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度君华
“你还回来干什么?”她声音沙嗓,透出一股歇斯底里之后的无力,“连一个小孩都找不到,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她怒骂黄均,黄均却仍是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收拾地上散落的汤汤水水。
屈曼英抱着黄壤的手不由用力,何惜金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不要冲动。
夫妻二人都没有说话。
及至夜色略深,黄均已经将院子里打扫干净。
息音仍然不睡,呆呆地坐在院子里。
她目光空茫地注视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黄均于是也不说话,她默默地站在屋檐下,陪着息音一起沉默。
院子里只有檐下挂着一盏灯笼,散发出微弱昏暗的光。
这样的光线,舔不开黑暗。这小小的一方院落,沉闷得压抑。
黄壤依偎在屈曼英怀里,侧耳听着她的心跳。
这样的夜晚,屈曼英单是暗中查看,都觉得不能呼吸。
可其实,黄壤自出生以来,每一个日夜都是如此。
她是伴随着息音的失望而生的。
不被期待,更不被祝福。
甚至……还被人厌恶。
在很小的时候,黄壤甚至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不好,母亲才会过得这么艰难。
可她到底脑生反骨,这想法没持续多久,就变成了叛逆不服。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于是其他院子里纷纷有人向外探头。
这整个黄家,在这一刻像是死尸复活,虽然没有灵魂,却有了响动。
黄墅摇摇晃晃地进了后宅。
这后宅有他十几房妻妾,尚不提那些未收房的美婢姬人。
他脚步停在息音的院子门口,不一会儿就往院子里来。
黄均单是听见他的脚步声,就开始发抖。
息音脸色也变了,而黄墅进到院子里,一眼看见呆坐的息音,他顿时道:“这大晚上,你坐在这里做甚?也不知道点盏灯!真是晦气!”
息音盯着他看,好半天才说:“阿壤跑丢了,还没有找到。”
“那个野丫头,定是跑出去玩了!”黄墅喷着酒气,道:“她玩够了自然也就回来了。说起来,这还不是怪你?!你身为人母,平时就这么教女儿?”
息音不说话,黄墅似乎想起什么,道:“没规没矩的。真是有什么母亲,就会养出什么女儿!”
“你说什么?”息音眼睛血红,她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冲向黄墅:“黄墅!你说什么?!”
可黄墅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他一脸不屑,道:“我说什么,你听不明白?当初你跟我在一起,你们息家人是什么嘴脸,你忘得倒是快!当初你爹是如何羞辱我来着?说我黄墅天生卑贱,连看一眼你们息家的门墙都不配。结果呢,我还当他这女儿是什么高贵清正的大家闺秀。”
“你……你……”息音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她多日没有合眼,如今瞳孔中全是血丝,披头散发,狰狞可怕。
“看看你这鬼样子。”黄墅嘀咕了一句,“当初我真是瞎了眼。”
说着话,他走到黄均面前,黄均对他的恐惧让他有一种病态的兴奋。
他隔着衣袖去摸黄家的胳膊,道:“还是你可人疼。只是这风重露寒,怎么穿得这样单薄?”
黄均后退两步,黄墅说:“改日爹爹命人给你添几件新衣,好不好?”
他喝得醉薰薰,酒气喷出来,黄均面色煞白。
屈曼英隐在院子角落里的墙头,气得浑身哆嗦。
她的手把黄壤的胳膊握得死紧,黄壤觉得痛,但她并没有动。这样的痛,于她而言,太过轻微。梦外幼年的记忆,全部被唤醒。
她像是被浸泡在这粘稠恶心的黑暗里,挣扎着成长,用尽一切力量,想要脱困而去。
“你这个不要脸的公狗!”身后,息音突然冲上来,她手里握了一根发钗,用力捅过去,想要插穿黄墅的咽喉。
可黄墅虽然修为低微,比起她却终究要好上一些。
他一把握住息音的手腕,用力一拧,只听咯吧一声脆响,息音一声惨叫。她的手腕已经被拧断。
“贱人!”黄墅一脚将她踹倒在地,又往她身上重重踢了几脚。
屈曼英刚想要跳出去,何惜金挡住她,对她轻轻摇头。
而黄墅将息音打倒在地,黄均再也忍不住,上前拦住他:“不要再打了!”
她声音也很微弱,像是阻拦,又像是哀求。
黄墅这才住了手,他怒骂:“要不是看在均儿的面子上,老子今天就打死了你!”说完,他似乎想到什么,复又冷笑,“还当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千金小姐?老子若是打死你,便是抛洒在家门口,也不会有人问上一声。”
他说这话时,十分得意。
屈曼英眼中尽是泪水。
息家是高门望族,息音更是息老太爷的亲生女儿。当年那也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
屈曼英这样的出身,叫她一声妹妹,其实也是高攀的。
可谁能想到,她如今竟然过着这样的日子。
屈曼英低下头,不忍再看倒在尘土里的女人。
黄壤只觉得额头一凉,她抬手一摸,才发现那是眼泪。
是屈曼英的眼泪。
原来这世上,还会有人为她流泪。
黄壤安静地想。
黄壤没有见过息音最光鲜的时候。
她出生之时,息音已经是这样。有时疯癫,有时异常沉默。她对满院的女人一脸怨毒,对黄壤姐妹更是动匝打骂。
哪有什么“息家嫡女”的风采?
自然,黄壤也便没有多少感慨。
她心中的温度,在一生蹉跎中消耗殆尽。
而此刻,她抬起头,用小手去擦屈曼英的泪水。
屈曼英微怔,顷刻之间,她握住了黄壤的手。
而黄墅“教训”过息音,他牵起黄均的手,说:“均儿乖,跟爹爹去你房间,陪爹爹说会子话。”
他多年淫威,黄均早已敢怒不敢言,黄墅也更加有恃无恐。
他半牵半拖着黄均,向偏房走去。
屈曼英将黄壤递给何惜金,示意他留下看孩子。
何惜金摇摇头,示意自己下去,让她陪黄壤留在这里。
屈曼英嫌弃何惜金处事不利落,小声道:“这畜生就是该死,不要你去!”
何惜金仍是摇头,他这次本就是暗中前来,自然未着如意剑宗的服饰。
这些年何掌门四处游历,早有了隐藏身份的窍门。
他自储物法宝里翻出一身行头,往身上一穿,再用一块红布巾蒙住脸——他就成了一个盗匪。
何掌门手持一把金环大刀,自院头跳下。
息音正捂脸痛哭,突然见他跳下来,不由愣住。
何惜金也不说话,他一刀背拍晕息音,随即冲进偏房。
房里,黄墅正借着酒劲,对黄均动手动脚。
一见何惜金这身打扮,他顿时连酒气都惊散了大半:“你是什么人?”
何惜金二话不说,拖着他出来。
黄墅一边挣扎,一边道:“你、你这贼子,竟敢到这里撒野,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仙茶镇!我黄家也是有名的育种师。你不要命了?”
何惜金嘴上不利索,干脆懒得理他。
他一刀背敲在黄墅背上,黄墅多年养尊处优,哪吃过这种苦头?
顿时惊声痛叫。
家人们被惊动,纷纷起身查看。
何惜金将黄墅拖到院里,一直等所有家人都到齐。何掌门一身盗匪打扮,面蒙红巾、肩扛九环金刀。
他丢出一个袋子,道:“钱!!”
因为嘴上不利落,只得说这一个字。
黄家人自然领会得,但这时大家面面相觑,哪有人动?
何掌门一见,正合心意!
他手中金刀往黄墅大腿一剁!
黄墅大腿上白骨顿现,血喷了一地。黄墅一愣,然后杀猪似地惨叫起来:“给他钱,给他钱!”
黄家人慌了,这才拿了何惜金抛出的袋子,装了些金银细软。
何惜金当然不满意,他一身杀气,索性一刀割开黄墅的裤子!
黄墅只觉腰下一凉,他血都冻住了,连忙喊:“都给他,都给他!”
可这些个黄家人,个个嗜财如命。
黄墅平时将公账上的钱都拢在自己囊中,而他这些姬妾、儿女,谁肯为了他而自掏腰包?
这时候,大家不盼着他死就不错了。
故而大家都有些拖拖拉拉。
可何掌门不在乎——他闹这了出,难道是求财吗?
他一把提起黄墅,借着灯光让黄家人看清他如今狼狈不堪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