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要出家 第17章

作者:天下无病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重生 穿越重生

  彼时谢渺正将废弃的白纸揉作一团扔进竹篓,不甚在意地道:“兴许是夜里没睡好……你怎么来了?”

  其实她想问的是:你怎么又来了?

  那日回府后,崔夕宁几乎天天上门,不见得有正事,有时只闲聊两句,或者来院中小坐片刻便走。

  她若有目的还好,这样看不出来意的拜访,倒叫谢渺莫名其妙。

  崔夕宁见她面露疑惑,掩唇笑笑,道:“你看不出来吗?我想同你做朋友。”

  谢渺小小的脸蛋浮现大大的疑惑:哈?

  “我想同你做朋友。”崔夕宁认真地盯着她,重复了一遍。

  谢渺抿唇,远山眉微蹙,“为何?”

  “需要原因吗?”

  “当然。”谢渺脑中浮现一个猜想,缓声道:“若是因为愧疚想补救,那你大可不必。”

  崔夕宁听出她的拒绝之意,并不急于说话,反而望向窗外。

  “谢渺,你看。”

  棱窗半开,抬头能窥见明净天空,暖阳融融。风卷起院中落叶,一圈圈地打转。

  “我生于崔府,长于崔府,熟读《女诫》《内训》,被教导要三从四德,清闲贞静。”她虽然在笑,音容却漾着轻愁,“我自小便被定下人生轨迹,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若无意外,到死都不会生变。”

  “但我……突然在想,能否有另一种人生。”她顿了顿,难抑心绪悸动,左手捏着帕子,轻轻按在心口,“哪怕只想一想,便觉得德行有失,有愧父母。”

  谢渺见她神思复杂,俱是甜蜜与悲悸交织,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崔夕宁必定已与前世那秀才相识,不仅相识,她又重蹈覆辙,对他情根深种了!

  崔夕宁苦笑一声道:“你或许不了解我父亲,他是个相当固执之人,兄长也好我也罢,都必须按照他的意愿行事,既然反抗无用,久而久之,我们便不再做声。好比鸟儿被折去双翼,如何敢奢望逃出牢笼,飞往天空?”

  她看向谢渺,眼神探究,“我原以为,你是一只甘愿折去翅膀,向往牢笼的金丝雀。”

  话说得没毛病,谢渺当初确实宁愿褪去一身毛刺,也要嫁入崔府,成为崔慕礼的妻子。

  “可那日我看到你对夕珺,对二哥,再不是往常那副模样。”崔夕宁道:“你似乎重新长出翅膀,不在乎旁人眼光,下一刻又能飞往高处。”

  “所以?”

  “所以我在想,若与你待久点,我是否也能……也能勇敢些,挣脱桎梏,逃离牢笼。”

  不,你不能。谢渺在心底回答。

  前世的崔夕宁鼓足勇气反抗崔士仁,但崔士仁固拗成病,以李氏要挟崔夕宁,逼她嫁给自己选中的官家子弟。崔夕宁不依,他便找人挑断那名秀才的手筋,令他此生都无法握笔。崔夕宁被迫应许婚事,却在成亲当日,身着红色嫁衣,自缢于梁。

  崔夕宁死后,李氏大病一场,反观崔士仁仍毫无悔意。随后几年,被挑断手筋的那名秀才辗转投入瑞王麾下,成其得力臂膀,处处与崔府为敌,不知给崔慕礼设下多少绊子。然而另一方面,秀才不婚不娶,对外声称妻子早亡,其名为宁。

  宁者,崔夕宁也。

  本是天作良缘,却因崔士仁的一意孤行,致使二人阴阳两隔,情碎心裂。

  “谢渺,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

  前世她与崔夕宁并无来往,而今重生,崔夕宁主动要与她成为朋友,已是一种改变。

  如此下去,是否她们的将来,她们的命运,她们的悲剧,都会随之改变?

  “我在想,与你做朋友,都有哪些好处。”

  *

  闲话先搁到一旁。

  十月二十日,崔老夫人的六十寿诞如期而至。当日崔府内悬灯结彩,宾客如云,高朋满座。

  崔老夫人身着深檀色交领复襦,头戴刺绣镶珍珠抹额,慈眉善目,面色红润地坐在主座,接受各方来客恭贺。

  来宾皆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络绎不绝,卑辞厚礼。其中不乏奇珍异品,什么半人高的南阳红珊瑚、大漆嵌贝开光寿山屏风、紫铜景泰蓝双耳对瓶……

  与这些相比,小辈们的寿礼自是贵在礼轻情意重,其中以谢渺抄的百遍《无量寿经》最引人叹喟。

  那厚厚一箱子佛经,不知抄了多少个日夜才抄成。这位名不经传的表小姐,真是下了好一番功夫。

  至于为何下功夫?哪怕众人心中有数,在这样的好日子,也无人会议论在乎。

  人蠢嘴闲要会挑时候。

  谢渺在众多女客间未见到定远侯夫人,不过见了又能如何?她不能再像清心庵时那般贸然求见,过于刻意的提醒反倒使人警惕。

  也罢,继续等着吧。

  男眷们恭贺完便回到前厅,女眷们则留在后厅,聚在崔老夫人旁边说热闹话。年纪稍长些的夫人们聊内院闲事,年幼的小姐们嬉闹玩乐,众人皆是意兴盎然。

  待到晚间,宴席开场,谢氏提了整整几个月的心才稍稍放下。

  “前厅可都还好?”她小声地问丫鬟嫣紫。

  嫣紫附耳回道:“夫人放心,一切都好。”

  谢氏安心地坐下,刚喝了口茶润喉,便察觉背后似有一道灼热目光。回身望去,见谢渺正盯着她看,看了会还不够,直接起身向她走来。

  “阿渺……”

  谢氏身子微晃,忽觉一阵头晕目眩,失去意识之际,只见谢渺冲上来,眉梢不见慌张,只有满满欣喜。

  *

  崔老夫人六十大寿这日,崔府出了件大喜事。主持寿宴的崔二夫人在宴席上昏倒了!喊来大夫一诊脉,她有喜了!

  消息如风般刮遍崔府各角,不消多时,本在宴会上饮酒待客的崔士硕跌跌撞撞地返回蒹葭苑。

  行径途中,所有人都面带笑意,朝他贺喜。他脚步虚浮,气喘吁吁地推门进屋,见一群女眷围在床前,崔老夫人坐在床畔,牵着谢氏的手,喜形于色地叮嘱着:“你今后莫要再操劳,手里的事情都放放,养好腹中胎儿最重要。”

  谢氏羞赧道:“母亲,我没有那般娇弱。”

  崔老夫人假意不悦,“我既说有,那便是有。你怀得是头胎,切不可粗心大意。”

  听到这里,崔士硕再把持不住,冲到崔老夫人身旁,失声问道:“芊儿,你、你当真有了?”

  怎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唤她小名!

  谢氏投去半嗔半怪的一眼,但对上他泛红的眼眶时,鼻间忽地一酸,哽咽着道:“嗯。”

  崔士硕速即找回理智,牵起她的手,并不言语,单用掌心温度传递欣喜。

  崔老夫人见状打趣道:“瞧瞧你们,竟似刚成婚一般,旁若无人到这般程度。”

  吴氏连忙挽住她,“二哥与二嫂情深意笃,好不容易有了孩子,自然是情至深处,情浓溢出,眼里再容不得闲杂人等。”

  众人听罢大笑,谢渺亦然。

  与前世一样,谢氏有孕,崔老夫人与姑父都欢欣不已。等弟弟出生后,更会成为崔府二房的心肝宝贝,无人不喜,无人不爱。

  只除去一人。

  谢渺侧首,在人群中找见崔夕珺。她正咬紧牙关,下颚紧绷,眼神是愤怒到极致后的隐忍。

  崔夕珺死死瞪着交握双手的那两人。

  谢氏怀孕,父亲又要有孩子了。一个与娘亲无关,他与其他女人血肉交融的孩子。

  她和二哥不再是父亲的唯二,父亲,就要被抢走了。

第17章

  谢氏有孕的喜讯,稍稍冲淡张贤宗升任左相给崔士硕带来的阴霾。他干脆告假在府里陪谢氏,直到谢氏受不住唠叨后才悻悻然返回吏部。

  谢氏嫁进崔府多年才有孕,崔老夫人自是将她护作掌心宝。一会免去她早晚请安,一会又要她分摊出手中内务——对,是分摊,而不是全部交出。

  寿宴结束后,谢氏本就闲暇许多,如今分摊出一部分内务,每日便有大部分时光都在休憩。成日忙惯的人陡然闲下来,颇有几分不适应,谢渺便常去院中陪她聊天说话,倒也打发得时间。

  过了五六日,谢渺暗戳戳地将话题引向了方芝若。

  彼时谢渺正在看谢氏做弟弟的小衣,一手支颚,状似无意地闲聊,“姑母,您可听说过书香造纸坊?”

  谢氏沿着描线剪开布料,动作不停,道:“书香造纸坊?不曾。”

  那就意味着书香造纸坊还未发达,嗯嗯,这是个好消息。

  谢渺欣喜在心,又道:“我倒是听说过,这家造纸坊的掌柜是个女儿家,名叫方芝若。”

  谢氏闻言放下手中剪子,讶然道:“女儿家?造纸?”

  不怪谢氏惊讶,大齐虽男女大防松懈,仍鲜少有女儿家抛头露面做生意。即便有也多是胭脂水粉、衣裳首饰这类。本朝未设女学,读书做官都是男儿的事情,因此造纸弄墨这类行当,几乎没有女子涉足。

  见鱼儿上钩,谢渺语带钦佩道:“是呢,听说是个十分厉害的女子,继承父亲衣钵,造纸成书,有一身好本事。”

  她替谢氏倒了杯热茶,谢氏接过,慢悠悠地用茶盖撇浮沫,“她没有弟弟吗?”

  “……应当没有。”谢渺补充道:“她父亲将本事都传给了她,她会造纸,亲手造那种,还能研制新纸,半点都不比男儿差。”

  “总归是可惜。”

  谢渺:?

  “为何可惜?”

  “她早晚要嫁人,嫁人之后,又怎能继续造纸?”

  “为何不能?”

  谢氏捻起一颗蜜饯,咬下一块,抿入唇后继续道:“她夫家不会允许。”

  “也不一定吧?”

  “嫁个商人倒是有可能,嫁入官家,那便没得商量。”

  呃。

  谢渺深深怀疑谢氏是在敲打自己,但她没有证据。

  她只好道:“那便不嫁,无论商贾或官家,不嫁便能继续造纸,不嫁便能经营纸坊,不嫁便能日入千金,成为名动京城的第一女商!”

  谢渺双手握拳,越说越激昂,引得谢氏冷眸以对。

  “阿渺,说吧,你到底想试探什么?”谢氏“温柔”地开口。

  又是这副好和蔼可亲又好恐怖的表情。

  谢渺不由咽了咽口水,想避开目光接触,又忍住心虚,强抬起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