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度君华
鲍武天生武夫,高大健硕,他腰挎金刀,一言不发。
但是黄墅不敢再叫了。
——面前这煞星,不杀上几百个人,都练不出这一双虎目。
第一秋将息音扶进另一辆马车,正要启程。
突然,他抬起头。盛夏之际,阳光烧灼,蝉鸣四起。而就在他面前有一棵桃树,叶片上,一只花花绿绿的洋辣子正在努力“用膳”。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秋总觉得这玩意儿莫名熟悉。
他伸出手,一把拎起这条虫子,带着它一并返回司天监。
马车缓缓开动,周围聚集着不少人,但没一个人开口。
黄家的族长黄石意哪敢拦第一秋的马车?
朝廷是育种世家最大的主雇,而黄家并不像息家那般不可取代。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第一秋带着黄墅离开。
晚上,黄壤换了一套裙衫——她这回学乖了,学了一件十分素净的裹胸。
哪怕是不穿外裙,也衣着保守大方,绝对不会尴尬的那种。
她重新下厨,又做了几个小菜。
仿佛是算好了时间,菜刚盛好,就有人来报:“阿壤姑娘,监正已经回来了。嘿嘿。”
司天监这些人,似乎生来就有眼色。
如今大家都习惯向她通风报信,一个二个的,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唔,反正尽在不言中。
黄壤也不矫情,道:“行,饭菜也刚刚得。”
那人笑嘻嘻地跑了。
黄壤提着食盒,轻车熟路,来到第一秋的书房。
天气有些热,第一秋身上的官服却扣得严严实实。黄壤扫了他一眼,说:“每日都这么穿,也不嫌捂得慌。过来吃饭了。”
第一秋根本不理会她的念叨——这个人就是这样,无论何时都衣冠整齐。
黄壤忽地灵光一闪——本姑娘倒是可以脱得凉快点,不过一想到里面厚实的裹胸……算了,反正脱不脱也没差。
第一秋哪理会得她这点小心思,自顾自摆好碗筷。
“我爹……”黄壤想要问问黄墅的事,然而话刚开了个头,一眼看见桌上有个花花绿绿的虫子。
“洋……洋辣子?”黄壤半弯下腰,跟那虫子来了个大眼对小眼,心中颇为讶异。
能不讶异吗?
“这玩意儿哪来的?”她简直不可置信。
第一秋淡淡道:“今日去了黄家,看着眼熟,就带回来了。”
黄壤走到他面前,简直是无语泪双流:“第一秋。”
“嗯?”监正大人抬起头。
黄壤指着自己的脸,问:“你看我眼熟吗?”
监正大人莫名其妙:“什么?”
黄壤真是费解:“我就不明白了,你连看我都脸生,怎么会看一条虫子眼熟的。”她哭丧着脸,“我这是有多不起眼?!”
“你跟一条虫子比较作甚?”监正大人永远搞不清面前这个女人的心思,他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黄壤再看他,真是越看越气!
枉我为你做了十年的饭菜,竟然连一条虫子都不如!
她抬手将菜碟全部端到桌案上,放到洋辣子面前:“吃什么吃,喂你不如喂条虫!哼!”
说完,竟是饭也不吃,一甩手走了。
“……”监正大人手里举着一双筷子,面前空空如也。
这一边,息音和黄墅的马车走得慢些。
息音再一次回到上京,眼前旧景似是而非,她观望四周,悲喜交加。
息家就在上京,她未嫁之前,也经常四处游玩。
想不到多年以后,她再临故土,已是沧海桑田。
而此时,前面的马车停下。
息音先是见一高大壮汉下来,随后,那壮汉手提一物,而此物正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息音惊得后退一步,这才看清,那大汉手中所提不是别的,正是黄墅。
黄墅先时还十分惊恐,然而一见息音,他立刻怒骂:“贱妇,勾结外人谋害亲夫!真是水性杨……”
他还要乱骂,而那汉一拳揍在他肚子上。
黄墅整个声音卡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那壮汉把黄墅丢在地上,道:“来,再给你鲍爷骂一个。”
黄墅捂着肚子,脸色青白,连连摇头。
壮汉这才重又提起他,喃喃道:“老子看你真是光屁股拉磨——转着圈丢人。”
说完,他提起黄墅,不费吹灰之力般进了司天监。
息音吓得又等了好半天,直到壮汉走远,这才在侍从陪同之下,踏进了司天监的大门。
第88章 黄姨
黄壤气哼哼地回到学舍,发现自己学舍里竟然多了一个人。
而且还是个熟人。
“母亲?”黄壤张大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你几时到此?还有你的脸……”
息音忙不迭用手捂脸,道:“是司天监的人将我送来此处。我不知道……这是你的住处。”
“司天监?”黄壤瞬间明白原委:“你去找黄墅了?”
息音嗯了一声,母女二人,从小没有好好说过话。如今相对,竟多少有些尴尬。
“你找他干什么?”黄壤冷笑,“不会还想着跟他旧情复燃吧?”
息音一听这话,顿时火了:“臭丫头,看我撕了你这张嘴!”
她冲过来,黄壤一见势头不对,调头就跑。
息音小时候打黄均,下手毫不留情。所以黄壤对她,也没有留下多少好印象。
充其量是比黄墅好了那么一丢丢。
所以她从小到大,也没少讥讽息音。
以至于来到上京十几年,她每每给屈曼英写信,给何惜金写信,给黄均写信,甚至还给何粹、何澹写信。
但没有一次问候过息音。
她跑出来,身后的息音也没再追过来。
黄壤在玄武司里游荡,第二次无家可归。
眼看天色渐渐晚了,她当然越想越气——第一秋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把人丢在自己学舍。
这让自己怎么睡?!
黄壤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既然我没得睡,那就大家都别睡了!
她气冲冲地来到玄武司的官舍。
这里自然有守卫值夜,但是人家个个都很有眼色,谁会拦着她啊。
——这给监正都做多少年饭了……
黄壤直奔第一秋所住的官舍,毫不犹豫,抬手就砰砰敲门。
第一秋睡觉本就浅,当下就被吵了起来。他披衣坐起,问了句:“谁?”
黄壤声音硬邦邦的:“我,开门。”
监正大人那有什么办法?只得把门打开。
“这么晚,你不睡觉?”他问。
“废话,我睡得着吗我?”黄壤没好气,她进到房中,自顾自坐到桌边,甚至还给自己倒了盏茶。
第一秋只得在她对面坐下,打了个哈欠,问:“为何睡不着?你们母女相见,不该促膝谈心吗?”
“什么啊!”黄壤惊得连连摆手,“我跟她没什么话说。真要比起来,我宁愿跟你促膝谈心。”
第一秋外袍草草地披在肩头,身上只着了白色的中衣。他漆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垂落至腰。比起往昔一丝不苟,今夜的他便带了几分慵懒。
他耐心地道:“从前,她不是个慈母,对吧?”
“慈母?”黄壤听见这话,差点笑出声来,“她做梦都想生个儿子,盼了好些年,生了一个我。怎么会是个慈母?我从小衣衫都是我姐做的,她天天打骂我姐。我从懂事起就盼着她早点死。”
第一秋扣住茶壶的手柄,发现茶冷了。他叫了下人,重新上茶。
然后监正大人问:“就没有一个好的地方?”
黄壤脸上的讥诮之色渐渐消失了。她想了很久,说:“也有。小时候我跟黄增打架,啊,黄增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哥。他生得壮,有些力气。我打不过他。他娘一直在旁边起哄,让他把我往死里打。”
黄壤眯起眼睛,难得地再回想旧事:“那一天我流了好多血。我母亲冲过来,对黄增的娘说,如果我死了,她要杀了他们娘俩给我抵命。那时候她的神情又疯狂又凶狠,后来黄增打我就不敢再下死手了。”
第一秋没有问为什么黄墅不管。
在听黄壤讲过黄墅这个人之后,他根本不会有这样的疑问。
“后来我昏迷了很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面前有个披头散发、双眼通红的怪物。我吓哭了,还以为自己去了阎王殿。”黄壤陷入了当年旧事,嘴角微微翘起,“哭了半天,才发现是她。”
“想不到你这条老咸鱼,也有这样冒着傻气的时候。”监正大人失笑,笑着笑着,却也隔着时间,触见了往事的柔软与冰冷。
“你说什么?”黄壤听了这话,眼神却渐渐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