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鱼卷
“阿妧并不是想猜疑三皇弟,只是想为阿策和母后求一个立身之本。”
谢东流默不作声地将谢妧扶起, 然后轻拍了一下她的手。
“你说的, 父皇之前就已经有考虑过。”
谢东流轻微叹了一口气, “父皇思虑之后打算下一道密旨, 召朝中纯臣前来见证,其中也会包括景佑陵,父皇会将这道密旨给你, 或者是阿策。阿策的性子父皇也一直都知晓, 这道密旨就是为了保他日后安好无虞的。至于……父皇给你的那支七杀,日后也同样都是你的。”
“而你母后……”谢东流思忖了一会儿, 接着道:“父皇在,她便是皇后, 父皇不在,她便是太后。无论日后的氏族到底是如何处置,局势如何变化,都不会牵连到你母后。”
谢妧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明白了,关于这件事,其实谢东流很早之前就已经筹划好了,也是如他自己所说,在尽力而为。
出生皇家,本就极易身不由己,谢东流确实也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周全所有人。
谢妧看着谢东流,轻声道:“那阿妧就先行替阿策和母后谢过父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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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崇德殿内出来的时候,已近午时,李全贵在殿前看到谢妧出来的时候,态度也显然比她进殿之前的时候要好上不少,这宫中捧高踩低的人不在少数,大家各为其主,谢妧也说不上是有多么在意,只抬眼看向那株梨树。
景佑陵原本站在崇德殿外的那株梨树之下,但是现在却只站着一个身穿便服的少年,看到谢妧出来还朝着她挥了挥手。
乌使没有要事不会出现在宫中,谢妧只当景佑陵突然有了急事,便走近问道:“乌使。你们家公子呢?”
乌使进宫的次数并不算是少,但还是第一次来到崇德殿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因为不熟悉崇德殿,所以刚刚也不敢贸贸然走到谢妧面前,而是拘谨着等着她自己走近。
他听到谢妧的问话,才挠了挠头低声回道:“殿下,公子是被太后召到宫中去了,公子怕殿下从崇德殿中出来以后找不到他会担心,所以才让我在此候着殿下。”
乌使说着,略微停了一下,“太后召公子进殿,是要一两个时辰的,所以公子还特意吩咐我,让殿下你不必等他,先行回府。”
“皇祖母?”谢妧心下诧异,“皇祖母怎么会召景佑陵?”
乌使啊了一声,“大约是召公子一同抄经书吧。殿下难道不知吗,今年就在殿下和公子成婚后不久,公子也曾前去太后殿中抄了经书。”
成婚后不久,抄了经书,皇祖母。
这些词汇霎时间在谢妧脑海之中,电光石火一样的乍亮。
从前那些被忽略掉的那些细节霎时间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谢妧得出了一个她曾经有过,但是从未被证实的猜想。
——景佑陵,是不是记得所有的一切。
谢妧在这个时候想到了皇祖母好似在未出阁的时候,曾与景家的老夫人是闺中好友,还有着亲缘关系,只是因为皇祖母常年礼佛,就算是谢东流和一众皇子和公主都不怎么能见得到皇祖母,所以这层关系也是很少有人提起过。
所以大家也都忘了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在。
皇祖母虽然常年对着佛龛,但是每逢节庆还是会给小辈们送些物件,而在宫中的小辈之中,皇祖母最为疼爱的是谢允,大概是看他年幼丧母,所以也多些关照。
在谢允年幼的时候,皇祖母还亲自照料过一段时间。
谢妧一直都觉得谢允和皇祖母之前的感情算得上是亲厚,但是她当年在宫中十数年,从记事时起,就从未看到谢允曾经踏足过皇祖母所居宫殿。
只因为皇祖母喜好清净,况且礼佛注重心境,不为所扰,所以不受到皇祖母诏令,几乎无人前去康慈殿。
在六月中旬的时候,皇祖母的那道懿旨,她从终年礼佛之中抽身出来,说夜间佛祖入梦,心中惶恐之余,觉得之前梧州上书之事,应当重视,谢策一人唯恐左支右绌,所以再诏一人谢允,既是为了以表皇室体恤民情,亦是希望他们兄弟二人同舟共济,互相扶持。
太后常年礼佛,从来都不会干涉前朝内政,但是这懿旨是因夜间普世观音入梦而来,所以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更何况这其中说得也并不无道理,陇邺上下都以孝悌为重,谢东流必然也是其中表率,自然是应允。
顶多就是有人心中暗自嘀咕,这太后怎么常年对着佛龛,对于前朝事务还知晓得这么迅速,不过这也就是顶多在心中暗自思忖,成不了什么气候就是。
这道懿旨来得正合谢妧的意愿,这件事她原本想要自己进宫去找父皇,但是那日景佑陵下朝以后就和自己说到已经决定好了赈灾人员,其中就是她一直所想的谢策和谢允两人一同前往。
她曾经以为这道懿旨是谢允所求,甚至还觉得谢允是不是和她一样知晓后来的一切。
但是后来看谢允的样子,也是当真并不知情。
谢妧虽然之前觉得景佑陵或许也是知道这一切,但是其中也有很多事情和他看似毫不相干,就像是皇祖母下的这道懿旨,所以终究还是没有过多猜疑。
毕竟她在之前以为,这道懿旨应当是谢允所求。
就是因为这样,她那时虽然心中有点儿怀疑,甚至于在梧州的时候也问道他如何未卜先知——
到底也并未觉得景佑陵知晓后来的一切。
景佑陵所言滴水不漏,再加上她那时候也只是略有怀疑,所以到了最后还是将这事搁置了下来。
而现在若是在六月中旬的时候,前去见皇祖母的人变成了景佑陵,那么这道懿旨,就应当是景佑陵所求,他预知了梧州水患不只是水患,这样的大费周章,根本不可能是单单能用《国史》能讲得通的。
他向来守礼端方,怎么可能会因为这样的推断大费周章般去求到太后面前,甚至是略过了父皇。
只因为景佑陵知道,父皇下旨尚且会引来争论,而若是皇祖母在这个关节下旨的话,必然是无可置喙。
这桩桩件件,根本就是筹划以后而为。
现在乌使随口说的一句话,也倏地让她想到了那天——
至此所有的不解和困惑都将迎刃而解,那些她以为顺利到不敢置信的过程,根本就不是因为她一个人而改变,而是其中都有景佑陵出手的身影。
……而他骗了自己这么久。
他和前世自己所见截然不同的态度,和前世相反的答应了赐婚,拉着耳雪所说的赔罪,和楚月珑说起所谓的自幼心悦,甚至是他在梧州所言的舍不得,不过都是虚妄而已。
景佑陵前世那般绝情地提剑而来,他其实从来都记得。
谢妧心间猛地坠了下去,站在原地看着乌使道:“……成婚后不久,到底是什么时候?”
乌使倒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都过去有些日子了,这一时要我想,还真的要好好想想。”
他说着,片刻后才猛地一只手握拳敲在另一只手上,“啊,我想起来了,就是六月十四吧,那日我在仙武门接公子,然后公子告知我要去一趟康慈殿,我还记得那日正好是归宁宴后的第三日。”
太后的懿旨在六月十五传至前朝,景佑陵偏偏是在六月十四去往康慈殿。
这样的巧合,就算是当真想要为他找一个借口,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谢妧恍然想起那日在崇德殿中,自己躲在屏风后,他躬身说道:“臣,谨遵圣意。”
她那时因为太过惊诧,她自以为景佑陵必当不会应允,所以前去想要以章如微为借口让他退婚,所以也忽略了一个极为细微,也极为致命的一个问题。
弘历十三年的中秋宴之时,景佑陵和楚月珑对话的时候,尚且不能发现自己躲在宫墙之后。
可是在之前的崇德殿中,不过只短短数月,他的感知能力就提高至此,屏风距离他所站的地方足有两丈,他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他明明一切都记得分明,却骗了自己这么久。
凡是欺骗,必有破绽,自己却因为他或真或假的情动,从未察觉到。
谢妧耳边嗡嗡作响,那些她以为的,为她折腰,或许从来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罢了。
她稳住心神,站在原地默了一会儿,问乌使道:“那日在康慈殿,你确定皇祖母只传召了景佑陵一人?”
乌使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谢妧一直会问这件事情,但是还是如实答道:“太后娘娘亲厚,那日殿中确实好像只有公子一人,随后公子还去了一趟三皇子所居之处,应当是为了梧州赈灾的事情吧。”
他这么说着,还怕谢妧误会,接着道:“公子所为必然是为了梧州事务,并非是因为觉得端王殿下不堪此任,毕竟公主殿下也知道,我们前往梧州的时候还正巧碰上了瘟疫,若不是公子请旨,赈灾之途必然会是十分坎坷。”
谢妧恍然后退,脑中一片繁杂,在梧州的最后时日之中,她将银篦交予景佑陵正梳三下,是因为觉得人不该为了根本没有发生的虚妄所扰,所谓无情,从来都不该是景佑陵和自己的结局。
可是那时的景佑陵,是否也觉得这样的自己自作多情,不过就是一个笑话而已?
她所言及的真心,只因弘历十三年的雪而起,他不沾红尘,似惊鸿掠影,吉光片羽般而来。
可是现在,却发现这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源自她一时情动而起的昏聩。
……何其可笑。
景佑陵对她说来年春猎的时候将一切所知都告诉自己,或许,也只是托词罢了。
谢妧面色未变,指甲却已经陷进了手心之中,语气有点儿淡:“……原来如此。既然他抄经书需要这么久的话,那我就先行回去了。”
第82章 · ?
谢妧从崇德殿走到仙武门的时候, 依然会经过琼月殿外,说来可笑,她曾在梦中窥见过后世景佑陵站在这里, 可是现在不过才弘历十四年, 这株海棠就已经初见枯败,好似大梦一场, 连带着他递过来的海棠枝, 都不过是自己庸人自扰般的痴妄。
大抵这株海棠,是当真要冻死在今年的初冬里了。
剪翠一直等候在仙武门处,遥遥地看到谢妧一个人走在宫墙之下,连忙迎上去问道:“殿下怎么自己一个人就出来了?”
她说着,还在谢妧身后张望了一下,疑惑道:“景将军呢?没有同殿下一同出来吗?”
谢妧步伐未停,默了片刻道:“他在宫中有事耽搁,我们先行回去。”
剪翠陪着谢妧一同长大,自然也是能看得出来谢妧现在神色不同于以往, 虽然心下担忧, 但是还是没有再言语, 只是朝着谢妧应了一声。
在最后登上马车的时候, 剪翠还朝着宫门略看了一眼。
她心下略微叹息一声,之前大婚之时,剪翠一直觉得殿下未必会当真喜欢景大将军, 毕竟将军性子淡漠, 而殿下却是截然不同的洒脱,但是后来在相处之中时, 她又觉得虽然景大将军看着冷淡,实则却不然。
这段时日剪翠也能看得出来, 殿下是当真喜欢景大将军。
只是现在……恐怕是起了一点儿波折。
剪翠虽然心下担忧,但是到底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毕竟姻缘之中没有争执和矛盾的实在是少之又少,恐怕也只是一时起了性子,等到将军回府,两人好好解释一番,倒也无妨。
一直到下了马车,谢妧刚想略微静一会儿,刚刚踏入门厅,就看到一个小厮佝偻着身子,身量不高,长相是那种丢在人堆里找不出来的寻常,像是在等候着什么人一样地伸着脖子左顾右盼。
那位小厮看到谢妧下了马车,连忙迎上去,满脸笑意,朝着她道:“殿下可算是回来了,府中有客来访,家中长辈正准备唤您前去前厅呢。”
谢妧在景家的日子满打满算加起来也不过半月,连人都不怎么认得,只能勉强知道面前的这个小厮好似是一直跟在景桓之身边的那个,她与景桓之自然说不上是什么交情,甚至敬酒的时候也没有给过他台阶下,现在他的小厮这么殷勤地邀请。
谢妧并不觉得是什么好事。
景佑陵在陇邺之时宿在别院居多,就算是来客,也未必会唤到他们这里来。
谢妧现在只想等景佑陵回来,并没有心思来处理这些事务,也并不想知道今日来访的人到底是谁,眼睑垂下,抬步准备走向竹苑。
那个小厮看到谢妧欲走,倒也没有什么阻拦的意思,只是宽慰道:“章家小姐和少爷算是三公子的好友,但是这人一旦成家立业了,这样的少时情谊确实也算不得上是什么,殿下若是不想见,也算得上是正常。”
他说着,还轻微叹了一口气,“是我家公子唐突了,不应打扰到殿下歇息,也只能暂代殿下和三公子招待这两位贵客了。”
谢妧听到这里,也大概明白了,今日登门拜访的人当真是章如微和章如礼这对兄妹,前世她一直都觉得是因为谢策杀了章家满门,其中谢策杀章如微,是因为自己,坊间传言不少是长公主殿下将章如微廷杖致死。
她此前一直都觉得,后来的景佑陵那般无情,是因为章如微。
但是后来却看到景佑陵对章如微并无任何情愫的模样,她还只当只是一个误会。
可是现在……
谢妧从前只在宫中筵席之上看到过这位被盛赞为咏絮之才的章如微,传闻中她才情过人,是世家贵族之中也难得一见的才女,甚至于才名远扬至江南一带,相比于她不甚出名的兄长章如礼,章如微才是名门章家的最为让人称道的存在。
其中甚至因为章家和景家算得上是世交,景佑陵和章如礼的关系也算得上是熟稔,连带着章如微也和景佑陵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在赐婚尚未传出来的时候,陇邺也有不少人认为这章如微,日后必定是能嫁入景家的。
毕竟门当户对,才子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