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缓归矣
胡清音猛然回神,巨大的慌乱和惊恐填满心脏,她声嘶力竭地喊:“师尊,师尊!”
承渊隐匿身形行走在繁华凡间,明明没人看得见,可周遭之人本能的避开他,如同摩西分海。这样诡异的情形骇得人们又惊又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甚而有胆大的泼水试探,亲见水遇见屏障一般散开,人们登时吓得哇哇大叫,喊妖怪喊神仙的都有。
承渊听若罔闻,视若无睹,无动于衷,直到他听见了她的名字。
酒肆里的说书人重重拍下惊堂木。
“……话说那璇玑尊者黑鞭一甩,便将那山贼的人头摘下,呼啦啦的血……”
和阿布相认之后,姜归依旧她的修行,四处找人打架,有妖族也有人修,偶尔顺手解决个山贼海盗,渐渐的江湖上都是他们的传说。
承渊静静听着,从这个凡人的描述里,彷佛看见了路见不平的她。她外冷心却热,遇见不平事,总是要管上一管。
“你们说璇玑尊者那般善良的人,华阙仙尊到底怎么想的,怎么舍得杀了她。”台下锦绣华服的年轻公子轻摇折扇,“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不知福,幸好还有龙神,要不璇玑尊者就太可怜了,赔了感情又丢了性命。”
“所以说老天有眼,不会错待好人,璇玑尊者否极泰来,一嫁更比一嫁好,将来生个小龙人,一家子和和美美,让那个叫华阙的后悔去吧。”
酒肆里忽然冷起来,阴森森的冷,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爬上每个人的胳膊,无名的恐惧笼罩心头,压得众人透不过气来。
“阿弥陀佛。”
宝相庄严的年轻和尚走进酒肆,颜如玉,声如乐,令如坠冰窖的人们略略回暖。
年轻和尚停在承渊面前,目光慈悲:“无知者无畏,仙尊何必与凡人计较,阿弥陀佛。”
承渊眼底的杀意并未退却:“三戒主持是冲本座而来。”
三戒和尚目光悲悯如佛陀,他在寺内感应到强大的魔气,循着那股若隐若现的魔气寻来,遇见承渊。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妖会成魔,人有了心魔,也会成魔。
多情剑出现在承渊手中,他看着三戒和尚的眼底掠过红光。
三戒和尚心下微沉,凭他一己之力,绝非承渊对手,更何况半入魔的承渊,于是他说:“璇玑尊者嫉恶如仇。”
多情剑不见了,承渊转身离开。
三戒和尚并不觉欢喜,华阙仙尊,璇玑尊者,金龙妖尊,稍有不慎,便是天地浩劫。
“阿弥陀佛。”三戒和尚念了一声佛号,跟上承渊,远远缀在他后面。倘若承渊压不住魔性滥杀无辜,纵使势单力薄,他也要降妖除魔。
良久良久,酒肆内噤若寒蝉的人才回过神来,年轻公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冷汗如雨下,再无知他也知道自己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无知的小贩热情推销:“这可是璇玑尊者带过的金钗,世间独一无二,走过路过您可千万不要错过。”
姜归嘴角抽了抽,她何时有过这样一支鎏金包铜钗,她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大包小包拎在手里的阿布饶有兴趣地问:“璇玑尊者的金钗怎么会落到你手里?”
“这可是说来话长,”小贩眉飞色舞地说起来,“去年我去进货,路遇强盗,对方不只想要劫财还想人杀人,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璇玑尊者和金龙妖尊从天而降,都不用璇玑尊者出手,金龙尊者现出原形,一尾巴就把那伙子强盗拍成肉泥,好不威风。”
小贩用力拍大腿,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感情之充沛,以至于阿布不禁回想去年是否顺手救过这人,回想无果,阿布神情变得微妙。
“临走之际,璇玑尊者瞧我可怜,便拔下头上金钗赠我,让我回家好好过日子。喏,就是这支金钗,也是我嫁女在即,囊中羞涩,又瞧着这位夫人与璇玑尊者有几分神似,否则我是万万舍不得拿出来卖的。”现如今似璇玑尊者已经成为街头巷尾的赞美之词,和夸姑娘家人美心善一个意思。
小贩两只小眼睛冒闪烁着精明,眼前二人一路看过来一路买过来,手里拎得满满当当,一看就是人傻钱多好骗。
阿布纳罕,传音姜归:“你都变成这幅模样了,他居然还看得出来。”
姜归好笑:“他信口胡说的你也相信。”
阿布坚信这小贩透过平凡的伪装看穿了本质,觉得这小贩十分有眼光,于是心情大好,扔过去一颗珍珠:“我买了,包起来。”
接到珍珠的小贩眼睛瞪得有牛玲那么大,傻乎乎瞪着手中足有龙眼大的珍珠,回过神来欣喜若狂,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哄得阿布眉开眼笑。
姜归也笑,这家伙意外的好哄。
心花怒放的小贩除了打包金钗,还额外包了三样小首饰作为赠品,嘴甜如蜜:“夫人好福气,寻了个这么疼娘子的相公。”
龙心大悦的阿布就想再赏他一袋子珍珠,作为富有四海的龙族,真正意义上的富有四海,缺什么都不会缺珠宝。
刚打开储物戒,阿布猛地感应到一股强烈的魔气正在快速由远及近,他握紧姜归的手:“有东西在过来。”
姜归第一次见他如临大敌的模样,心下一沉,不一会儿,她也感应到了那股危险的气息。
姜归对阿布道:“去上面。”
要是打起来,免得殃及无辜。
阿布一点头,腾空而起,现出原形,姜归御风上天,立在龙角间。
手捧金钗的小贩张大了嘴,活像是被人塞进去一枚鸭蛋:“龙,龙……龙!”
“娘子,快来看神龙。”
“哇,金龙,是金龙。”
“金龙头上的是璇玑尊者吗?”
……
小贩一个激灵回神,终于意识到不久之前干了啥,他竟然骗到了神龙和璇玑尊者头上,顿时一张脸红红白白,幸好他们不跟自己一般见识还赏了自己,当真是顶顶好的神仙。
“嘿嘿嘿嘿嘿,”小贩紧紧握着珍珠,“我可舍不得卖,这是传家宝。以后我要告诉孙子,爷爷不只见过神仙还和神仙说过话,神仙还送了我宝贝。”
半空之中,姜归眺望远方,只见一个白影快速靠近,那股不详的危险气息也随之变得强烈。
姜归咦了一声,“是他!”
她想过承渊的道心可能不稳,他的无情道心成于弃姜爻,当他对姜爻的情死灰复燃,道心也就有了裂痕,那么他的修为会倒退,这就是她为姜爻报仇的机会。却是没想到承渊会入魔,姜归皱眉,她低估了承渊对姜爻的感情,可见承渊够狠,对姜爻狠对自己也够狠。
阿布乐:“堂堂修真界第一人居然入了魔,可真有意思。”
姜归拍他龙角,无论是人还是妖,有了心魔,便可能成魔,没有理智只会杀戮的魔。一旦魔成,那就是世间浩劫,据史记载,最近的一个魔诞生在三万五千年前,人妖两族都遭受重创,血流千里,尸横遍野,所以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幸灾乐祸的事情。
阿布悻悻。
承渊停在百步之外,目光掠过阿布时,眼里浮现猩红杀意。
阿布蓄势待发,魔又如何,又不是没打过。当年的神魔大战,他们龙族可是除魔的主要力量。
承渊的目光移到姜归面上,他说:“阿爻,我后悔了。”
这是姜爻曾经最想听到的,然而她死了两回都没能如愿。如今,承渊终于说出口,多么可笑。
姜归从未如此可怜过姜爻,这就是她深爱过的男人,得到的不珍惜,得不到才想要,多贱啊。
“现在说这话,你不觉得可笑吗?”
阿布点头:“就是就是,莫名其妙嘛,当年痛下杀手的是你,现在说后悔的还是你,怎么的,你还想被原谅,然后再破镜重圆,想什么呢。”
承渊眼中红光更甚。
黑骨鞭出现在姜归手中,阿布眯起眼。
“阿弥陀佛。”修为不及承渊的三戒和尚姗姗来迟,他打了一个稽首,“金龙妖尊,姜施主。”
姜归颔首:“三戒主持。”别看这和尚面嫩,其实和姜爻承渊是同一辈人,早年有些交情。
“两位且听小僧一言,承渊施主并无恶意,他身不由己,他此次来是有话要与姜施主说。”三戒跟了承渊一路,渐渐发现,承渊在苦苦压抑心魔,他不想成魔,以他的骄傲,他岂愿沦为只知杀戮的魔物。
姜归戳戳阿布龙角,让他收敛,阿布不满,但是向来听话,遂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巨大龙头。
姜归看着承渊,示意他有话快说。
承渊凝视姜归,目光专注:“我以为在万年前,我已经将对你的感情彻底剥离。可是我发现,我依然爱你,所以,我道心不稳。我闭关三年,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再一次剥离对你的情意,可惜,我失败了,于是道心碎成心魔。我欲成仙,却将成魔,你可欢喜?”
姜归一字一顿道:“我很欢喜,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三戒和尚屏气凝神,生怕承渊被刺激到立地成魔。
承渊苍凉一笑:“我想你是该欢喜的,当年是我先放下你,如今是我被你彻底放下。如果没有他,你是否会这样决绝放下我。”
“会,放不下你的姜爻已经死了。”
承渊脸上浮现触目惊心的悲哀,深爱他的阿爻死了,被他亲手杀死,他不能再杀她第二次,他坚定望着姜归的眼睛:“我不成魔。”
“那你自我了断吧,或者本座送你一程。”阿布没好气,纵然他知道承渊的感情是冲着姜爻而不是姜归,可他依旧不爽,十分不爽。
承渊眼底红光再次时隐时现。
三戒和尚:“……”这条龙就不能以大局为重吗?一旦承渊入魔,后果不堪设想。
“你不配。”承渊冷冷看阿布,眼神寒如冰,里面没有一丝人气。
阿布气极反笑。
“姜施主。”三戒和尚放弃劝说阿布,转而搬救兵。
姜归一个眼神过去,甩着尾巴打算干架的阿布只好偃旗息鼓。
三戒和尚看在心里,心道,当真是一物降一物。他的目光依次掠过姜归、阿布再是承渊,不禁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情这一字,看得太轻,伤人;看得太重,伤己。
当年的承渊和眼前的承渊,便是血淋淋的例子。
惟愿姜施主和金龙恩爱两不疑,不然怕又是一劫数。
压下蠢蠢欲动的阿布,姜归看承渊,直接问:“你不会是想让我杀了你。”
承渊问:“你不想杀我?”
姜归回得毫不犹豫:“想。”
承渊沉默了一瞬,微微笑起来,似悲伤又似解脱:“这是我欠你的。”他本可以自我了断,如他师父那样,不过他想再看她一眼,看了她,又想死在她手里,欲望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变大,他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了。
承渊静静凝望着姜归,一只眼乌黑,另一只眼血红。
姜归没有磨蹭,她不是姜爻本人,事到临头不会有任何多愁善感,她只是个帮忙完成心愿的路人。
姜归取出姜爻的剑,因为承渊,她也练过剑,这把剑还是承渊所赠,取名无情剑。
承渊眼神微动,眼前浮现往昔,她笑意盈盈:你的剑名多情,我的剑名无情,一看就是一对。
无情剑自承渊前胸刺入,贯穿灵府,再从后背出。这一剑,姜归刺得果断又决绝,没有丝毫犹豫,一如当年承渊刺向姜爻那一剑。
承渊看着姜归,眼神有些悲伤,多情伤她,无情伤他,应该算一对吧。
姜归面无表情抽出无情剑,说:“两清了。”
承渊的双腿化作水,接着是身躯,然后是带笑的嘴唇,再是猩红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