又不碍事,我这锅只管煮着,煮好了送去就行了。”
陆雨昭笑,“只要你忙得过来就好。”
“不忙的,煮粥盯着些火,不用多心,不妨碍干旁的事。”孙十三娘说着,“多了的,也可以卖给食客嘛。”
“那这个呢?”陆雨昭才想起正事,从怀里掏出一罐腊八蒜。她用一个巴掌大的小罐子装了一点,给他们试试,觉得好就去顾宅运,不好便作罢。
她一打开罐子,张学凑近嗅了嗅,连忙撇开脸,在鼻子旁挥着手大呼鬼嚷,“哇郎君这是什么鬼东西啊!味儿也太冲了吧!”
“……”有这么夸张吗。
腊八蒜的味儿有这么冲吗?有螺狮粉冲吗?有榴莲冲吗?!陆雨昭默了默。
她歹心起,嘿嘿笑着偏要张学尝,“我做的新菜,让你来试菜的,试试?”
她看到张学浑身寒毛竖起的拒绝表情,他疯狂摆手,连连退让。
“罢了罢了,你不想吃就算了。”陆雨昭不过吓吓他,只好转头去找孙十三娘,“十三娘要……尝一尝吗?”
她开始狐疑了,难道大家都对腊八蒜这么抵抗吗?
昨天小厨房里那些厨娘是演的?碍于她的身份没挑明说?
毕竟有人不吃葱有人不吃姜有人不吃大蒜有人不吃花椒……再正常不过了。
还好,孙十三娘显然不是“不吃大蒜”的那一类。
她凑近瞧了眼,新奇道:“哟,蒜头呀,绿色的?”她新奇的点只在于大蒜的颜色。
“用米醋泡的。”陆雨昭瞬间跃跃欲试发问,“不如吃一颗尝尝味儿?”
“行啊。”孙十三娘放下手里的活儿,随手抄了双干净筷子,夹起一颗碧绿的腊八蒜送进嘴里。
“咦——”躲在角落里的张学发出嫌弃的声调。
“唔,酸香微辣,脆口开胃。”孙十三娘点着头点评说,“很适合当佐餐小菜吃,配面下酒都很搭。”
识相!!
陆雨昭眼睛亮闪闪,忙不迭冲她伸出大拇指。
“哇呜!”张学又哼出抗拒的声调。
“就这么决定了!”陆雨昭促狭大笑。
临去前,孙十三娘送了陆雨昭两根足足一寸厚、七寸长的肉条,算条巴子的改良。
陆雨昭之前随口一句的提示,一整块猪肉沥干水,放入适量细盐、酱油、醋、花椒、茴香粒搓匀,挂在廊檐下风干……不过是普通腌腊肉的做法,孙十三娘抽空做来尝了,觉得好吃,又方便过冬贮存,就多做了些,送给陆雨昭带回去。
陆雨昭欣然接受,以腊八蒜相遗回赠。
腌得好的腊肉肥不腻瘦不柴,味咸甘平,回去后炒菜也好,简单蒸着吃也罢,皆为下饭利器,滋味都好得很。
冬藏两条腊肉,陆雨昭可太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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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起了个早,腊月初八,陆雨昭和姚汐做了一大锅腊八粥,赠送给各家各户。
早午饭顺便也用了腊八粥,用桂圆、红枣、栗子、松子、枸杞、胡桃和江米一起煮的,放的冰糖,熬煮得浓稠适中,甜度刚刚好。这一碗杂粮粥配料满满,下肚颇为饱腹,手脚俱暖,心满意足。
“腊八粥又叫七宝五味粥,性温味甘,益心脾,补气血,很是滋补。”
“多喝点,是好东西呢。”
厨房里七嘴八舌,喝同一碗东西,但没人不爱。
直到陆雨昭掏出她的腊八蒜,她嘿笑着问:“我做了腊八蒜,今日腊八吃正好,大伙儿要不要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