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缓归矣
一低头,薛芳草看见了恋恋不舍舔着蒸蛋碗的驴蛋儿,眼泪差点滚出来,她养鸡又养鸭,可鸡蛋鸭蛋都进了章思甜的肚皮。
刚才忘记说了,她还要带走两只鸡两只鸭,那是他们几个辛辛苦苦喂出来,章家母子三个可从没操过心,凭什么留给他们。到时候她一定更加用心地伺候这几只祖宗,让大丫和驴蛋儿天天能吃到蛋。
吃完了,薛芳草请谢奶奶替她看一会儿驴蛋儿。
谢奶奶看看薛芳草。指点她:“拿出气势来,吵架这种事,不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就是东风压倒了西风。”
薛芳草郑重其事地点下头。
见状,谢奶奶不免多叮嘱几句。
薛芳草牢牢记在心里,老太太是有大智慧的人,听说还给红军帮过忙来着。
从谢奶奶家出来,薛芳草去了队里找大队长,她势单力薄,当然不会傻乎乎单独面对章家,人家可是母子三人一条心。一言不合章四海这个王八蛋肯定会冲上来打她,她不是姜慧能打得过章二河,所以她必须找帮手,大队长就是最好的帮手。大队长虽然也姓章,但是他做事公道,不会偏帮章家人。
正巧在队里的章大队长一听薛芳草来意,头疼起来:“你确定要离婚?”
“我确定,队长,我不是冲动,我想好几天了,当时是个什么情形你也是看见的。大丫都快死了,章四海都没关心过一句,只关心他妈,这男人压根就靠不住,你说我还留在章家伺候他伺候他妈他妹干嘛,犯贱吗?”
章大队长捏了捏鼻梁,换做别人,他也许还要劝一劝,可薛芳草,真是劝不出口。章四海眼里的确是只有他妈没有老婆孩子。
“大队长,经过我家大丫的事,我算是看明白了。章四海这样的男人,有还不如没有,有他,她不会帮我养孩子,反倒是我帮他养老娘妹妹。没有她,我就只需要养孩子了,日子反倒比现在还好过。”薛芳草哀求地看着章大队长,眼眶渐渐红了,“何况我把陈金花打了,也和她说了要离婚的事。要是离不了,以陈金花的德行,她肯定不会放过我们娘几个。大队长,你行行好,救救我们娘三吧。”
章大队长眉头皱得死紧,掏出烟点燃,狠狠抽了两口:“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日子可不好过,未必就比留在家里好过。家里有个男人,一般人总得顾及点,可要是没个男人,就不好说了。”
薛芳草咬咬牙:“谁敢欺负我们娘三,我就拿刀跟他拼命。”话虽然说得铿锵,薛芳草却有自己的小九九,要实实在在是在外面过不下去了,她就死皮赖脸回章家,反正她的孩子都是章四海的种。至于白眼委屈,在活下去面前算什么。天大地大,命最大。你得保住了命,才有机会过上好日子。
很无赖很没骨气,却是小人物的生存智慧。
章大队长看一眼薛芳草,正好瞥见外面的刘爱珍,于是就有了刘爱珍去叫陈金花那一幕。
随着刘爱珍来到队里的章四海一见薛芳草,大步冲上去,怒声咆哮:“薛芳草!”
薛芳草连忙躲到章大队长后面,看看,她要是不来找大队长,少不得要被章四海痛揍一顿。都说章四海这个男人老实,可这个老实男人打老婆孩子从来都不手软。
“干什么!”章大队长瞪一眼气势汹汹的章四海,更加理解薛芳草要离婚的决定。
在大队长面前,章四海到底是气弱的:“大队长,她居然想离婚!”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跟你离婚吗?”章大队长反问。
章四海气愤:“不就是因为我妈不小心推了大丫一把,我妈又不是故意的,况且大丫不已经没事了,为了治大丫,我妈都给了三百块钱了!薛芳草又闹个什么,她没完了是不是。”
两百是借队里的,还有一百是后来补交的医药费。医院说了,大丫要是不接着治疗,可能还会有性命危险,不想摊上杀人罪名的陈金花捏着鼻子又交了一百块钱,并且打定主意,只要死不了,说什么都不能让大丫继续住院了,医院那就是烧钱的地方,她哪里烧得起这钱。一个丫头片子哪来这么金贵,回家养着就是了。
至于这三百块钱,当然是孝顺儿子章五洋贡献的。陈金花一个哭诉电话打过去,所有积蓄仅五十六块钱的章五洋立马找战友借钱,凑了四百块钱加急汇给陈金花,多汇一百是章五洋意识到他妈手上没钱,特意孝敬的。自然,借钱这事是瞒着杜爱华的。
“是!”薛芳草扯着嗓子吼了一声,“我就是没完了。章四海,你妈差点害死我女儿,她花钱给大丫治病那是天经地义,别说的她在发善心做好事一样。还有你妈愿意出这个钱,不是担心大丫,是担心万一大丫没了,她要坐牢。”
章四海瞪着眼,恶狠狠看着薛芳草,恨不得越过章大队长揍她。
薛芳草不以为惧,凶狠瞪回去:“你给我听好了,我不是在和你们商量,是让你们选,要么和我离婚,让我带走孩子,给我一百二十斤粮食,两只鸡两只鸭,那都是我喂的。再给我三分自留地,队里一个人头一分自留地,这是我们娘三个应得的。还有,一千块钱,我要一千块钱,大丫的病还要继续治下去,这钱你们必须给。”
莫说章家兄弟,就是闻讯过来凑热闹的村民们都惊呆了。我滴乖乖,薛芳草可真敢要,这么多条件,章家能答应才怪了。
章家兄弟当然不能答应,章四海怒气冲天:“你做梦!”
“你们不选这个,就是选另一条了,那我这就去派出所告陈金花,她把大丫害成那样,公安肯定会抓她去坐牢。”薛芳草咬牙切齿,“我等着陈金花坐牢,以后你们就去监狱里孝敬你们宝贝妈去吧。”
“你敢!”章四海和章二河齐齐怒喝,那模样像是要生吃了薛芳草。
“我当然敢,你们想逼死我,那我就拉着你们一块去死。除非你们打死我,不然我爬也要爬到派出所去告陈金花!”薛芳草眼神里有一种戾气,狠狠震住了对面的章家母子。
“真能告啊?”人群里有人半信半疑地问了一句,“奶奶打孙女也能告?”
陈金花母子三个也在关心这个。
“当然能告,一告一个准,过失伤人还是重伤,三年以下。都差点抢救不回来了,肯定算得上重伤,还是未成年人,会判得更严重,亲奶奶也逃不了。”说话的是一个知青,她马上就走了,才不怕惹麻烦。
话音未落,陈金花母子三个纷纷白了脸,惨白惨白那种。陈金花都有点站不稳了,坐牢,她怎么能坐牢,监狱那地方是人待的吗?还有,她去坐牢了,甜甜可怎么办?
陈金花被吓得魂飞魄散,扭头看章四海,“老四!”
章四海收到讯号,立马怒声:“薛芳草你要是敢去告我妈,我跟你没完。”
薛芳草冷笑:“你想怎么个没完法,打死我吗?章四海,我就是豁出去这条命,都要和你离婚,要么你和我离婚,要么我去告你妈,你自己选,现在马上立刻选,不然我这就去派出所。”
章四海急怒攻心,就要冲上去打人。章大队长怎么允许他在自己面前逞凶,拦下暴怒的章四海:“说事就说事,别动手动脚,打人只会恶化矛盾不能解决矛盾。”
可章四海不想解决矛盾,只想解决制造矛盾的人,他想的很简单,把薛芳草打服了打怕了就好了,至于激怒薛芳草逼得她豁出去报警,章四海没想过。
章四海头脑简单想不到,章二河能想到,他已经意识到薛芳草有鱼死网破的决心,真把人逼急了,薛芳草真敢去派出所,到时候就真的没法挽回了。
章二河就说:“离婚这么大的事,是不是应该把你爸妈请来?”
“章二河,你别想拿我爸妈来压我,他们从来不管我的死活,我也不会去投靠他们,我管他们怎么想。”薛芳草讥笑,笑容中掺杂了几缕悲凉。她在章家过的什么日子,她从来不瞒着娘家,还添油加醋地卖惨,可娘家从来没心疼过她,反倒觉得她没用,不能挖婆家补娘家。
章二河顿感棘手。
薛芳草牢牢记得谢奶奶教的,气势,一定要在气势上压过章家人,不能被章家人牵着鼻子走,而是得章家人被她牵着鼻子走,于是薛芳草作势要出去:“不选,我替你们选,我选报警。陈金花,你回去洗洗干净等着坐牢吧,我看你到了牢里怎么逞威风。”
“你别去!”陈金花心乱如麻,之前就说了,陈金花这人欺软怕硬,“离婚,让你离婚还不成嘛!”
“妈!”章四海难以置信。
陈金花瞪他:“难道你想看着我去坐牢,怎么,你宁肯要老婆也不要亲妈了。”
薛芳草煽风点火:“章四海,要是你妈坐了牢,我就不离婚,我们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你看看你二哥,离了婚之后过的是什么日子,衣服都没人洗,屋子里乱的跟鸡窝一样。”
这下可是捅了陈金花的肺管子,怒视章四海。
章四海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他只是不想被薛芳草威胁,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口笨舌拙的章四海解释不清,越急越语无伦次,还是章二河替他说话:“妈,老四不是那个意思,他不想便宜了薛芳草,薛芳草要求太过分了,她还要一千块钱。”
“一千块钱对别人来说多,可对你们章家来说算什么,章五洋多少拿不出来。怎么,你们章家兄弟为了那一千块钱,就想让你们亲妈这把年纪坐牢去。”薛芳草唯恐天下不乱,“陈金花你看看,他们连一千块钱都舍不得,等你进去了,他们怎么可能好好养章思甜,章思甜以后的日子怕是比我家大丫还惨,想想我可真高兴。”
“那你们说怎么办,你们有什么办法让她不去告我。”惊恐的陈金花果然气急败坏地质问儿子。
“没有,除非弄死我,杀人偿命,我死了,你们也得陪着我去死。”薛芳草冷冷接过话茬子,神色阴冷,“只要我不死,就算离不了婚又怎么样。指不定哪天我一包老鼠药,带着你们一块去死,你们死了,大丫和驴蛋儿有村里照顾,当孤儿也比留在你们家过得还好。”
面对这样的薛芳草,章家兄弟心底发寒。打人,大队长隐隐护着村里人也都看着,他们大概动不了手,好声好气商量,薛芳草不吃这一套。于是兄弟俩在陈金花失望愤怒的目光下沉默下来,由着陈金花和薛芳草讨价还价。
薛芳草气势汹汹寸步不让,陈金花就怯了,不得不同意薛芳草的条件,其他都好说,就是这钱,陈金花借用队里电话再次找上章五洋,在她眼里,她能干的小儿子就是银行。
第95章 不宠团宠的嫂子11 杜爱华消息灵通着……
银行章五洋同志懵了, 一千块!!!
陈金花悲悲惨惨地哭诉:“薛芳草说要是三天之内不给她一千块钱,她就去派出所告我,让我坐牢, 妈这把年纪要是进去了,还能出的来吗?”
“四哥就管不住她!”章五洋匪夷所思。
陈金花气苦:“你四哥这个没用的, 一个屁都放不出来,但凡他有用点, 怎么会让薛芳草造反。”
章五洋就说妈你让我四哥接电话。
陈金花把话筒塞给面红耳赤的章四海,章四海硬着头皮接起来:“喂,老五。”
对着章四海,章五洋可没好脾气了, 上来就是质问:“四哥, 你怎么回事, 怎么会连四嫂都管不住。妈又不是故意的,大丫不也没事了吗?四嫂怎么好不依不饶的, 你就不能管管她,由着她这么逼咱妈, 有她这样当儿媳妇的吗?”
章四海弱声弱气:“她现在变了一个人似得, 压根就不听是我的话, 村里的人还都护着她, 我也拿她没办法。老五, 她要去告咱妈,咱妈真会坐牢?妈又不是故意的,何况大丫那又不是外人,那是妈的孙女啊,谁家孩子不挨打的,打孩子怎么还要坐牢了。”
章四海的疑惑是发自内心的, 早些年还有当奶奶的把刚出生的女娃娃扔水盆里溺死的,家里穷嘛,哪里养得起一个孩子,也没见她们去坐牢的啊。
章四海小学都没上过,是个彻彻底底的文盲,章五洋却是初中毕业,到了部队还学了不少东西,他知道,在乡下地方,这种事属于民不告官不究。不告那就是家务事,什么事都没有,可要是薛芳草去告了,那么多人亲眼看见,又有医院的治疗记录在,他妈真得坐牢。所以章五洋才着急啊,他怎么忍心亲妈一把年纪去坐牢,现在外面的人日子都不好过,更别提牢里那些人。
“到底是这么多年的夫妻,四哥你去和四嫂好好谈谈,孩子们需要爸爸,只要不离婚,四嫂一些条件,不过分的都能答应下来。”章五洋实在是拿不出一千块钱来,他一个月工资二十九块八毛,每季发一次补贴三五十左右,一年大概五百块钱的收入。一大半寄回家了,剩下的一半自己用,另一半则是上交给杜爱华的家用。身边着实没什么钱了,之前还刚刚找战友凑了三百块钱,这一千块钱,他怎么拿得出来。
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二嫂姜慧已经离婚,要是四嫂薛芳草也走了,谁来操持家务?总不能让他妈一大把年纪了,又要带妹妹又要伺候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孝顺儿子章五洋怎么舍得。至于他所谓的一大把年纪,其实陈金花才四十三岁,这年纪的人哪个不是忙里忙外地拼搏,无论是城里还是村里,像陈金花这样的穷家娇妈才是异类。
章四海瓮声瓮气:“试过了,没用,她就要离婚,铁了心的要离婚,说什么也要离婚,不离婚,她就要去派出所。”
“她说要去告你就让她去告,你一个大男人还制不住一个女人!”章五洋发火。
章四海顿了顿:“大队长帮着她,她还说了,就算离不了,指不定哪天就一包老鼠药下来,毒死全家。”
章五洋哽住了,过了会儿才说:“她就是嘴上说说。”
“万一真的把她逼急了怎么办?”章四海就问,“薛芳草现在就像是中了邪,谁知道她会干出什么来,算了吧,让她走吧,留在家里,整天也是吵吵闹闹,还得防着她害人。”说实话,章四海有点瘆得慌。
“你说的倒是轻松,那一千块钱你来出啊。”章五洋怒怼。
章四海不说话了,一千块,他连一块钱都没有,家里的钱从来不经他的手,他哪来的钱。
章五洋觉得章四海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当我开银行的啊,我哪来这么多钱。”
的确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章四海默默把话筒递给了陈金花。
“爱华那呢?”陈金花凄苦惶急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你跟爱华借借看,她爸妈哥嫂工作那么好,肯定有钱。”
章五洋哑了火,这让他怎么开口。
陈金花如泣如诉:“老五啊,妈不想坐牢,妈要是坐了牢,你妹妹可咋办呢。”
“妈,你别哭,你不会坐牢的,你等着,我来想办法筹钱。薛芳草那,你记得要跟她签一张保证书,说明她以后不追究大丫的事,大丫是自己不小心跟你无关,不能让她没完没了地敲诈咱们。”章五洋的态度立马变了,哪还有面对章四海的颐指气使。
陈金花抽抽噎噎地回:“诶,我知道,老五,妈知道,难为你了,可妈实在是没办法了。”
章五洋安慰了一通陈金花。
挂上电话,陈金花抹着眼泪,看一眼章二河和章四海,重点看章四海,“还好有老五。”
章二河和章四海悻悻低了头。
出了门,陈金花恨恨盯着薛芳草:“钱可以给你,不过你得给我写个保证,以后不再拿大丫的事敲诈我,大丫是自己摔的,跟我没关系。”
薛芳草撇嘴:“我才不是敲诈,那是你给大丫的赔偿,医生都说了,大丫伤到了头,必须吃药调理,要不影响过日子,这一千块还不晓得够不够呢。”
“怎么,你还想再加钱!”陈金花怒不可遏。
薛芳草:“你放心,我这人说话算话,也希望你说话算话,把我要的东西都给我,以后别来找我们娘几个,从此以后大丫驴蛋儿就和你们章家没关系了,反正你们也没养过他们姐弟。”
陈金花冷笑:“你别过下去带着他们回来求饶就好,薛芳草我看你离了我们家你怎么过日子。”
“反正肯定比留在章家给你当佣人好。”薛芳草反唇相讥,“我倒要看看像你这样好吃懒做的人没了我犯傻伺候你,怎么过日子。要不,你去上沈阳找你小儿媳妇伺候你去。”薛芳草当然知道杜爱华不乐意伺候陈金花,陈金花就是被人家赶回来的。人杜爱华年轻漂亮有工作娘家又那么厉害,就连章五洋都是靠着老岳丈,怎么可能做小伏低伺候陈金花。嘿嘿,想想陈金花以后那日子,薛芳草就乐。
陈金花脸颊抽搐了两下,恶狠狠瞪一眼薛芳草,扭头走了。
“章五洋出息了啊,一千块钱说拿就拿了,他每个月拿多少啊?”有村民忍不住羡慕出声。
离开的陈金花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扬了扬,她小儿子有出息又孝顺,薛芳草走了又怎么样,她再给老二老四讨一个媳妇回来,找个听话老实的回来。她就不信了,离了张屠夫,她还得吃带毛猪了。
“听陈金花说的,每个月寄一半的工资回来,十五块钱,那就是三十。”
“那不对啊,寄回来一半,自己用用家里用用,还能剩多少,章五洋哪来的一千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