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钰
他们这些亡命之徒,才不管什么豪门世家,更别提, 江家虽然势大, 可对方世世代代都走的白道,势力也都盘踞国内。
于是, 十五岁少女的照片, 钉在了严辉山房间内的墙上, 接着, 被一刀一刀划成碎片。
很久以后,那张照片的碎片并没有被像垃圾一样地被丢掉。而是被一位年轻的天才钢琴家珍惜地收了起来。
指腹轻轻抚摸着残破的照片,漂亮的蓝眸倒映出少女尚显稚嫩的眉眼,于是,钢琴家的计划被迫提前。
那场噩梦中,沈谬从十三岁到二十八岁,都挣扎在恶鬼横行的犯罪集团中。而如今,他从十四岁到二十四岁,周旋在几大跨国的巨型犯罪集团的阴影地带,谨慎而悄无声息地,积蓄着力量,也为噩梦中那个形同异鬼的自己,复仇,赎罪。
最重要的,他要斩除所有的,可能对小孩产生威胁的一切可能。
这一次,沈谬想要将所有污秽的,肮脏的东西,全部除尽,然后干干净净地回去见她。
那年凌晨,小孩抱着满怀的红色嫁妆来,说想要永远永远和他在一起。那一瞬间,沈谬产生了不过不顾放弃一切,就那样留在她身边的念头,像燎原的野火一样迎风疯长。
可是不行。
那份道歉,几乎耗尽了沈谬所有的力气,甚至好像,连生命都被抽取了。
后来,小孩哭着大喊,
【沈谬,你再也不是,龙龙的宝贝了!!!】
“......”
那年凌晨,十三岁的少年红着眼,抑制住疯狂想要去追她,甚至放弃所有哭着求她的念头,然后强迫自己,一步一步颤抖地走上了离开的飞机。
少年蜷缩着,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就像是对溺水的绝望者催眠:
【......没关系。】
【不是宝贝......也没关系。】
本来能够得到那样美好的珍视,就已经是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所以未来的每一分每一秒,江绵绵是沈谬挚爱的珍宝,是他要心心念念,不顾一切要守护的存在。
后来,少年重新回到母亲的故国,足尖踏在那片土地的刹那,沈谬就知道,他的四周都是密密织就的蛛网,四面八方,都蛰伏着残忍恐怖的凶兽,下面是尸骸累累的深渊。
而沈谬,安静而谨慎地踩在中间,只要稍不注意,他就会被吃掉,或者若是走错一步,一脚踩空,就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好在,这么多年,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好。
只是最后一步的时候,他看见了小孩破碎的照片,于是稍稍急了一点。
因为就急了那么一点点,沈谬后心便炸开了刺目的血花。
——是子弹。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国内的陈远。
沈谬有一个单子,上面罗列了给小孩准备的礼物。每年的儿童节,中秋节,元旦节,新年礼物,还有她的生日,持续到未来很多很多年。
他会每次提前一年精心准备好,然后交给陈远帮忙转交,虽然.......每次江绵绵都不看。
但是那天,沈谬打给陈远的电话,却是告诉他,如果自己死了,以后那些东西不用再送了,但一定要去送今年的新年礼物。因为里面有未来,小孩他们家可能会遇到的难事。
沈彦林在D国实际上做了不少脏事,还与某些犯罪集团的人扯上了说不清楚的关系。沈谬的母亲,只是其中一位受害者。
而后来,江家也被牵涉其中。所以,沈谬这次要斩断所有的,可能威胁到她的,哪怕一点点微小的因素。
那份新年礼物里面其实,还有一封信,或者也算是遗嘱。
所以那年,沈谬失约没有回去,但好在,他没有死,所有的计划也顺利收尾。几大巨型犯罪集团全部被警方连根拔起,而严辉山也被顺利引渡回国,判了死刑。
只是他的伤太重,养了两年,写了很多关于她的曲子,顺便抽空,吞并了沈家在D国的产业。
终于妥贴地处理好一切,才回来。
只是沈谬想过江绵绵会冷着他,会骂他,或许还会打他,但却从来没想过会被少女压在小隔间里,撕碎了衬衫。
自从有记忆起,除了医生,他还没有在谁面前裸露过上半身。更别提,是这种强制又羞耻的姿势。
而且,这个储物间完全不隔音,哪怕沈谬听力不如常人,也能听见外面人热烈的谈论,甚至隐隐约约地,他还能听见自己的名字。
莫大的羞耻感涌上心头,可沈谬还是顾忌着,只能发出一点点压抑的警告。
“江绵绵!你......”
后面未尽的话语因为她的触碰而倏然消失。
少女柔软而温热的指腹贴上了他的后颈,从脊柱线描摹着,缓缓滑下去,最终停留在触目惊心的伤疤的边缘,不敢靠近。
人类的身体最脆弱了,绵绵知道,这样的伤口,这样致命的位置,很难活下来。
看伤口的模样,像是这两年才留下的。刚好,也是沈谬没回来的两年。
原来,不是不想回来,是回不来。
她原本以为,漂亮的宝石离开自己后,会受到万众瞩目,会被很多很多人喜欢着,会闪闪发光。
但是现在,绵绵才发现,被她丢掉的宝石,并没有被人好好对待。甚至于,在她没有看见的角落,漂亮的宝石还被人砸出了特别特别刺目的裂纹。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绵绵当初,哪怕是折断他的手脚,哪怕像妈妈说的那样,折断漂亮小鸟儿的翅膀,关在笼子里,都不会让他走的。
龙曾经珍视的宝石,哪怕被丢掉,也不是人类可以肆意蹂/躏践踏的。
当初哪怕绵绵最生气最愤怒的时候,也只是将少年推到而已。
少女感受到胸口燃烧起来的愤怒,甚至连带着整个空间里的温度都开始攀升。
她的喉咙微微颤抖,几乎是将这三个字从齿间挤出来。
“谁做的?”
男人沉默片刻,只说,
“......绵绵,都过去了。”
砰!
膝盖弯一痛,沈谬单膝跪在地上,他被少女抓住了头发,转过来,被迫用一种艰难的姿势望着她。
“沈谬,这就是你想要的?”
她眼眶微微发红,像是恼怒,又像是难过到了极点。
“这就是你当初不顾一切地,拼命要逃离我,拼命想要奔赴的未来?”
或许是因为幼年黑暗的所有,再加上噩梦中血淋淋如同炼狱般的回忆,沈谬最讨厌被威胁的,也最讨厌被人逼迫着折弯脊骨。
他总是冷傲又尖锐的,像一株生长在雪原断崖上的琼枝,要么折断坠落,要么在冰天雪地里孑孑独立。
但是此刻,被少女以这样几近羞辱的行为对待,沈谬却没有任何要反抗的意思。男人细长浓密的睫毛垂了下来,晕染出一片淡淡的阴影。
头顶的灯泡微微晃动着,暗淡的光缝隙里生长,被钢琴家金色的碎发裁剪成斑驳的光影,投影在低垂的蓝眸里,晕开破碎而迷离的辉泽。
那里面似乎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在碰撞,像一块濒临破碎的蓝宝石。
“.......不是。”
或许是这两年养伤的缘故,他的唇色比起以前,总是薄淡得厉害,唯有左侧的唇角,因为刚才抵在门上摩擦的缘故,晕染出一片淡淡的红痕。
沈谬抿紧了唇线,好半天,才缓缓开口,
“江绵绵,我从来......都没有想要过逃离你。”
恰恰与之相反,他所有做的一切,甚至不惜生命,除了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给母亲平反。剩下所有的,都是为了能够干干净净地,拥有足够资本和底气地,长长久久,守护她身边。
沈谬不奢求,能够再次成为她挚爱的珍宝,但至少,能够成为一个安静的,强大的守护者。
这样的答案让少女怔住,其实这个问题她耿耿于怀了很多年,至今未曾想通,明明她曾经对小公主那么那么好,可是对方却依旧想着逃离。
妈妈说,是因为漂亮的鸟儿更爱天空。也就是说,沈谬比起她,更爱自己的梦想。刺破表面的言语,背后的实质也就是说——
绵绵,是被他抛弃的那个。
可现在对方告诉她,并不是,不是那样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要逃离她。
少女手上的力度逐渐变小,她松开男人的头发,掌心贴在了他光裸的肩膀上。
他的身上依旧很凉,就像小时候,怎么睡都睡不暖,得绵绵抱着,才会暖和起来。
“那,为什么要走?”
当初沈谬决定要离开的时候,只对她说,想要去学琴,想站在最好最大的舞台上。
后来等到沈谬离开后,绵绵就再也没听他说过话,连所有的礼物也一概丢掉。虽然她知道,那些东西都被妈妈好好收起来,放在地下室的某间小房子里。
“你说,为什么?”
“因为,我母亲她被人诬陷,害死了,我要去为她平反。”
顿了顿,沈谬轻轻拉住少女的指尖,嗓音沙哑。
“也因为,我想能够成为一个,足以站在龙身边的人。”
从那年在医院接触江绵绵开始,沈谬一直羡慕她,同时也为自己不堪的身世深深自卑着。绑架案过后,那份自卑被他掩埋,却并没有消失。
沈谬不再羡慕江绵绵优越的家世,或者疼爱她的父母,而是开始逐渐仰望她,就像中世纪的信徒,仰望着神明。
越是感受到她的好,感受到她宛如太阳一般的温暖和耀眼。沈谬就觉得自己越发不配,不配站在她的身边。
被掩埋的自卑就像是在少年的心底扎了根,然后被仇恨和希望同时浇灌着,缠绕着他的心脏生长,最后迫使他做出了后面的所有。
“就......因为这样?”
前面为了母亲,绵绵勉强可以理解一些,可是,什么叫做能够站在龙身边的人?
“可是原来,你不是一直都......在绵绵身边的吗?”
没有了身后的桎梏,沈谬艰难地转过来,单膝跪在她面前,抬头望着少女。
微暗的光线下,男人的面容雪一般的洁净,因为刻意仰望的动作,颈脖的线条被倏然拉直,显得喉结越发性感。
那冰蓝色的眼瞳仰望着朝她看来,就像是沉浸在深蓝海水中的宝石,表面幽幽漾动着碎光,这样的注视,令人产生一种正在被深情爱着的感觉。
“绵绵,那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她困惑的时候还是习惯歪头,只是幅度不如小时候那般大了,只是微微一点。长长的发梢随着动作轻摆,扫过男人磨红的锁骨,带来宛如羽毛般,细碎而轻微的痒。
沈谬喉结微动,
“就像,被绵绵插在花瓶里的玫瑰,他虽然美丽,却不能长久。所以,需要努力长出根,能够被种在土里自己生长,然后再努力一点,千方百计,变成足够保护龙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