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要出家 第43章

作者:天下无病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重生 穿越重生

  “后来自然是……”谢渺长吁短叹,似不忍心说下去,“听天由命。”

  崔夕宁小脸煞白,倏然站起身,嗫声道:“阿渺,我突然记起来还有事,就先不招待你了。”

  事已至此,谢渺哪里还不明白。

  她头疼地按按眉心,“什么事?替孙慎元的祖母寻老红参吗?”

  崔夕宁身形一顿,仿佛被钉在原地,颤颤巍巍地抬眸,“你、你见到慎郎了?”

  谢渺点点头。

  崔夕宁垂睫掩去眸中慌乱,右手虚虚移至心口处,挤出一抹苦笑,“也好,我与他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少女惶惶不安,却仍坚持己心,语气逐渐坚定,“慎郎此时定不好过,我要去帮他。”

  谢渺道:“晚了。”

  崔夕宁猛地倒退半步,红着眼道:“慎郎祖母她——”

  “老红参已经用上了,你想献殷勤,晚了。”谢渺饮了口茶,慢吞吞地道。

  “……”

  崔夕宁眼里将掉的泪又收了回去,小跑到她身侧,又气又笑地推她肩头一把,“臭丫头,你就知道作弄我!”

  谢渺身子一个趔趄,顺势歪靠到榻上,“我也算帮了你的慎郎,你便这样对他的恩人?”

  “好好好,恩人,你也是我的恩人。”崔夕宁连忙扶起她,学着平日里的丫鬟,替她拢拢鬓发,又捏捏肩膀,语气讨好地道:“好阿渺,你人美心善,佛祖定会保佑你这样的好人,叫你一生顺遂!”

  唉。

  谢渺制止她的动作,将她推回位子上,“坐,我有话与你说。”

  崔夕宁甩甩发酸的手掌,稳了心神后正襟危坐,“你说。”

  “你与他……”开了口又不知该如何继续,顿了顿,干脆换了个方向,“去年九月,我上清心庵小住,机缘巧合认识了一名小姑娘,名叫孙巧姑。”

  崔夕宁一愣,巧姑,可不就是慎郎的妹妹?

  “我怜巧姑年幼早慧,将她当做妹妹看待。前几日她找到我,说家中祖母病危,需用老红参方可救命,我便问人周转了一根,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然后,你遇见了慎郎。”崔夕宁接道。

  “对。”谢渺问道:“夕宁,你去过孙家吗?”

  崔夕宁咬唇,徐徐摇头。

  谢渺踌躇半晌,道:“孙家,不过门前一片空地喂鸡养鸭,两间瓦房遮风挡雨,孙家祖母体弱多病,巧姑尚且年幼,孙慎元一心念书,求取功名……这一家子人,捉襟见肘,自身难保。”

  崔夕宁默不作声,她明白谢渺的意思。

  谢渺又道:“你出身名门,自小锦衣玉食,奴仆环绕,住着二进三出的院子——”

  “所以呢?”崔夕宁打断她,轻声反问:“你觉得我吃不了苦,对慎郎不过是一时冲动,若真走到一起,将来肯定会后悔?”

  谢渺静默片晌,哑声道:“古往今来,门当户对,非戏谑之言。”

第39章

  门当户对。

  崔夕宁在唇间细细咀嚼这四个字, 心头滋味复杂,待目光落在谢渺同样晦涩的面庞时,蓦然福至心灵, 脱口问道:“你放弃二哥,便是为此原因?”

  谢渺一怔, 并无被点破的难堪, “我们不一样。”

  崔夕宁与孙慎元是两情相悦,而她和崔慕礼,一直都是她单厢情愿,他淡然自持, 冷眼旁观。

  “一样也好, 不一样也罢。”谢渺牵回话头, 直勾勾地盯着她, “最关键的是,你想过将来要面对什么吗?”

  诚然,谢渺知道二人情深意笃, 而孙慎元亦非平庸之辈,将来定有所作为, 但横在眼下的困境也切切实实:父母的阻挠, 生活的窘迫,这些并非靠满腔真情便能迎刃而解。

  出于私心,她希望崔夕宁能选择平顺可见的未来,而不是负隅顽抗,再次与家人站到对立面。

  分开吧, 各自过活, 各自幸福, 不也挺好?

  崔夕宁何尝没有想过分开?然情之所至, 一往而深。况且离了慎郎,她便能找到比他待自己更如珠似宝的男子吗?

  崔夕宁问道:“阿渺,你可知我大姐的夫君是谁?”

  谢渺道:“范阳卢氏,当地大族,你姐夫的父亲是现任族长,你姐夫更前程可期。”

  “好一个前程可期。”崔夕宁眼中掠过一抹讥讽,“当初大姐与卢家议亲,我父亲大喜过望,直言卢氏乃世家大族,若得卢氏支持,大房将来前途无量。”

  谢渺见她脸色黯然,知晓其中定有隐情,皱眉问道:“然后呢?”

  “范阳离京城路远,大姐只闻姐夫仪表堂堂,才能过人,满心欢喜地嫁了过去。然而嫁进卢家才知晓,姐夫早有数名通房,其中一名是他奶娘之女,二人自小青梅竹马,十岁出头便勾搭到了一起——”

  谢渺愕然瞪眼,“十、十岁?”这未免也太过荒唐!

  “你当人人都如崔家,家训严苛,不许纳妾搭小。”崔夕宁凄然一笑,“更何况,就连崔家,我父亲,外面也偷偷安置了一名外室。”

  “……”谢渺是真震惊了,没想到崔士达如此固拗严苛之人,私底下竟也难逃女色之惑?

  “我母亲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即使知晓也是忍气吞声。在我大姐来信,告知那奶娘之女诞下庶长子,姐夫欲抬她为贵妾时,我母亲劝她忍耐,我父亲言大丈夫三妻四妾,稀疏平常……日子一久,我那姐夫变本加厉,竟日日宿在妾室屋里,与我大姐形同陌路。”说到此,崔夕宁难掩愤懑,“这便是我父亲为大姐选的好夫婿。”

  见崔夕宁似是心灰意冷,谢渺下意识想劝慰几句,思来想去,竟凑不出任何言语。

  说起来,她对大房之事了解甚少,除去前世对崔夕宁的事情略知一二,其他全靠道听途说。崔夕宁的长姐崔夕瑶在六年前便已出嫁,谢渺隐约记得,大约四五年后,崔夕瑶因生产之难憾而过世,没过多久,她的夫婿便聘了其他贵女续弦。

  原来又是桩貌合神离的婚事。

  崔夕宁将烦闷一吐为快,自嘲道:“大姐是我父母的第一个孩儿,我父母待她尚且如此,到我……又能如何。”

  是了,崔士达只看中女婿的家世才能,能为大房带来何许,全然不顾女儿幸福。前有崔夕瑶作例,依此推断,他们又能为崔夕宁挑选什么好夫婿?

  谢渺记得,崔夕宁原定的那名未婚夫乃如今右相家的三公子,虽无丑闻缠身,但他幼时因意外瘸了一条腿,传言性情冷漠,不近人情……

  想要劝阻崔夕宁的心又淡了下去。

  谢渺面露思量,半晌后开口:“夕宁,孙慎元有无向你许诺过什么?”

  崔夕宁颔首,隐含甜蜜,“慎郎说,叫我等他两年,待他金榜题名,定会登门向父亲求娶。”

  孙慎元因崔夕宁之故错失春闱,但若想求娶崔夕宁,唯一的机会便是金榜题名,以状元、榜眼、探花之身登崔府大门,才有可能得到崔士达的另眼相待。

  两年时间,变数何其之多。

  谢渺不怀疑孙慎元的才能,毕竟前世他为瑞王出谋划策,才干有目共睹。可崔夕宁呢?她今年已有十七,崔士达与李氏定会替她定下亲事,她要如何拖过这两年岁月?前世便是为抵抗婚事,孙慎元落得手筋被挑,而崔夕宁在婚前夜里自缢身亡。

  她朝崔夕宁连连摇头,忧道:“你父母恐怕很快会为你定下亲事。”

  崔夕宁牙关轻咬,豁出去道:“大不了我与慎郎私奔!”

  “你……”谢渺被她的离经叛道吓到,揉揉不断跳动的额角青筋,“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你堂堂崔府嫡出的小姐,如何能作出与人私奔的事情?”

  崔夕宁语态坚决,“与其被折断双翼,关在牢笼里悲苦度日,倒不如舍弃富贵,随心而为。”

  见她神色不似作伪,谢渺顿时戒备万分,忙道:“你别冲动,一切都能从长计议!”

  崔夕宁愁思满眸,忽而面露期许,紧紧捉住她的衣袖,“阿渺,你会帮我与慎郎一起想办法,对不对?”

  帮?她该怎么帮?她能怎么帮!

  谢渺一脚踏上贼船,进也不是,退也无法,只能苦笑不已,“好处没捞到,倒是被你带进了沟里。”

  真是悔矣,晚矣!

  *

  这厢谢渺忧心忡忡,夜不能寐,直到天蒙蒙亮才勉强闭眼。那厢天霜初白,崔慕礼衣沾晨露,行色匆匆地回府。

  昨日下午,京兆府出了件大事。

  一廖姓妇人到京兆府门前击鼓鸣冤,声称其家主受奸人诓骗,犯下弥天罪行,可幕后指使之人却携脏款潜逃,多年来销声匿迹。她身为罪臣之仆,本该夹着尾巴做人,奈何偶然间得到了当年二人通信的证据,拼着灭九族之罪,也要将那真正的凶手绳之於法!

  按照例律,击鼓鸣冤之人当先受四十棍责,那廖姓妇人身形瘦小,心性却极为坚韧,在受完棍责、气息奄奄之时,仍接受了京兆尹堂审,将事情经过囫囵说了一遍。

  这是一桩旧案。

  八年前,陇西多地蝗灾泛滥,蔽天遮日下,草木及畜毛靡有孑遗,田稼被啃噬,百姓无粮,饿殍枕道。

  承宣帝恸切不已,令各地开放粮仓支援灾地,并从国库拨出五百万两白银,特命当时的两江总督典子铭为钦差,与宁德将军邹远道一并护送灾银,前往陇西赈灾。

  陇西地貌复杂多样,四周为骏山环绕。此地离京路远,由于常年遭受沙暴与蝗灾侵袭,导致民风异常彪悍,官府管辖吃力之余,山匪林立横行,隐隐形成与朝廷对抗之势。

  典子铭与邹远道心知此次赈灾路远迢迢,危险重重,途中防范可谓滴水水不漏。每到一处,当地的最高行政官员便会亲自带兵,沿路护送官队直至离开管辖地,以此类推,直至赈灾队伍行至雍州与凉州交界处。

  时任雍州州牧的任彦与陇西郡守姚天罡亲自相迎,共计八百多名精兵强将,护送灾银往陇西灾区而去。初时几日尚为风平浪静,但当铁蹄踏进红河谷扎营修整,埋伏在此的山匪趁着夜色悄然袭击,拼杀嘶喊、兵刃交接声声溢天,鲜血几乎染红悬月。

  山匪人数众多,有备而来,利用地理优势进行埋伏击杀,官兵虽体强力壮,但长途跋涉之下早已精疲力尽,此次交战胜负毫无悬念。五百万白银被全数截走,七百多名官兵横尸遍地,典子铭与任彦当场殉职,红河谷干涸皲裂的条条深壑里,淌满了他们未尽的遗志。

  宁德将军邹远道虽捡回一条命,两腿却不幸伤残,再也无法行军作战。而陇西郡守姚天罡身受重伤昏迷数日,醒后自知有负皇命,悲恸欲绝,引剑自戕,幸被旁人拦下。

  承宣帝收到快马加鞭的急信后,圣怒震天,立刻请出镇守南凉的老怀王领兵剿匪,并派出兵部尚书王永奇并大理寺卿于俊峰,一同前往陇西调查此案。

  足足耗费三月,老怀王才剿灭当地山匪,将头领章见虎捉拿归案。与此同时,于俊峰在审讯章见虎时得知,截官银杀精兵一事,竟有朝廷中人暗中协助与他!

  抽丝剥茧,引狼入瓮,重重算计之下,那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竟是陇西郡守姚天罡贪财起意,暗地与章见虎勾结,想要来个监守自盗,瞒天过海!

  眼看事情败漏,章见虎与姚天罡互相推诿,均称对方才是主谋,二人最终均被株连九族。王永奇追查官银下落,然掘地三尺,只追回四百万两官银,其余一百万两官银便如落地吞噬般了无踪迹。

  当年此案震动全朝,崔慕礼印象尤其深刻,只因宁德将军邹远道乃定远侯的军中挚友,有“常胜将军”之称,风头极盛,前途一片光明。然而遭此劫变,邹远道一蹶不振,自此离开京城,隐于乡间。

  而今,时隔八年,此案又被重提。那廖姓妇女声称是姚天罡的旧仆,无意间寻得他与幕后黑手来往的信件,信上白纸黑字写着,那人是如布阵谋划,许姚天罡泼天财富,更承诺替他铺好青云路,一步登天,从边境官吏升至天子近臣!

  谎话,都是谎话!姚天罡不仅失了性命,还连累九族被诛,而那黑手却卷携百万两白银跑了!

  一百万两白银呐!

  大齐近几年天灾四起,国库亏损,正是用钱之际,若能揪出那幕后黑手,寻回这百万两白银,岂不是美事一桩?

  承宣帝当机立断,命大理寺与刑部二部并立,共同负责调查此案。当夜,两部所有官员彻夜未眠,举着油灯去案库翻找此事相关的所有旧卷宗,一字一句都不得遗漏。

  崔慕礼熬到天明才归府,除去思虑,内心更掀起惊天巨浪。他身形虽稳,脚步却略显急迫,进得书房后直奔桌案,几近粗鲁地拉开抽屉,取出被压在最底下的那封信件。

  始之于廖,束之于邹。

  他无声地念道。

  几乎在听闻此事的瞬间,崔慕礼便联想到了这没头没尾的八个字。

  始之于廖妇,束之于邹——

  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