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下无病
崔慕礼轻抬手指,示意知晓。
*
关于郭阳之死的某些猜测,谢渺并未如实告知揽霞和拂绿。崔慕礼说有人在破庙附近见过她们三人,这人是谁?是真的过路人,或者正是闯进庙中那名男子?
以她对崔慕礼的了解,郭阳之死以及后续导致的一系列事宜,极有可能都是崔慕礼一手策划而为,目的自然是不遗余力地打击四皇子一派。
越知道,越不想掺和。
从前,她跟在他身后,追随他的步伐,虽辛苦却甘之如饴。
如今,她选择与他分道扬镳,无奈产生交集,内心抵触非常。
何时才能桥归桥,路归路?
谢渺不清楚,但她想,总有这一天——目前来看,她还是得虚与委蛇。
崔慕礼的新小厮乔木送来极品雨前龙井,笑容可掬地道:“是二公子特意吩咐奴才送来的,表小姐若是喝着喜欢,奴才下回再送。”
谢渺面上感谢,转头便冷哼:上午在她院里喝了杯茶,下午便送来极品茶叶,此番行为,不是明摆着嫌弃她屋里的茶叶吗?
不过这位乔木倒是比之前那个松枝要和善可亲许多。
谢渺赏了他几个铜板,待他欢欢喜喜离开后,狠狠抓上一大把茶叶扔进壶里。
拂绿瞅着心疼,“小姐,这可是极品雨前,百两银子才一小把的量,您这一壶,喝下去就有两三百两银子。”
谢渺不搭理,继续扔茶叶。
最后还是拂绿忍受不住,伸手捉住她的手腕,认真道:“留点,等下回来贵客时用来招待。”
……行吧。
谢渺悻悻然住手,端起茶杯待喝时,看见架子上收好的青瓷祥云杯,又重重地放下。
手中瓷杯碰撞木桌,发出吧嗒一声脆响。
“拂绿,我不是让你扔掉那对青瓷祥云杯吗?”
拂绿耐心地解释:“小姐,那是咱们最拿得出手的一套杯子,价值五十两银子,扔了太可惜。”
……成吧。
谢渺拨拨手,嫌弃地改口:“那便收起来,再也别叫我见到它们。”
只因二公子用过这只杯子?
拂绿一头雾水,不应该啊,按小姐对二公子的情分,即便放下喜欢,态度也不该如此急转直下……
又听谢渺道:“以后别来个人就用好东西招待,给个茶碗就行了,明白吗?”
拂绿:更一头雾水了。
想当初小姐还在平江时,每在二夫人的来信里读到关于二公子的事便满心欢喜,来京城见面后,更是一头栽了进去。但如今……哪里瞧得出半分情意的模样!
她这头费解万分,陷入沉思,那头谢渺如牛嚼牡丹,豪气地连灌几杯茶水,待拂绿回过神来想要阻止,谢渺已喝光一壶浓茶,还打了小小饱嗝。
拂绿无语透顶:………………
深更半夜,万籁俱静,连草丛里的虫子都精疲力尽,翻着身打盹去了。
唯有海花苑中,卧房内室里,可怜的谢渺毫无睡意,与黑夜里的帐顶眼对眼。
……
茶叶虽好,却也不能贪饮哦。
第31章
第二日, 谢渺眼下泛青,气弱体虚,声若游丝, 如孤魂野鬼一般,游荡在院子中。
别问,问就是失眠,没睡好。
熬到第三日,她终于能安怠睡着,便抱着春被睡到晌午, 连早课都暂且搁置下来。
待到神清气爽,谢渺算算日子,离给崔慕礼写第二封信的日子又近了。她摊平一张毛边纸——这还是特意从方芝若那里拿来的旧纸。刑部破案靠什么?机敏, 警觉, 细致,果敢, 心狠手辣……缺一不可。她知晓崔慕礼的厉害, 如若一成不变,很容易被他抓到尾巴。
这次她特意改换笔墨纸张,用的俱是次品。字更是以左手写之,比起上次更为歪七倒八。信里的内容很简单, 不过短短八个字, 但其中表露的意思,相信崔慕礼会惊而惧之,惧后信之。
她就是要崔慕礼的“信”。
至于这回的送信方式, 她也有了新的打算, 因前世极度爱慕他的关系, 她着实做了不少功课, 其中便包括他的人际关系,想从中找出几名可靠之人……简直易如反掌。
纸张未干,崔夕宁已上门拜访,谢渺慌慌张将信塞到抽屉里,抬头露出浅笑,“你来了?”
崔夕宁提着裙摆进屋,示意丫鬟将食盒放到桌子上,“大哥带了糕点回来,我想着与你一起尝尝。”
比起之前,分享过秘密的两人要亲昵更加。
谢渺没客气,与她一起吃糕点。糕点香甜,入口即化,食多难免腻口。崔夕宁配着绿茶解腻,再看谢渺,手边的茶杯却是碰都未碰。
“你这茶叶不错。”崔夕宁夸道:“你怎么不尝尝?”
谢渺脸上一僵,拒绝三连,“不用,谢谢,别客气。”
崔夕宁是个宽容的性子,并不勉强,说道:“你明日有空吗?”
纸坊已渐入佳境,有方芝若坐镇,谢渺这个挂名二掌柜便又闲了下来。她道:“有空,你有事要办?我提前声明,掩护你去见情郎我可不干。”
崔夕宁嗔怒地瞪她,“胡言乱语些什么,慎郎要读书,哪里有空与我见面。”
谢渺不爱甜食,小尝几口便停下,“那你要做什么?”
“三月春开,韶光淑气,你就不想出去走走?”
“咦,你提醒我了,是时候去清心庵——”
“我是说踏青,骑马,游乐!”饶是崔夕宁个好脾气,也被她逗得哭笑不得,“我想去骑马,你陪我一起去行吗?”
说到骑马,谢渺不由想起一个人,“怎么不找崔夕珺一起去?”
崔夕宁蹙眉,无奈道:“夕珺最近情绪不佳,与苏盼雁作伴的时候更多。”心里却暗暗思忖,苏盼雁似乎……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谢渺曲指,在桌上轻敲两下,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染上了某人习性,“我影响到你们的姐妹情了。”
崔夕宁伸出一根手指,俏皮又大胆地推她额头,“你再说胡话,小心我告诉二婶。”
嗯,她偷偷见到过好几次,谢氏都是这样推谢渺的脑袋,而谢渺每回都是瘪着小嘴,面服心不服地忍下。以往总觉得她虚伪,如今看来,倒是她在谢氏面前透漏出的真实小性情。
她不再给谢渺推脱的机会,直接了当定下时间,“明日一早,穿上骑服等我。”
*
父母未去世前,谢家虽已没落,但谢和安对唯一的爱女,仍是竭尽全力地宠着。他休沐时,会带着她打马绕出城,在郊外迎风驰骋。
谢渺已忘记细节,甚至连父母的容貌都早在记忆中褪色,唯独记得年幼的自己窝在父亲宽阔的胸膛里,听鸟语闻花香,惠风和畅。
后来的后来,空白了许多年,直到来京城投奔崔府,在谢氏的要求下,做了两套漂亮精致的骑装,与崔府的几位小姐一同骑马游玩。然而去了几次,谢渺被排挤得厉害,便也渐渐失去趣味。
拂绿将骑装从箱底翻出来,洗净晒干,又配上香囊,仔仔细细地熨平。
*
京丹马场建在西郊外,与福祥果园一东一西,隔得老远。
崔夕宁有专属精骑,谢渺没有,便在诸多的赁马中选上一匹凑合。
赁马是马场中最次的一种,供那些偶尔来过个马瘾的外行人解解味。真正的爱马人士或权贵家的公子小姐们,都会在此养上自己的精骑,由专人照顾打理。
精骑与赁马的饲养池离得不远,对比天差地别。精骑油光水滑,单间喂养,食槽里堆满黄豌豆,玉米粒,竟然还有麦麸拌油。而赁马十几匹挤作一间,毛糙神怠,胡乱嚼着地上杂乱堆着的草料。
崔夕宁牵出一匹名叫丹煦的白色小母马,性情温和,类如其主。而谢渺随手选了一匹灰马,与丹煦相比,颇显得歪鼻子斜眼。
崔夕宁看看丹煦,再看看灰马,觉得差距实在过大,便提议:“要不咱们换着骑?”
谢渺扯过灰马的缰绳,摇头道:“我骑术不精,不过是骑着玩而已,用不着换。”
崔夕宁只好作罢,二人牵着马往外走,不期然撞上两道窈窕身影。
穿着丁香色骑装与缃叶色骑装的两名妙龄少女迎面走来,丁香色少女正柔声宽慰,“先骑马,骑完马,我带你去游湖,这会正是采莲子的时候,你要是有兴趣,咱们便划船去采……”
缃叶色少女面上的郁色稍褪,又在看见谢渺与崔夕宁时,眼睑重重往上一抬,“夕宁姐姐?”
崔夕宁压下心底那么丁点的尴尬,如常笑道:“夕珺,苏小姐,这么巧,你们也来骑马。”
苏盼雁的视线在谢渺身上逗留片刻,笑道:“确实巧。”
崔夕珺的脸如乌云过境,阴扑扑地,她习惯性想讽刺几句,对上谢渺冷静无波的眼眸时,又硬生生咽回去。
罢了,横竖谢渺不再缠着二哥,她又何必掉份去与她作对。
崔夕珺别开脸,无视掉谢渺,对崔夕宁道:“既然遇上,那便一起玩。”
马夫已牵出二人的马,一枣红一白金,体型虽娇小,却均是雄奇健美。与之相比,丹煦又略逊一筹。
崔夕宁不由夸道:“好马!”
崔夕珺走到枣红色骏马前,从马夫手里接过一块方糖,喂马儿吃下,亲昵地摸它的鬃毛,“这是二哥特意替我和盼雁从神风营求来的汗血宝驹,能日行千里。”
说完,有意无意,略显鄙夷地看了某匹小灰马一眼。
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也好意思牵出来丢人现眼。
小灰马毫不自知,还在为难得的出列而兴奋,扬起前蹄,从鼻子里重重喷出一口气,似乎在讲:跑起来,跑起来!
两人行变四人行,崔夕珺拉着崔夕宁与苏盼雁说话,独留谢渺默不作声。崔夕宁斟酌片刻,决定与崔夕珺分开,冷不丁又遇上两位熟人。
身着靛蓝色骑装的俊美青年与一名白脸圆身的青年自远处打马而来。骏马飞蹄,扬起阵阵尘土,待离得近些,先头的周念南一扯缰绳,降下速度,轻踏缓行到她们面前。
他仍坐在马上,唇畔噙着抹玩世不恭的笑,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位姑娘。倒是白面圆脸的青年先下马,打起招呼,“哟,崔府的两位小姐,苏小姐,还有,还有谢小姐!”
打招呼的正是百里盛,他对京中的娇小姐们如数家珍,自然识得眼前几人。不比对待方芝若时的轻佻,此刻他倒是十分彬彬有礼。
没有崔慕礼在,几人只算得客气寒暄。百里盛见周念南虽未说话,眼神却不住的往谢渺身上瞟,心思不禁百转千回。
方才他跟周念南说起纸坊那日之事时,周念南口口声声道:瞧瞧瞧瞧,他说得没错吧,那谢渺果真是极不好相与。
但以他多情公子的经验来看,念南眼角眉梢的春意都快漫出来了!
春天到,万物复苏,千年铁树也要开花咯。
“谢小姐!”百里盛笑眯眯地走上前,打量着她身后的灰马,“这是你的马?”
谢渺还未说话,便听崔夕珺嘲弄道:“赁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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