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辛一成
门外,阮轻却忍不住笑了。
她看了眼陆宴之,想从他脸上看到愤怒、不甘。可惜,他除了有些不自在,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他不是很在乎陆萱萱的吗?
这种时候为什么不生气?
还说什么“非礼勿视”?
可笑。
阮轻推门的手没有放下,她看着陆宴之,小声地、幽幽地说:“你是瞎子,还管什么非礼勿视,你进去,看看他们什么反应。”
陆宴之:“……”
“去。”阮轻重复了一遍。
陆宴之站在门口,左右为难。
阮轻坏坏一笑,却没再为难他,转身走了。
眼下这个局面,虽然和她预想中不一样,但她喜闻乐见。
只是不知道,口口声声说她是“杂种”、“私生子”的宋笙丞,知道陆萱萱的真实身份后,会是什么反应。
没多久,陆宴之也发现,“唐星遥”可能只是在捉弄他,便没再管屋里的人,继续往前走了。
地道的尽头,一间卧房里点着灯,红烛照着房间,将屋内的人影投在窗格上。
阮轻看到那个人影,连呼吸都快停下了,她懒得去检查其他几间屋子,快步冲过去,来到那间屋子前,抬起手,踌躇不定,紧张不已,终于决定,叩响了房门。
“进来。”屋里的女人说。
阮轻推开房门,红色的烛光照在她身上,迎着光,她看到了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冲她一笑,妖娆万分。
有一瞬间,阮轻差点以为自己在蓬莱阁,看见的是北海岸那座小岛里,那间木屋里的情形。
世上怎么会有人,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呢?
至少面前这人不是,至多不过两三分相似。
她的眼神相对黯淡无神,纵然穿着红衣,身上却免不了那种常年不与人接触、病态的孤僻气质。她的眼型是宋如意那种丹凤眼,只不过更加柔和、妩媚,缺少了宋如意身上干练、精锐的神气。
阮轻的眼睛像陆家人多一点,清亮的桃花眼,笑起来时有一双黛粉色的卧蚕,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心动。
而唐星遥的眼睛,则是那种冷冷清清,令人敬而远之的,仿佛无论何时都不会产生情绪波动。
她凝视着面前之人,一字一字说:“宋、倾、意。”
“许久不曾听到这个名字了,”宋倾意抬眸看着她,带着笑,素白的手指扶着脸,柔柔地说,“久到我都快忘了,原来这是我的名字。”
阮轻沉默着,细细打量她。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宋倾意笑道,“唐长老,你还活着,我真的太高兴了。”
阮轻想到了唐星遥那封绝笔信。
想来,唐星遥就是查到了宋倾意的事,两人匆匆见了一面,没过多久,唐星遥就被灭口了。
“这半年,你过得很艰难吧?”宋倾意主动上前,伸出手握住阮轻的手,温声说道。
她的手很凉,摸着像死人的手,阮轻冷淡地说:“宋倾意,距离上次我们见面,已经过去快一年了。”
宋倾意显得有些惊讶,说道:“一年了啊?”
阮轻颔首,“从你被关在这地下,到现在应该已经有整整十九年了。”
宋倾意:“……”
“将近二十年了呐……”宋倾意眼神黯淡下去,松开了阮轻的手,怅然说道,“我以为……没过去几年呢……”
阮轻淡淡说:“这里不分白天黑夜,你自然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之前伺候你的李婆,都已经垂暮老矣了。”
“李婆……”宋倾意唤着这熟悉的名字,回过身坐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脸,惆怅极了,“二十年了……”
阮轻安静地看着她。
“小孩……都足以长成大人了,”宋倾意嘴角勾了勾,却是苦涩一笑,对镜垂泪,哽咽着说,“他们都长大了吧……”
“姐姐的孩儿,钦砚的孩儿,以及……我那孩儿……”
“是的,他们都长大了。”阮轻说着,想到了来时路过的那间屋子发生的情形。
宋倾意拿起一块绣帕,眼泪滴落下来,像是跟阮轻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时常……看着过去,想着我们从前的日子,想象中……我们几人的孩儿,跟我们从前一样,在院子里长大,一起练剑,爬树,爬到皇宫的宫殿上面,看着日出和日落……”
“日出……”宋倾意神情充满向往,“我有多久没看到日出了……”
阮轻垂下眼睑,冷淡地说:“你会看到的,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
宋倾意闭上眼,眼泪滑了出来。
“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阮轻重复了一遍,缓缓说,“宋钦砚明日大婚,新娘是南天宗宗主之女,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性格开朗、活泼……”
忽然,她停住了。
宋倾意扭过头看着她,脸色煞白,瞪大了眼,血红的泪滚了出来。
“不……”她嘴唇颤抖,难以相信地说,“不可能……”
阮轻只看着她,那双冷漠而透彻的眼,让宋倾意霎时明白,“唐星遥”不可能骗人的。
“他答应过我的……”宋倾意哭了出声,伏在梳妆台前,身体轻轻地颤抖,“他明明都答应过我的……怎么会这样……”
“答应过你什么?”阮轻看了眼窗上的贴花,台上的红烛,以及整齐地摆放在床上的那套明红的喜服,缓缓地、残忍地说,“他这是第三次成亲了,若我当初没有及时抽身,这一次跟他拜堂的对象,本应该是我。”
“第三次……”宋倾意抬起脸,眼泪滚在绣帕上,将红色的帕子染黑,她身体颤抖着,难以置信地、轻轻地说,“他昨天晚上,什么都没跟我说。”
阮轻同情地看着她,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肯说。
去年那个时候,林琼叶跟她说的话,她句句记在心里头,字字宛如刀割。
她不是林琼叶,她知道下手的轻重和分寸,也不会对别人的人生予以评价。
她想要的,是给惨死的唐星遥,甚至是被囚禁了一辈子的宋倾意,讨回一个公道。
“他为什么不跟我说……”
宋倾意伏在台前,身体不住地发抖,一只手摸到了一支金簪,忽地用力,猛地往自己脖子前扎过去——
阮轻:“!”
她冲上去,眼疾手快地拦住宋倾意,夺过簪子丢在地上,从侧面抱着她,将她一把推到床上,怒道:“你现在死去,该高兴的人是他!”
宋倾意倒在床上,浑身抽搐,哭的昏天暗地。
陆宴之站在外面,自始至终一字不发,见此情形,暗暗地抽了口气。
阮轻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你有话要说?”
将心比心,陆宴之有些不忍,轻轻地说:“六十年前,宋家一双兄妹殉情,在那之前,各大门派间流传着一个说法。”
“当时的万剑宗宗主生性残暴,嗜杀成瘾,于是就有人说,宋宗主造的孽来日会报应到他的子女身上,他的子孙后代们,或是乱.伦,或是弑父弑母,或是手足相残,或是抛妻弃子,整个万剑宗宋家也会因此覆灭,”陆宴之声音低哑,语气平静,“没多久,宋家便有一双兄妹殉情了。”
“……”
“挺好,”阮轻嘴角抽了抽,“因果不虚,报应不爽。”
陆宴之不再说话,进了屋子,兀自走到梳妆台前,伸手摸到了那面镜子。
“我时常……看着过去,想着我们从前的日子,想象中……我们几人的孩儿,跟我们从前一样,在院子里长大,一起练剑,爬树,爬到皇宫的宫殿上面,看着日出和日落……”
阮轻转过身,站在陆宴之身后,看到了镜子中的两人,她呼吸停滞。
第50章 救天下人与救一个人,并……
那面镜子, 照见的是他们的过去。
阮轻看到了一袭白衣的陆宴之,双眸明亮,灿若星辰,他负手站在桃树下, 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舞剑的少女, 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那是他的过去, 也是阮轻的过去。
镜子不会骗人, 纵使她用着唐星遥的身体, 她的过去仍是阮轻的过去, 那个跌跌撞撞凭着自己的努力、一路走到现在的女孩, 那个追逐着白衣少年的身影、信仰和道义从未改变过的女孩, 会意气用事, 也会为了天下人而坦然赴死……
自始至终, 她还是那个流落在外的陆家子女,磕磕绊绊, 只是为了寻找自己真正的道路和归宿。
阮轻看着镜子里面那个自己,眼睛倏然发红。
如果那在桃树下舞剑的少女, 此时回过头, 她一定会看见,陆宴之看着她的眼神是那般热切、又那般柔和。
过去的她,一直在追逐别人的背影。
可曾想过,那时候她也曾被人这般温柔注视着。
阮轻垂下眸,呼吸有些急促。
有些选择一旦做了,就永远没有回头的可能。
蒙着黑布的陆宴之伸手摸着那面镜子,轻轻地问:“你看到了什么?”
“……你的过去。”阮轻说。
陆宴之手指指尖在镜子边框上抚过,摸到了人鱼的雕塑,精灵的雕塑, 摸到了上面复杂的图腾,他唇角微微勾起,轻声问:“你的呢?”
“当然也有。”阮轻声音微微颤抖。
也许这是陆宴之认出她的唯一机会了。
可惜,他什么都看不见。
镜面上,时间飞速地倒退,阮轻心跳越来越快,她呼吸快要停下来了——
她看到了十年前的那一幕。
东海岸,甬都千牛村。
人们四处逃散,养父养母带着阮千钧,早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
阮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饭煮到一半,突然间所有人都在逃跑,就连屋对面那拄着拐棍的老头,都丢了拐棍拼命地逃。
那时候她八岁,穿着打补丁的破布衣裳,抱着一只小碗,站在门口,想跑,却迈不开步子。
他们往哪里逃?她该去哪?
很快,她被人撞到,手背被人踩了一脚,摔在水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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