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度君华
李禄轻声说:“监正,黄壤姑娘……嫁入了玉壶仙宗。已于日前,同谢红尘成亲。”
第一秋应了一声,相比于此时的痛苦,黄壤的出嫁,其实并不算什么。
他知道这是梦,只要能破梦,眼前都是泡沫。
只是阿壤……这一梦自己为何拥有所有的记忆?是因为争夺圆融塔出了意外?
你呢,你又是否还记得我?
“我、我要去一趟……玉玉壶仙宗!”第一秋努力卷动舌尖,而过于肿胀的喉舌,早已令他吐字不清。
李禄扶住他,自动将他的焦急理解为情深。
李监副安慰道:“监正如今的身体,实在不宜走动。道贺之事,还是改日吧。”
第一秋仍然想要挣扎,但是很快,他便重新坐倒。
他如今的身体,根本禁不住任何的体力消耗。他身不由己地闭上眼睛,耳边是自己粗重的喘息。
肺腑之间皆是剧烈地疼痛,可这样的痛楚,他其实早就习已为常。
李禄坐在他身边,许久,道:“监正应该想些别的事。裘圣白说您还不能见光,不宜外出走动。”他略一思索,道,“年初,司天监从玉壶仙宗进了一批洞世之目。你亲手将它们改制为九曲灵瞳。如今九曲灵瞳已经陆续使用。属下带些进来,监正也总算有些事做,也许不那么枯燥无趣。”
李监副向来不是个拖拉的人,他很快便将九曲灵瞳搬到了第一秋的囚室。
而第一秋也很是明白——以他如此的情况,出不到此间,也到不了玉壶仙宗。
他不能再消耗自己,只能用尽全力积蓄体力,融合虺蛇血。
而墙上的九曲灵瞳,随李禄带来的阵核不同,摄取的画面也是各异。有时是市井日常,有时乃仙门捉妖。有时蝴蝶嬉戏,有时繁花盛开。
而这些阵核,没有一个是第一秋想看的。
第一秋一直在等,他知道李禄最终会带来哪一颗。
梦外的成元五年,十九岁的第一秋全然不能接受自己这般形容。他拒绝喝药,也不再进食,意志消沉,奄奄一息。
裘圣白不得不将他移出圆融塔,放他回司天监单独休养。
而在司天监的暗室里,李禄为了让他活下去,找了许多九曲灵瞳的阵核,让他取乐。
终于,在不见成效之后,李禄为他带来了另一颗。
当那颗九曲灵瞳的画面在墙上徐徐铺开之时,一直对周围没有任何反应的第一秋,蓦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这个人在他一片荒秽的岁月里悄然盛开。
纵时间无情、风雪摧折,她明艳如初,从未凋败。
果然,这一日,李监副将另一颗阵核投入九曲灵瞳之中。
他关上房门,不发一语,安静离开。
第一秋抬起头,只见当初仙茶镇的黄壤姑娘,已经绾发为髻,作了妇人打扮。
而刚刚成亲不过数日的她,正带着自己亲手做的糕点,探望谢绍冲。
她对着九曲灵瞳所照之处深深吸气,似乎经过无数次鼓劲,终于回身走入院中。
谢绍冲显然并不认得她。二人在院中闲聊。
她粉面含笑,端庄温婉。
“谢师弟,红尘出门匆忙,我人地两疏,也没什么事做。今日做了几样糕点,想请谢师弟替我尝尝,可还能入口?”她从容大方。
谢绍冲却显得错愕,他显然并不认识面前的女子。
但黄壤提及了谢红尘,他很快反应过来,立刻拱手道:“原是宗主夫人。绍冲失礼。”
黄壤自然不会计较,提着食盒来到院中,请他品尝。
第一秋初看之时,只觉奇怪。
黄壤好歹也是玉壶仙宗的宗主夫人,何必如此小心翼翼,自行结识宗中诸人?
由此,他对这个女子产生了一丝好奇。
李监副自然很快意识到了他兴趣所在,于是带来的阵核,一个一个,皆与黄壤相关。
第一秋在最痛苦绝望、厌弃人世之时,看着她从无人认识的孤女,一步一步,将自己领到玉壶仙宗所有人面前。
修仙之人不以外貌论年纪,有一次,黄壤误识一人,错了辈份。
她躲在祈露台,好几天不愿出门。
若是往常,第一秋哪会对这样的闲事上心?
可是今时今日、此情此景,他第一次催促李禄,想要知道这个人的消息。
李禄以为,那是自家监正旧情难舍。
可这世间,哪有什么一见钟情、至死不渝?
第一秋如今想起来,那不过是一束破开这一室黑暗的光。他看着这个娇弱的女人,在玉壶仙宗艰难求存。
他像看一棵草钻出墙缝,像看一只蚂蚁搬着粮食回家,像看一只老鼠历险。
而最后,她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她妆点自身、施粥布药,很快在玉壶仙宗站稳脚跟,成为人人赞誉的“宗主夫人”。
她美名遍及天下,与宗主谢红尘夫妻和睦、举案齐眉。
世间偶有清醒之人,叹仙宗多一夫人,世间少一名家。
可于司天监监正而言,无论她是夫人还是名家,阳光就是阳光。
曾照耀过,便知其温暖。
第117章 湮灭
圆融塔中,谢红尘拼尽修为,与师问鱼抗争。
他整个人被困于塔中,而此时的圆融塔,已经不再是他初入之时的宝相庄严。
那些被折磨得只剩痛苦与仇恨的人,被困在法阵与符箓之中,铸成了这件震惊仙门的“神器”。
师问鱼穿梭于塔壁之间,找准时机,猛然缠卷,想要趁机击杀谢红尘。谢红尘心剑在手,回身一剑。剑光斩落,师问鱼只能避退!
谢红尘很快就发现,他的战力早已大大折损。
——他如今的躯壳,实在是太过孱弱了。
凡间可以承受灵魔鬼书功体的躯壳,本就不多。
否则谢灵璧何以六百岁便肉身崩溃?
谢红尘借助血脉之势,想要趁机杀死师问鱼。
师问鱼只得小心躲藏。
而外面的世界,早已天下大乱。
何惜金等人虽然破去了圆融塔的护塔结界,但整座圆融塔骤变!
黑色的怨气冲天而起,它剥去神器的古拙,露出了魔器的本象!
而其他人被这怨气而阻,待要进入其中,便立刻消失,不知所踪。
何惜金等人不知吉凶,只能围住圆融塔。而此时,张疏酒突然指了指远处,道:“你们看!”
众人抬头,只见不远处,一株松树缓缓融化。它像燃烧的蜡烛,粒粒化珠,最后轰然倒塌。武子丑急急上前查看,他低身捧起苍松的遗烬,发现那竟是一捧黄沙!
整个世界,在缓慢地融化!
“怎么回事?”仇彩令、康雪桐等等长老皆是一脸茫然。
众人纷纷上前查看,只见积雪之下,枯草一会儿化沙,一会儿又被一股奇异的力量缓缓修复。但是修复的力量逐渐微弱。
仇彩令凝神深思,许久道:“是天道。圆融塔这样的邪物,不知积攒了多少力量。师问鱼想利用它摧毁天道,建立新的秩序!”
他的话令众人悚然,就算同是修仙问道的人物,谁又敢做此想?
要有如何的野心,才能生起毁灭天道、取而代之的妄念?
张疏酒注视着渐渐碎散的黄沙,道:“天道的修复越来越缓慢,我们不以坐以待毙。”
众人重新来到圆融塔前,注视这座邪塔。
仇彩令肃然道:“我宗宗主谢红尘正在塔内降魔,我等须齐心相助!”
何惜金翻了个白眼,补充道:“第、第……”
张疏酒随即补充:“还有第一秋与黄壤!”
这些玉壶仙宗的老东西,见利睁眼,遇险缩头!
几个人心中喃喃骂娘。
而此时,黄壤一步一步,行走在风沙漫漫的街头。
黄沙中埋葬的白骨,早没了身份与姓名。她一步一步,行走在上京的街头。
偶尔吱嘎一声响,酒招掉下来,摔成了一地黄沙。
黄壤终于明白,这些风沙从何而来。
整个世界正在沙化。
那些枯草、野树,较为脆弱的物件,早已经被腐蚀。这个世界像是空无一人。
黄壤走得久了,不由开始奔跑。
她来到内城的城门之下,这里遍地骸骨。
这些骸骨尚未完全沙化,黄壤一具一具翻找。
“第一秋——”她呼喊着这个人,然满地枯骨,又无衣物,她根本无从辨认。
“姨母——姨父——”她一个一个,呼喊着这些熟悉的人。
应者惟风声。
这就是……不久之后的人间吗?
黄壤坐在满地枯骨之间,黄沙灌了她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