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度君华
还是李禄解释道:“因为息家每年也有大量的良种,会流入黑市。这些良种,往往会卖出比官价高得多的价格。而第三梦先生平价售种,平民散户不再同黑市交易。他自然也断了一条财路。”
鲍武惊呆:“息家?息壤一族的主支嫡系!他们还需要赚这点钱?”
第一秋说:“不止息家,几乎所有育种世家,都会赚这笔钱。”
鲍武似懂非懂,半晌问:“那不是在喝散户平民的血吗?”
第一秋没有再说话。
鲍武是个武痴,他这样单纯的人,自然想不透其中关窍。
本禄倒是耐心解释道:“这不仅是一笔收入,也是育种师处理残次品的途径。否则那些劣质的良种,卖给谁去?”
鲍武一脸不敢置信:“劣种也要出售,那百姓明年收成如何保障?”
“要不怎么叫黑市呢?”李禄叹道,“好歹总是胜过一般粮种。还有,育种师的身份阶级根深蒂固。如果一个专卖散户贱民的育种师能够培育出优于绝大部分育种师的良种,还因此有了人气和民望,那其他育种师算什么?”
鲍武听得头皮发麻,李禄道:“真是想不到,育种师对第三梦先生已经如此忌惮。监正意下如何?”
第一秋脸色已经十分阴沉,闻言道:“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先生。”
李禄点点头,道:“可惜第三梦先生仙踪难觅,否则我们还可以向他求助。他若肯培育良种,此事也能逢刃而解。”
第一秋深深叹气,道:“说得是。可先生终究是下落不明,如何能请得他出手相助呢?”
“哎呀!”旁边鲍武不耐烦地道,“依我老鲍看,那第三梦先生也是心忧天下之人。只要他得知监正大人是替万民求良种,定会相助。不如我们就在上京城中贴满告示,求他老人家现身!”
“也是个办法。”李禄点头。
第一秋总觉哪里不对,但终究也没阻止——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果然,一回到上京,司天监立刻张贴出告示。
万民围观,发现这是一张朝廷写给第三梦先生的书信。
信中表明为应对明年旱情,求第三梦先生出手相助。
这样公之于众的书信,一共一百余张。分贴在上京城里里外外。
而其中每一张,都由第一秋亲笔书写。
“这是对第三梦先生的尊重。”监正大人落笔郑重,“他值得。”
公开信贴出去,万民沸腾。
第三梦先生,由暗转明。
先时,他只是一位隐于市井,默默培育良种卖给散户的育种师。
虽然许多散户知他技艺高明,也暗自传扬,但毕竟只是一个游散的育种师,全无师承或来历。
可如今,朝廷公然抛出橄榄枝。
民心怎能不沸腾?
百姓议论纷纷,谁不想见一见这位先生?
可也有许多人担忧。
第三梦先生这样做,冒了多大的风险。恐怕这些散户比朝廷明白许多。
往年黑市的粮种是什么价?如今从第三梦先生这里买良种又是什么价?
他们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于是,也有百姓日夜守在公告信之下,呼喊第三梦先生千万不要露面。
甚至次日,所有公告信全部被涂改或者撕毁。
百姓们开始质疑朝廷的动机,因为有人传言,监正大人拜访息家之后,就设计想要诓出第三梦。
息老爷子最初看到公开信,本是勃然大怒。但后来听到百姓议论,心中也颇有些狐疑——难道真是朝廷设计,想要诓出第三梦再暗暗处理?
这些伎俩,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他决定暂时观望。
如果第一秋真能处理掉这个祸患,到时候自己再出手,也还是能博一个万世传诵的美名的。
于是息家袖手旁观,其他育种师纷纷按兵不动。
——他们都看息老爷子的眼色,而且这个第三梦,确实是个毒瘤,非得挖除不可。
于是事情一时之间,版本各异。
而第三梦之名,也渐渐被所有人得知。
虽然他并未现身,但是古宅的“生意”却越来越好了。
这些日子,不断有人前来探访。
有人纷纷进言,要求第三梦先生千万要藏好身份,莫要出现。
也有人扮成贫民散户,想要低价购买良种。
当然了,这里的管家也非常人。他调查十分细致,再加上散户土地不多。这些假冒之人也极难占到便宜。
一时之间,暗里便有更多人咬牙切齿。
——自己通过朝廷批量定购的良种,品质竟然比不上这卖给散户之物。而且价格更贵。
这谁能不气?
一时之间,育种师不满,各地大户抱怨。
终于这一日,有数人纠集而来。刚一进院子,就开始打砸滋事。
“第三梦快滚出来!你培育的良种,我们尽心侍弄了半年,结果颗粒无收!”几个壮汉将一包杂草样的黍杆丢在地上,骂道:“我们一家人可就指着这粮食过活!第三梦昧着良心挣钱,这是喝了我们的血,还要嚼我们的骨头啊……”
随着这男子话音落地,他的“八十岁老母”立刻坐倒在地,开始呼天抢地、痛哭流涕。
第77章 贺号
古宅里一片混乱,周围前来买种的农户纷纷围观。
见对方闹得厉害了,也有人劝:“第三梦先生不是这样的人,这位大妈……”
可这句话刚一出口,对方好几号人立刻骂道:“他是不是这样的人,你怎么知道?王八蛋,你们是同伙吧?”
几个壮汉上前,揪起说话人的衣领,疾言厉色地怒喝:“说,你是第三梦的什么人?”
那人本就是个普通农户,当场慌了,连连辩解:“我根本不认识……”
几个壮汉哪肯轻饶,连连叫骂。还是旁边人七手八脚地将人给救了一下,也有人悄声道:“这些人好不讲道理。”
但说到底,谁也不敢带头理论。
——这几个人,一看就不像善茬。
此时,育种院。
黄壤从昨夜开始,便细细地煨了一盅汤。等到天色一亮,她就给第一秋送去。
当然,第一秋的书房她根本进不去。她只能让李禄代为转送。
李禄人精一样的,何惜金这侄女对自家监正有好感,整个司天监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只是监正对她没意思——这同样也是大家有眼睛就能看出来的事。
他接过汤盅,笑着说:“阿壤姑娘真是有心了。不过监正年轻,一腔心思都扑在公务上,恐怕辜负了姑娘美意。”
黄壤也不在意,只是道:“李监副替我送进去即可,旁的不必在意。”
倒也是个痴情女子。
李禄接过汤盅,进了书房。
黄壤自然也有自己的事要忙。
育种院的课,她几乎不听——对她而言,那些功课确实太简单了。那块试田倒是没白费,里面长满了一丛一丛的小草。
这草一种十几年,谁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只是偶尔会有人感慨——咱们这育种院,好些年没看见蚊子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书房里。
第一秋手持碳笔,正在绘制一份草图。李禄将汤盅奉了上去,笑道:“监正,阿壤姑娘又炖了汤给你。先尝尝?”
第一秋扫了一眼,淡淡道:“给鲍武。”
李禄闻言,也只能道:“是。”
正在此时,门外有人来报:“监正大人,第三梦先生那边,有人闹事。”
第一秋碳笔微顿,随后将笔搁下。他甚至没问什么事,立刻起身,大步出门。
——他对第三梦先生是真心崇敬啊。李禄连忙跟上。
而今日的古宅,着实十分热闹。
里面又新增了不少“受害者”。几波受害者中,既有满脸凶相的壮汉,也有八十岁老妇,更有五六岁的垂髻小童。
于是老妇骂,小童哭,几个壮汉则是抓扯质疑的农户。
第一秋没有入内,他在旁边听了一阵,就已经明白事情原委。
李禄也是眉头紧皱,道:“监正,是有人指责先生售卖假种,这可是重罪。”
第一秋嗯了一声,李禄暗中留意他的神情,问:“此事需要时间查证,是否派人将他们带回白虎司,细细盘问?”
“不必。”监正大人沉吟片刻,道:“你去传京兆尹前来审讯。”
“京兆尹?”李禄皱眉,自家监正不帮着第三梦先生了?但他还是道:“是。”
片刻之后,京兆尹大人前来。
上京京兆尹于奉公大人,人如其名,正是奉公执法,铁面无私。
他走到几个受害人面前,神情严肃。
“好了好了,这是府尹于奉公大人!他是位清廉的父母官,定会帮着第三梦大人洗清冤屈的。”人群中有农户低声道。
然而这话一出,又有人质疑:“这些个官老爷,都是蛇鼠一窝的。他会帮着我们先生?”
于是一时之间,有人戒备有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