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相国夫人 第143章

作者:红姜花 标签: 穿越重生

  吕不韦这才看向赵维桢摊开的纸张。

  新纸呈现出淡淡黄色,上面分明写着的是算数课业。

  他顿时了然:“维桢这是打算重新操持起学堂来。”

  赵维桢:“还得借你块地方。”

  “办官学?”

  “麻烦么?”

  “不麻烦。”

  吕不韦的面上带出淡淡笑意:“这容易,城郭边刚好有块地,我觉得做商铺不是很合适,用来做学堂倒是刚好。回头我叫人把柜台拆了就是。”

  “可以把院落的门也拆了。”

  赵维桢用起吕不韦的资源,向来不客气。她连比划带描述:“必要的话,院子里的东西房也拆掉,留个大课堂就行。空地要大,最好能大到踢蹴鞠。”

  “维桢这是……”吕不韦侧了侧头:“想办个稷下学宫?”

  “不。”

  赵维桢纠正道:“我要个露天广场。”

  稷下学宫,那说到底还是贵族阶级的玩意。赵维桢想的是,她做个学堂,大门敞开,不论是平民还是贵族,只要愿意,就可以进来旁听。

  不一定非得是讲课,演讲、发布公告律令都是可以的。

  甚至再进一步,赵维桢还打算雇人定期说书表演,把想要推广的政令和主张以大众能接受的方式传播出去。

  “广场”一词也是到汉朝才出现的,吕不韦虽没听过,但他能理解赵维桢的意图。

  在政治运作与商业运作方面,天底下怕是也没有比吕不韦更能跟上赵维桢思路的人。

  “明白了。”

  他了然道:“还可在此处卖书、卖纸。若是谁能言之有物,记述在纸上送过来,你我也可以花重金收购。”

  夫妇二人不用多言,可谓一拍即合。

  ——总之就是,在咸阳搞一个专用以文化传播的地方。

  封建王朝不需要宣()传部,但赵维桢还是想试着搞一搞。

  社会转型期总是需要从根本的观念上开始变革,她以为现在开始铺垫,总比到时候秦国一统中原,直接大刀阔斧统一文字、货币以及度量衡要容易接受的多。

  “不止如此。”

  因而赵维桢接着吕不韦的思绪说了下去:“写成的书册,既然造价便宜,就随着商队送往各国售卖。”

  吕不韦侧了侧头:“那何必叫人写,你我自己写不好么?”

  赵维桢微顿。

  吕不韦缓缓吐出一口气。

  “维桢。”他轻声出言:“我想请人修史。”

  赵维桢:“……”

  该来的总会来的。

  历史上的吕不韦,就是请自己的门客们编撰各家学说,集成一套《吕氏春秋》。

  如今的吕不韦不需要招揽三千门客为自己增加那丁点虚名,可现在看来,他是早早地就有了著书修史的念头。

  《吕氏春秋》于后世影响深远,从历史、文学角度上都算是能拿的出手的古代文献。哪怕赵维桢心里明白,吕不韦这么想,纯粹是出于私心。

  他既想借此于士人心中提高自己的声望,也想于史留名。

  但赵维桢无所谓。

  有私心又如何?有用就行。而且现在吕不韦提及著书,还有个历史上也许不曾有的理由:文化传播。那与其传播别人的思想,不如传播秦国的思想。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好事一桩。

  但——

  “我不明白。”

  赵维桢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她出言问道:“你想提高自己在中原的名望,可又有什么用?”

  吕不韦闻言,展现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惊讶之色。

  这讶然来得刚好,不快不慢、不多不少,致使赵维桢甚至品出几分他在揶揄自己的意味。

  “不韦不过一介商人。”吕不韦笑着感慨道:“即使他们明面上不露嘲讽之色,背地里也是忘不了这一点。维桢虽为我妻,但维桢有才能与德行,许还是体会不到。”

  赵维桢:“……”

  说白了,吕不韦还是想洗自己的出身。

  她也不是感觉不到,在邯郸时旁人动辄说她是商人贱妇,赵维桢还没忘记呢。

  “是‘他们’忘不了。”赵维桢淡淡问:“还是你忘不了?”

  吕不韦没说话。

  他脸上的笑意始终未变,二人对视片刻,吕不韦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

  “出使半年,维桢辛苦。”吕不韦亲昵道:“不韦在家中无一日不在思念。”

  行啊。

  不想谈就不谈了。

  赵维桢也不会强迫吕不韦放下这点,人总是要有耿耿于怀的事情不是?

  于是她直奔正题:“我听闻白日的时候,你去见燕国使臣了。”

  吕不韦:“是。”

  赵维桢:“燕王喜要送你一份大礼。”

  吕不韦:“河间十城,赠与你我。”

  可别了。

  这意思仿佛十城是给他们夫妇二人的,名义上确实如此——毕竟吕不韦的财产,的确亦算是赵维桢的财产。

  然而实际上呢?

  赵维桢嗤笑出声。

  她带几分锐利的笑声让吕不韦一双明眸逐渐沉了下来。

  “燕王喜希望你做什么?”她问。

  “当然。”吕不韦颔首:“无功不受禄,燕王望我劝王上放弃攻打燕国。”

  十城换停战,理论上没什么问题。

  燕国离秦国很远,就算绑着赵国继续打,打下这十城,秦国也不一定能照单全收。燕王喜这么一送,好像是他们白白占了便宜。

  可不送秦王偏送吕不韦,这就很微妙了。

  “眼下秦、赵联盟,正打着燕国呢。”赵维桢明知故问:“你打算怎么反悔盟约?”

  吕不韦勾了勾嘴角,可森森寒意却取代笑意一层一层呈现在脸上。

  “叫井忌将军撤军就是。”吕不韦说:“他本为新将,没什么名堂,怕什么?”

  赵维桢阖了阖眼。

  她竭力维持住平静的情绪,继续问:“吕不韦,你是看不出来燕国在用反间计,还是真的利欲熏心?”

  吕不韦轻笑出声。

  他好似不屑,也好似懵懂。笑过之后,吕不韦甚至歪了歪头,那双清澈的眼眸中竟是展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无辜。

  “此事王上肯定知晓。”吕不韦认真说:“秦王不言,便是默许了。我与秦王政有恩,难道拥立之功不值这区区十城么?”

  赵维桢睁开双眼。

  她看向吕不韦,二话不说,抓起长案一角的水器,径直泼了上去!

  吕不韦的瞳孔骤缩。

  泼水的动作果断又凌厉,待到他反应过来时,杯中冷水悉数落在吕不韦脸上,泼了他一个彻头彻尾的猝不及防。

  这一刻,那野兽终于被激怒了。

  赵维桢与这男人同一屋檐下住了多年,连孩子都三岁了,她从未看到过吕不韦露出这般神情。

  狰狞、恼怒,往日总是闪着温情与和煦的清亮眼睛此时凸显出的只有凛冽杀意。

  吕不韦一把抓住赵维桢的手腕。

  他力道之大,几乎要碾碎她的腕骨。男人从头发到面部再到衣襟尽是水渍,水珠淅淅沥沥落下来,显得极其狼狈。

  “你——”

  “要我真情。”赵维桢声线冰冷,她干脆利落地打断对方:“说我不信任你。吕不韦,你倒是给我一点信任你的理由。如此行事,难道我提防你提防错了吗?”

  吕不韦闭上了嘴。

  但他一双眼中仍然酝酿着狂风骤雨,那风暴仿佛随时随地能掀起滔天风浪。

  但赵维桢没在怕的。

  开什么玩笑,当年在邯郸逃命都没怕,她会怕吕不韦!

  “我问问你,我出使魏国是为了什么?”

  赵维桢继续说道:“一则向魏王讨地,二则行使定好的离间之计。区区万两黄金就换魏无忌和魏王圉关系彻底破裂,你觉得这河间十城,又比万两黄金贵重多少?信陵君和魏王姑且是亲兄弟,你和秦王又是什么关系?

  “他喊你仲父,你当真是他血亲不成?说什么拥立之功,即使现在的王是子楚,你觉得他会容忍你坐到了他头上?”

  这些话,早在大梁时,赵维桢就盘算好了!

  一连串反问劈头盖脸砸在吕不韦头上,比那一杯冷水更令人胆寒。

  可是越说,赵维桢越是平和。

  “我早在刚来咸阳时就提醒过你,”她又说,“商君一心为秦又如何?车裂。张仪、范雎,指望着秦王又如何?落拓离去已是好结局。吕相国,他们姑且依赖秦国,爱戴秦王,最终也不过是这个下场。而你,一面准备做得罪秦王的事情,一边还想拉拢士人客卿的心,你是想为臣,还是想为君啊?”

  当赵维桢道出“相国”一词时,她哪怕是语气平静,也平添几分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