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厉九歌
……
栖梧殿
“邓美人收买了內侍监?”听到这个消息,花宜姝就是一乐,“她给了內侍监多少钱?”
曹得闲笑眯眯道:“五千两。”见娘娘乐意听,他接着道:“內侍监与老奴关系尚可,一收到消息就向老奴说了,內侍监还托老奴给娘娘带句话,他说他只忠心陛下和娘娘,这是他带给娘娘孝敬。”说着让干儿子将东西呈上来,赫然是一叠银票,正正好是五千两。
大热的夏天看见这五千两银子,花宜姝瞬间神清气爽,她让身旁紫云收下,并吩咐道:“账上可要记得这一笔。”
紫云连忙应是。
曹得闲原本还在笑着,看着这一幕却不免有些发愁,他们娘娘什么都好,唯独贪财这一点始终改不了。
自从与陛下大婚后,她明里暗里不知收了多少金银,这叫曹得闲很是担心,也十分不明白娘娘身份尊贵,要什么好东西没有?为什么还格外在意这些阿堵物呢?对金钱没有欲望的曹公公对此十分不解。
没一会儿,外出办事的曹顺子回来了,他将一封厚厚的信呈到娘娘手中,同时道:“娘娘,邓美人先去的仁寿宫,接着陛下也去了。”
花宜姝对此并不在意,她拆开信封翻看,然后发现了李瑜的另一个秘密。
第217章
从花宜姝认识李瑜的那天一直到现在,李瑜这个人一直没怎么变过。他不愿意做的事情,谁也逼不了他,你若是能威逼成功,那就说明他心里本有此意,只不过碍于颜面或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原因,才装模作样半推半就。
他离京之前,太后和朝臣一再施压让他立后,他说不立就是不立,因为他认定要和心爱之人成婚,宁缺毋滥。
而在花宜姝和他好上之前,他分明只是将不能养猫的遗憾移情到她身上,表面上却还对她颇为关照,终归他是皇帝,哪怕两人名义上睡一张床上去了,他也能证明两人清清白白,然后再找个人家把花宜姝嫁出去。
那么这一次他同意选秀,其中花宜姝只起了一半的作用,另一半,是他自己也有此意。
花宜姝有一次听见过他一段好不要脸的心音。
【虽说朕里里外外都只要心肝一个,可是朕的后人却不一定了。】
【他们没有朕的经历,他们不曾遇见过这样好的心肝,他们一定不懂真情的可贵。】
【朕这般英明神武的终归是少数,大多数人坐在这个位置,都难以脱离食色本性,他们做不到朕这般高风亮节,必定也跟其他庸庸碌碌的君主一样,佳丽三千左拥右抱……阿弥陀佛,既然朕阻止不了别人不好色,那朕就只能让他们不选高门出身的女子。】
幼年的经历给李瑜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因着刘贵妃得宠,刘氏一族如日中天做了不少缺德事,贻害至今,他是铁了心要遏制外戚壮大,这一次能松口选秀,挑一半平民女子,下一次就能定下从此秀女只能出自民间的规矩。好一个温水煮青蛙。
花宜姝表面嫌他自恋,心里却已经悄悄给他鼓了好几次掌,真不愧是我花宜姝的男人,聪明!
因为听见了李瑜的这一段心音,所以花宜姝对他选秀一事并未多想,只以为入选的秀女都是李瑜随便挑的,此后花宜姝便没再管这些秀女了,也不让她们到跟前请安,两个月下来,几乎就要淡忘这些人了。
安墨一开始担心李瑜会迫于压力宠幸秀女,担心她磕的cp会走向be,可是后来见李瑜将那些人全忘到了脑后,又不免可怜起这些人的遭遇。
“感觉深宫里不受宠的女人好可怜啊!”某一日,安墨这样对她唉声叹气。
花宜姝当时便摇摇头,“吃穿不愁还有人伺候,你与其可怜她们,还不如可怜伺候她们的宫女。”
安墨“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地发现自己犯了“丫鬟可怜主子”的毛病,她托腮想了一会儿才道:“宫女还可以放归回家,可是她们一辈子都只能关在宫里再也见识不到外面的天地了啊!”
彼时花宜姝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你说说,这些女子都是什么身份?”
安墨像个小学生似的坐直了回答她的问题,“有农女、有商户女、有工匠的女儿,还有小官之女,伯爷之女……”
花宜姝接着问:“那如果不入宫,她们接下来的命运是什么?”
安墨下意识想说工作挣钱结婚,但是她忽然大脑宕机,意识到这里是个封建时代,封建时代民女的命运,就是嫁个普通丈夫,一辈子伺候丈夫公婆,然后一直生孩子生到死,而出身富贵的女子,虽然免去劳作之苦,却也要相夫教子伺候公婆加上不停生孩子。
因为封建时代讲究多子多福,而且孩童夭折率高,所以除了身份卑贱不被允许怀孕的通房丫头外,妻子都是能生就生,难产而死的一大堆,有的正妻在生够了依仗之后甚至会把丈夫推向妾室,好免去频繁生育之苦。
但是如果这些女子入宫,还大家一起不受宠,少了争端倾轧的话,那日子就比嫁人好过多了,一辈子吃穿不愁还不用去伺候丈夫不用冒着生命危险生孩子,那简直是咸鱼死宅最梦想过上的生活啊!
花宜姝不知道安墨心里已经想通了,她还在说话,“这世上绝大多数女人一辈子的命运就局限在那一小片天地之中了,你以为她们不入宫,就能见识到广阔天地吗?安墨,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我这般,既见过长江浩瀚风光,又赏过黄河落日美景,我们见识过外头的天地,自然不肯拘泥于后宅争斗,可是她们不一样,有些人的心眼不大,只能容得下眼前三餐四季。”
要换做是别人,或许会出于同情,对这些被皇帝冷落的女人关怀关怀,可花宜姝不是这样的人,更懒得对一群无关紧要的人投以目光。
我花宜姝可是堂堂皇后,这整个后宫除了崔太后那儿,有哪里不归我管?只要我乐意,莫说动动手指,便是稍稍露个口风,也多的是人为我鞍前马后扫除障碍,可如今我是这样的和善亲切,不但不与这些企图与我抢男人的女人斤斤计较、还免去她们请安服侍,容她们安安生生地过日子,遇着我这样人美心善的主母,她们早该日日烧香为我祈福了,如今还敢有什么奢求?
因此花宜姝十分心安理得。
原本整个栖梧殿都不将那些秀女放在眼里,但是自从花宜姝跟安墨聊过一嘴这个事,身边人走一步看三步,很快就有人去探看那些秀女的行径,跟着就来向花宜姝禀报。
花宜姝原本闲着无事随便听听,但是听着听着,她就觉察出不对来,这次入选的十个秀女里,除了邓美人有些积极争宠的意思,其他九个竟一个比一个随遇而安,一副认了命在宫里悠闲养老的样子。
要说她们是装出清高模样来吸引天子注意也就罢了,但她们都关起门在自己院子里安安生生的,要说是装的,能装给谁看?
一个两个是寻常,九个都一样就未免太过巧合了。
因着那日的疑点,花宜姝就命人去查那九个秀女的身份境遇,底下人办事快,这就给她送上来了。
此刻花宜姝解开信封,将这些人的经历一一看完,才知道原来这些秀女不是李瑜随便选的,而是他早就内定好了的!
除了邓美人之外,其他人无论什么出身,统统是在家中备受冷落欺凌的,四个出身官宦勋贵人家的还算过得去,就算再被冷落也不至于忍饥挨饿,那五个民女就可怜了,在家中简直跟个粗使丫鬟没什么两样,要说家境贫寒被迫劳作谋生也就罢了,偏偏能够进宫参选的,家境在民间已经算得上殷实,李瑜这么一选,简直就是带着她们脱离苦海了,也难怪这些人个个安安生生甚至还比入宫前胖了好几斤。
花宜姝对着这封厚厚的情报看了许久,忽然笑道:“本宫今日高兴,紫云,拿钱箱来,所有人都赏!”带着信封进来的那个自然得了大头,宫内一时人人脸上带笑。
曹顺子这时带着最新的情报来了,附到花宜姝耳边小声道:“娘娘,奴才刚刚从仁寿宫的郑姑姑那儿得到消息,邓美人和陛下先后脚到了仁寿宫,太后留了邓美人和陛下一块吃点心,也不知说了什么,陛下看了邓美人好一会儿。”
……
李瑜回来时,见栖梧宫的下人个个喜气洋洋眼神发亮,就知道他那大方的皇后又给下头赏钱了。
他还没迈进门槛,花宜姝就笑盈盈迎了出来,“玉郎,你可回来了,累不累?”
她今日格外热情体贴,叫李瑜竟有些受宠若惊,两人相携在罗汉榻上坐下。
李瑜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便好奇道:“今日难道有喜事?”
花宜姝支着下颌看他,眉眼带笑,“自然,因为我又发现了陛下是个大大的好人,陛下表面瞧着冷,实则温柔体贴,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好的人,妾身能与陛下结为夫妻,当真是三生有幸。”
天子目光微动,浓眉下一对丹凤眼审视般睨着她,语气淡淡:“是么?”
【夸得太入骨,这是要作妖啊!】
【朕要不要先出去避一避?】
无缘无故,天上忽然掉下来个大馅饼,李瑜十分谨慎,不敢去接。
花宜姝仿若未闻,她从罗汉榻的另一边起身,挤到李瑜身边和他坐一起,双手搂住他窄瘦的腰,靠进他怀里将自己查到的事说了,“妾身好愚钝,竟然今日才知道陛下的有一番安排……”
花宜姝靠在他肩头微微眯起眼睛,“陛下不知道,遇着一个好人是多么重要。”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情爱也许会消散,但一个人的本性是轻易改不了的。今日他能因为心头善念对别人伸出援手,明日也能因为这份善念舍不得让你跌落云端。相反,倘若一个人本性邪恶,那么他今日能为了你伤害别人,明日也能为了别人来伤害你。
“能遇到你,大抵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花宜姝这声低喃击中了李瑜,他听出来最后这句话的真心,动容地抱紧了她。
然后他就听见花宜姝变了语气,“那么陛下能不能告诉妾身,你在仁寿宫盯着邓美人瞧,瞧出什么来了?”
李瑜:……
“陛下是不是又起了善心?想要怜惜怜惜邓美人?”花宜姝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竟然阴森起来,隐含威胁意味,“还是说山珍海味吃腻了,想换道清粥小菜尝尝?”
李瑜手指微微一抖。
【朕、朕只是看邓美人有些本事,想跟着她学学而已!】
【啊啊啊啊……可是这么说,心肝能信吗?】
李瑜纠结半晌,忽然眸光一闪。
【咿?她这是吃醋了?】
李瑜新奇不已,但是同时,他安分了两个月的自信心又膨胀了起来。
将怀里的花宜姝推开,天子手指一勾,抬起她精致的下巴,面色冷淡至极,“朕身为天子,自当雨露均沾,你是皇后,本应大度。”
【来吧!闹吧!让朕看看你的诚意!】
花宜姝当然非常有诚意,她微微一笑,分外贤良,“来人,将邓美人接过来,今晚就安排她侍寝。”
李瑜:!!!
作者有话要说:李瑜:你没有心!你丧尽天良卖夫求名!
花宜姝:不听不听,和尚念经。
邓美人:天降馅饼!!!
第218章
李瑜的直觉历来很准,早在花宜姝搂住他一番夸赞又甜言蜜语时,他就应该抽身离开了,偏偏被她一句话绊住了脚,以致于面临如今这般尴尬的境地。
花宜姝说要让邓美人来侍寝的那句话可没有丝毫收敛,因此门外等候传唤侍奉的宫人们一字不落都听了清楚,闻听娘娘要让邓美人来服侍陛下,他们都是一惊,心口砰砰直跳,担心娘娘和陛下又吵了起来,毕竟娘娘对陛下的在意众所周知,宫人们就不止一次听见过娘娘对陛下的独占宣言,此时忽然听见娘娘说出这样的话,便以为娘娘是在跟陛下赌气。
这可如何是好,娘娘说这话必定不是真心,他们依命去办了反而惹娘娘不快,可要是自作聪明拖着不去办……怕也离丢掉差事不远了。紫云眼珠子一转,心中便有了计较,她出声道:“娘娘,今日十五,按照规矩,每逢初五、十五、三十这三日陛下都须得留在栖梧殿。”这的的确确是自古定下来的规矩,纵使后宫美人如云,多少美人好几年都未必能见到皇帝一面,可是皇后身为皇帝的正妻,这点优待还是有的。紫云身为皇后身边女官,倒也有职责提醒皇后。
她又接着道:“况且邓美人这几日恐怕不便侍寝。”
秀女入选之后,每个人的来癸水的日子都会有女官登记好,紫云记得清楚,邓美人可不是今日,不过这有什么所谓?如今娘娘又不是真心要将陛下赶走,只是跟陛下赌气罢了,她只要递个台阶上去,让娘娘和陛下安稳地迈下来便可。
况且这种事压根不会有人去查,邓美人不过是一个得不到宠幸的低位妃嫔,没有娘娘授意,她何须费心去抬举她?
紫云说完便低了头,内室虽然没有关门,却以帘幔隔断内外,紫云也瞧不见里头是什么情形,她竖起耳朵,就听见娘娘道:“呀,那可真是不巧,是妾身思虑不周。不过一同入选的其他秀女倒也是楚楚可人,譬如那郭才人、朱御女……陛下若有中意的,妾身立刻让人过来伺……”
娘娘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就是碰的一声响,一股气劲隔空将内室的门合上,差点拍红了紫云的鼻子。
看着面前紧紧闭合的镂空雕花朱漆门扉,紫云愣了一愣,很快就扬眉笑了起来,并吩咐其他宫人退远些。
内室之中,被气劲扬起的帘幔才缓缓落下,柔软温润的青碧色在半空似水波般荡漾,余颤仍然不止。
刚刚花宜姝装模作样说到一半,李瑜忽然抬掌,用内劲将屋门甩上隔绝宫人的耳目。她瞧了一眼那帘幔,转头正对上李瑜凝视她的眼神,那目光要如何形容?真真是三分幽怨三分气恼,余下四分不清不明的怜惜,花宜姝鲜少见过李瑜露出这样复杂的眼神,叫她微微有些愕然。
她不按着他的心意来,她故意不哄着他,他心中明明是既委屈又恼怒的,可是此时此刻,比起责备她对他不够上心,占据他更多心神的,竟然还是对她的怜惜。
原以为还要跟他小吵一架或者是要冷淡几日的花宜姝始料未及,一时静在原地。她这时蓦地回想起去年他们还在荆州时的情景,当时两人已经有了些情谊,却并不是一直蜜里调油,偶尔花宜姝还会找些合理的由头跟李瑜闹矛盾吵上几次。
一是始终甜甜蜜蜜的感情没意思,她认识李瑜的时日虽然短,但她见识过的男人却很多,趁着他对你最新鲜的时候,找些小事吵一吵,绊一绊,不让他体验体验患得患失愁肠百结的苦楚,又怎么让他念念不忘辗转反侧?让他印象深刻,让他忧虑心痛,对李瑜这种高高在上的人而言,这样的经历足够让他终生铭记。
二是在精心设计的争吵又和好之中,两个人对彼此了解更深,容忍更深,求和时付出得也越多,而越是付出,越是沉沦,越是难舍……
只靠着肉体和柔情去俘获一个男人,是最蠢的手段。因为这样一来,在男人眼中,你就永远只是一个取悦他的工具,只有让他疼、让他付出、让他感同身受,他才意识到你有多重要,才会愿意在你身上付出代价。
其实这一套不光放在男人身上有用,在女人身上也是如此。老话说宁肯跟着乞丐娘,不要一个当官爹。大多数女人总会比男人更在意孩子,因为她们十月怀胎、含辛茹苦才生下孩子,若是又亲手喂养长大,那感情必定更深,终归付出了那么多,不到万不得已,不论如何也不舍得抛弃不管。男人则不同,他们不必怀胎,天生就对孩子没有感情,若是连喂养也不参与,那这个孩子,跟别人家的孩子又有什么分别?
所以这世上才会有为了另结新欢就狠心杀死孩子的父亲,终归对于男人来说,孩子反正不是自己肚子出来的,既然如此,他要看重哪个,那就得看是什么女人生出来的。
所以才有为了刘贵妃不要嫡妻嫡子的先帝,才有为了扶起烂泥儿子不惜把蒋携芳往火坑里推的蒋家主……
以前花宜姝这样逗弄李瑜,李瑜总要生气气恼,重则当场和她吵两句,轻则扭头就走冷落她几天,要么等着她去求和,要么假装忘了这事儿。可是这一次,却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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