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奶酪月亮
招娣儿的人选是真的很难选,因为这个人物是十分复杂的。
她是一个深受封建思想迫害,被洗脑到从不懂得反抗,甚至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常的,一个既可怜又可恨的女人。
但与此同时,她又是一个不介意自己被牺牲,也能眼睁睁看着妹妹们被牺牲而无动于衷的,却又能为了孩子能够奉献自己的一切,哪怕是杀人——哪怕是在犯了会被判死刑的罪恶以后,也能为了孩子而放弃逃跑,主动投案自首,只为了能够求公安同志帮自己把孩子找回来的,一位可悲又无私的母亲。
这是一个十分复杂多变的角色。
苏曼在看了几个人的表演以后,都觉得不满意,觉得她们演绎的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招娣儿的形象。
她们,不够疯狂。
疯狂……
这个词让苏曼不免想到了一个人,一个绝对能够出演招娣儿这个角色的人——
程素素。
可她的精神状态才刚有所好转,如果让她来演绎这样一个有着和她相似经历,却比她多了些冷血可恨,也多更多的疯狂的角色的话,苏曼担心她会……
正在苏曼暂时没有选出扮演招娣儿的演员,却没有决定是否要去找程素素的第二天,程素素本人却在崔秀菊和李梅花的陪同下,主动来到公社找到了苏曼。
“我听说公社在选演员,选能去其他公社和县里演出的演员……”疯了不少年的程素素如今看上去,整个人都体面很多,只是在对话、表达的时候仍会表现出些许迟钝,但这并不影响苏曼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她想要参加选拔,原因是这样能让她离开田家庄生产大队,去看外面的世界,去寻找遗失的女儿,和早就寻不到的亲人。
看着程素素说不出来却面带哀求的样子,苏曼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你能答应我,你不会为此而伤心的话,我就把你的名字写在这上面。”
程素素见苏曼点头,也跟着点头:“我答应,不伤心。”
在将程素素的名字写上去的时候,苏曼想,招娣儿的演员有了,但剧本里的招娣儿在自首之后又再见到了那三个被公安同志寻回来的女儿,此生无憾。那程素素呢?程素素的未来,她那个已经遗失了多年的女儿的未来,又在哪里呢?
……
在安排崔秀菊和李梅花两个人将程素素送回去,嘱咐两个人帮助她背台词、排练以后,苏曼的办公室里又迎来了三个不速之客。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这三个气势汹汹说要改剧本,不改就拒绝演出的表达,和他们梗梗着的,好像这样能让人看起来更加倔强,不好说服的样子。
苏曼表示:男演员有情绪可以,但这和我同不同意是两回事。
“演戏演戏,演的就只是一场戏!这要是咱生产大队里头有像你们……像你们演的角色那样的人渣、畜生的话,那这剧本肯定就会在我的介入下换一个结局。”苏曼说着,在几个人惊悚的目光中,缓缓说道,“但说来说去,这就是演戏,你们有啥可担心的?难不成你们几个男同志是像剧本里写得那样,是真都打过老婆孩子,卖过闺女?不然的话,你们是为啥不愿意演,是不是心虚?如果是的话,那你们还真是不用演了,直接丢掉剧本进入大结局,跟我回公社把犯罪事实交代清楚以后,就都上下边农场演去吧!”
“当然不是!我们、我们都是本分人,现在都不打媳妇儿的!”
面对这几个刚刚还气焰嚣张说要找自己改剧本,这会儿又搞文字游戏说他们是“现在”不打老婆时心虚的样子,苏曼可以说是相当清楚这几个人在自己过来麦秆公社以前时,是个什么德行。
准确来说,要不是知道这几个人的真实秉性,知道他们现在所谓的“不打老婆”是暂时迫于自己的压力才消停了一时半刻的话,苏曼才不会选他们过来当演员呢!
所谓相由心生,想要在一群没有接受过任何演技培训的社员里,找到能够完美演绎剧本中基本上都不是啥好东西的男性角色的演员,苏曼能想到的,就是本色出演。
苏曼选出来的这四个男演员,都是做出过和剧本中男主角同样行为的人,除了扮演招娣儿公公的老大爷以外,另外三个人是都和里面的男主角如出一辙!
——出演赵三的人叫周大壮。虽然他没咋打过人,但因为他老婆给他生了两个闺女,他想要儿子,所以日子过得也是吵吵闹闹,他对俩闺女也不咋好,对老婆更是跟使唤老黄牛似的。只看他满脸横肉的样子就知道,他在家是嘛也不干,香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那种。
——出演秦田一的人叫郝建,长得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还曾经当过队里头的记分员,但在苏曼整治各大队家暴以前,他打老婆可是出了名的,虽说没像是崔福那样打崔秀菊打得险些闹出人命,但他爱人日子过的也跟是给他出气的沙袋一样,总是鼻青脸肿的。
——出演招娣儿丈夫的人更是不陌生,他就是花钱买了秦招娣,亲手将两个亲生女儿卖进狼窝虎穴,还将程素素逼疯的男人,田富贵。
大概是因为在知道剧本内容后,对自己和剧本中男主人公有着或有过同样行为的事情而感到心虚,并为剧本中的男人所拥有的结局而感到恐惧不安,周大壮、郝建和田富贵三个人在面对苏曼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挨了她一样似的,看向苏曼的眼神也总是飘忽不定的,总觉得苏曼像是知道了什么,才会选他们来演这样角色似的。
但不管咋样,对这样的角色都实在抵触的几个人还是强忍着胆怯,嗫嚅道:“苏主任,我们觉得……”
“你们排练好了?”苏曼看着仨人仍不死心的样子,直接下达最后通牒道,“你们所在大队的扫盲班应该已经开始教你们背宪法了吧?都知道啥叫将功补过不?你们要是实在不想演的话可以,正好我最近的妇联工作抓得不够紧,打算再四处走访一圈,看看还有没有人知法犯法,要是有的话,那就……”
“!!!”
一听这话,三个人面面相觑,连忙改口说道:“苏、苏主任,我们过来是想说,我们觉得现在的排练力度还不够大,我们想要延长排练时间,多练习练习,争取在演出的时候能够为咱们公社争光!”
“很好。”苏曼微笑道,“既然你们想要寻求进步的心情这么强烈,那排练时间就多加一个小时吧!但以后一点,不要耽误上工干地里活哦!”
三个人:“……”
魔鬼!她就是个魔鬼!
被迫增加了一个小时排练时间的三个人,四舍五入就等于是多了几次排练到大结局蹲局子吃牢饭的情节不说,平日还要按时上工干农活,回家更是还不能再拿媳妇儿孩子撒气,甚至还要改正那些错误行为……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
时间总是在人们的奔波与忙碌中飞快流逝。
在忙忙碌碌只为了组建表演班子、挑选剧本、选拔演员和监督日常排练中,在忙着“建军节”剧本的内容排练,也忙着即将到来的省领导和薛主席将会过来麦秆公社见证这里建军节表演的时候,苏曼也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忙了近一个月的时间,也在这样的忙碌中度过了夏天最炎热的七月。
也是在这样的忙碌中,从七月中旬正式开始排练里,苏曼、演员和四位编剧也终于是将这三部剧排练得差不多了,这可真是让这群累得都快要褪去一层皮似的同志们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虽然苏曼从最开始就没有对这群没有半点表演基础的社员们抱有太高要求,主要排练也是练他们能够上台不紧张,把该说的台词说出来,该表达的观点表达出来,好将普法、教育的核心表达给前来观看演出的领导同志们,让省领导能够发话允许表演队四处表演,就算达成目的——
但是!
但是可能真的有“本色出演”的演技buff加持,和这半个月坚持排练的原因,三个剧本被社员们演绎出来的最终效果,竟然还不错!
起码在苏曼看来,是不输于她在敏感时期开始前,和公社高中的同学们一起去看电影时,那些电影演员所带给人的表现力与感染力的。
这真的是属于意外之喜了。
对此,苏曼只能说,这半个月付出的努力与辛苦都没有白费,是相当值得的。
七月三十号,在结束了即将在建军节上演的正式演出活动到来以前的最后一次排练,苏曼见难得人都来齐了,她便在众人都特意来公社这边彩排的休息时间,先是看了看已经在公社搭好的台子,和被放在不远处仓库里准备好的演出道具,又看了看正凑在一起说话的演员们。
在他们疑惑的目光中,苏曼走上了身后的台上,对站在台下的演员们喊道:
“同志们,下周一就是八一建军节了!到时候,会有省城的领导过来,在咱们麦秆公社,在已经搭好的这个台子,也就是你们现在站着的位置,观看你们在台上的表演,这是一件多么让人感到骄傲的事情,也是多么荣幸的事情啊!为了保证演出能够顺利进行,在这几天的时间里,我希望你们都能够养足精神,以最饱满的姿态,用你们最真实的情感来演绎你们的角色,让省领导为你们鼓掌喝彩!你们说,我们可以做到吗!”
“可以!我们可以做到!”
在苏曼言语的渲染下,这群已经排练了半个多月,对上台这件事情已经没了最开始胆怯的演员们全都激动得不得了,涨红了一张脸应和着她的话,挥舞着手臂回应着她的发问。
大家满心想着的都是——
下周一,请你快点到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写[1]这段话时,想到的是德国著名神学家兼信义宗牧师马丁·尼莫拉的诗《我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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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评论少了好多,是因为要开学了吗?[托腮]
大家的暑假作业都完成了吗?开学也要保持心情愉快,下半年的假期还是挺多的……如果没有调休就更好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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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就要十二点了,祝大家晚安,也祝我自己晚安。
——晚安。
第53章
这个年代的人们对于军人的崇拜是非常强烈的,尤其是对于麦秆公社这样临近军团的地方,这样的崇拜感更是倍增。因此,在麦秆公社这里,哪怕没有省领导会过来参观的事情出现,公社也会举办建军节活动。
当然了,省领导的到来也的确是让麦秆公社这边对活动的举办表现出了更隆重的态度。在保留了以往的常规节目,像是公社小初中的学生共同表演大合唱,公社干部朗诵诗歌,请军团代表上台讲话这些节目以外,就是穿插在这些节目中的,由苏曼全权负责的舞台剧表演,和作为压轴出场的,由田庆丰、赵英姿亲自撰写的剧本:《军民一家亲》的表演。
为了满足表演舞台的需要,和台下领导、群众们对这一场演出的期待心情,才刚忙完办厂申请和剧本撰写、排练的田庆丰就又安排人收拾场地,将正式演出的场合安排在了公社一片荒地上面,搭建了一个面积高度都始终的台子,还在台子四周全出来一片地方,前面是已经摆好桌椅的领导席,后面是用来给公社社员们自带板凳随意坐的观众席。
田庆丰忙,苏曼也没闲着。
这马上就该到正式表演的时候了,偏偏之前她选中的那位负责念旁白兼主持人的同志因为太过激动,夜里头睡觉踢被子,喝了点凉风, 第二天醒过来嗓子就倒了,现在别说背稿子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说说你,咋关键时刻掉链子呢!”苏曼原本是想过多找几个人一块排练,到时候要是有点啥突发情况也能有替补的人,但从各大队找来的这小二十人为了排练的事儿就已经耽误了不少农活,牺牲上工时间过来排练而少挣的工分也是公社这头垫付着,这要是表演队的事儿不能过了省领导的明路,那这点钱就算是全砸手里了,田庆丰也是顶着大压力才批的补贴条子,二十来人已经是极限了,没法增加替补的了。
所以,苏曼才会一再叮嘱这些人注意别生病,怕的就是他们闹出关键时刻掉链子的事儿出来。
可有的时候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看着也是急得涨红了一张脸,可就是说不出半句话的旁白,苏曼也只能将情绪压下,安抚了对方一二后,继续为这事儿发愁。
临时找人不现实,能把那稿子念得顺畅不打啵儿就得练上一阵子才行,更别说这旁白不是说大白话,是得铿锵有力,能把观众代入剧情里的,不是随随便便是个人就能行的!可问题就是,她现在上哪儿找人去啊!
“小苏你不是一直跟着他们排练来着?那旁白既然嗓子倒了,那你也都会背她要念的那些稿子,又暂时找不到顶替的人选,不如就由你来当主持人兼旁白,反正在我看来,你这嗓子和说话时的腔调,可比你选出来的那旁白强多了。”田庆丰虽是随口一说,却没有说假话,他是真觉得以苏曼这样全能型选手的能力,当个旁白外加主持人是完全能胜任的。
说着,他还不忘拿出苏曼给自己写的发言稿,问道:“小苏,这俩字念啥,啥意思?”
正在思索田庆丰话里可行性的苏曼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道:“踟蹰,意思是指人徘徊犹豫。用在稿子里是用来表达咱们麦秆公社一心向前,绝不犹豫后退的态度。”
“那就不能用大白话说出来吗?”
“不能。因为薛主席说过,省领导是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是文化人,都特别喜欢说话有内涵的人,所以这个稿子是我特意写的,一句话都不能差。”
苏曼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兜里拿出了一副眼镜,说道:“这是我特意托我爸在县城配的一副没有度数的眼镜,得报销的。等您讲话的时候,就把它戴上,这样显得特文雅!”
“还得戴眼镜?”
田庆丰看着苏曼不容反驳的样子,越发觉得自己这书记当得实在是憋屈。但一想到苏曼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公社,她自己也是一直没闲着的奔波模样,田庆丰又觉得自己这样想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实在是对不起苏曼所付出的辛苦。
想到这,田庆丰的不情愿就变成了心虚,接过眼镜说道:“那个小苏啊,你最近也是辛苦了,等忙完这个月,我让会计那给你发奖金!”
“虽然是为人民服务,但领导的奖励我就却之不恭。”对于金钱还是相当有追求的苏曼说完,还不忘问,“对了书记,旁白和主持人的补贴也记得发我一份,我这可算是身兼数职,太少可瞧不起人啊!”
田庆丰:“……”
失策了!
……
在整个公社都在为节目当天的活动而进入到紧锣密鼓的准备中的时候,建军节就这样悄然到来了。
在这一天,住在公社的老百姓们是都准备好了小板凳、小马扎的,早早来到了公社为庆祝建军节活动而特意清出来的表演广场,美滋滋地凑在一起,等着一会儿表演开场。
生产大队也都在这一天特意给本就无心上工,只想看表演的社员们放了一天假,风风火火地带着队里社员们赶去公社,打算好好瞅瞅由他们这群老农民验出来的节目是个啥样子的。
活动时间定在上午十点。
这是苏曼在打听过县里的活动是在上午八点以后定下的,目的就是为了在省领导们可能被县里的人“截胡”的情况下,也不耽误他们在看完县里的活动以后再过来公社。
而事实证明,这样做是对的。
因为之前答应过苏曼会带省领导的同志过来参加麦秆公社建军节活动的薛主席一行人,的确是在前往麦秆公社就必须要经过花阳县的路上,被截胡了。
在看完了县里建军节活动的开场和部分活动后,除薛主席外的其他省领导虽有些不愿意折腾再去下边公社,也不觉得这个据说是县里所有公社中最穷苦的公社所举办的活动节目能比县里更精彩。但碍于他们已经答应薛主席,四舍五入就等于是答应了麦秆公社全体社员们的承诺,省领导们也不愿意寒了基层同志的心,便也只能是卡着时间,紧赶慢赶地赶在公社节目开始以前,抵达了麦秆公社。
看着风尘仆仆而来的省领导同志们,田庆丰作为公社书记自然是热情迎接了他们,并在引领着他们坐到领导席以后,还不忘招呼喊人去把还在后台准备的苏曼叫过来,好让她能在领导面前露个脸儿,留个好印象。
田庆丰的这一举动,被薛主席看在眼里,不免为麦秆公社的书记与妇联主任之间关系和谐友爱的气氛感到满意。这一方面说明苏曼在人际交往方面做得到位,一方面也说明这位田书记是个一心只为公社发展的,对权利也没有太大欲/望,愿意分权给妇联的人。
看着苏曼过来和田庆丰一唱一和地说着,直给其他几位领导说得笑逐颜开的样子,薛主席想,最是这样融洽的工作关系与氛围,才是每一个领导愿意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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