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配南
可其中有个四十几岁的妇人,异常明显地凸在原地,并未同其他人一起跪地请安。
更让张曦月难以接受的是,若那妇人通身富贵,容貌昳丽也就罢了,她还会考虑妇人是哪家权贵,不好得罪。
偏偏那妇人着了件不甚华丽的衣裳,荒草般枯黄的头发束在头顶,皮肤也因没有水分而显得皱巴巴的,不像是精心养护过的样子。
唯一的可取之处,便是瞧着精气神尚好。
张曦月的婢女立即训斥出声,“来者何人?瞧着不像是身体有恙,年岁也不甚高,那见了贵妃为何不叩首行礼?进宫之前没人教你规矩么?!”
这声音又尖又厉,很有几分仗势欺人的意味,让跪在地上的贵眷们齐齐皱了眉。
那妇人相貌平平,眼神中却透着丝历经劫难后的坚毅,她倒并未慌张,只神情坦然道,“臣妇乃护安娘子李云芬。”
护安娘子?张曦月蹙了眉尖,脸色愈发不虞。她虽然入宫不到四月,可也将京城勋贵豪爵们的门户记清楚了。
这里头可没有一个叫护安娘子的,这般粗鄙的妇人,也不知是如何混进皇宫的。
今日乃是张曦月头次以贵妃的身份,出现在京城贵眷们面前,这妇人此举显然扫了她的脸面,那今后还如何服众?
张曦月眼周骤紧,眸中的寒光转瞬即逝。
她心中其实已很是不爽,可偏偏还想给人留个温婉的印象,柔声道,“来人,本宫瞧着护安娘子对宫中礼数似乎并不熟知,只怕到了太后娘娘面前冒犯,不如先将娘子送出宫去,本宫再派个嬷嬷慢慢教娘子学好宫规。”
眼下之意,竟是要将人撵出宫去?
宫眷们都是高门深宅中摸爬滚打过的,能站在皇城中参加宫宴,自然都是后宅无声硝烟战场中的佼佼者,岂会看不出张曦月的心思?
人群肉眼可见骚动了起来,有些看不过眼的宫眷想要出声阻拦,却被身旁相熟的扯着袖角劝住了。
几名侍卫经张曦月传唤上前,正准备听令,压着那妇人往回走。
“住手!”一微风振箫,又极具威厉的女声传来。
众人纷纷扭头望去,只见在宫廊尽头,驶来一辆华贵无双的鸾架,辇侧铸有鎏金兽首,雕有龙纹凤尾的花样,从扶手到靠背的位置,镶嵌了一圈玉牡丹。
长柄鹤羽的仪仗扇缓缓打开,先是露出了件黄金澄澄,绣着金龙、祥云、海水江崖纹饰的皇后朝服,而后现了张盛颜仙姿的瑰丽面庞,最后,是顶缀满了各式各样绚烂夺目宝石的凤冠。
凤鸾上的女子徐徐而来,与这氛围完美融合在了一起,真真是有凤来仪。
众人惊艳的同时,心中蓦然一凛,纷纷齐声高呼,“参见皇后娘娘。”
同样是问好请安,可听语气就能听出,对比起方才给张曦月请的安,宫眷们这次不知真心实意了多少。
沈浓绮道免礼之后,命太监放下凤辇,亲自缓步上前,轻握住的那妇人的双手,柔声道,“护安娘子受惊了,贵妃她……”沈浓绮凤眸轻扫了张曦月一眼,暗含训意,“入宫时日尚浅,冲撞了娘子,还望娘子勿怪。”
护安娘子是个不拘小节之人,也不好让场面难堪,只憨笑一声,“贵妃让我出宫,我还以为这么快就能回云城操兵去了呢,嗨,没曾想竟走不成了!”
女眷们皆被这豪爽之言逗笑了,气氛一下子缓解过来。
“呀,原来娘子竟是这样想的,那本宫可得将您看住了。太后娘娘从昨日开始就念叨您了,还盼着您能在宫中住几日,多讲几日兵法呢。”
“若是您真跑了,太后找本宫要人,本宫可真是叫天天不应了。”
沈浓绮也语意轻快,顺着护安娘子的话道了几句玩笑,场面瞬间变得其乐融融,一团和气。
“正好本宫特意为娘子支了轿辇,来人呀,快将娘子请上轿,免得让娘子逃脱了去。”
沈浓绮让宫婢拥着护安娘子上了软轿,又与宫眷们寒暄几句,直到望着这行人朝慈宁宫越行越远之后……
……沈浓绮这才扭过身来,无奈哼笑一声,“今日赴宴者人数众多,本宫料想到应会出些细微差错,却未曾想到,倒是本宫这皇城后院先着了火。”
张曦月早就下了步辇,方才立在一旁插不上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见沈浓绮对那妇人如此亲和,又是安抚又是支软轿,她就算知再傻,也知那妇人不一般了,此刻只能捏着鼻子认栽,告饶道,“娘娘恕罪,嫔妾着实不知护安娘子是何人物,这才犯了大错,还请娘娘赐教。”
“贵妃真是晏朝人么?永顺年间,护安娘子组织云城中三千妇孺伤兵,对敌三十万蒙古大军,撑了整整一个月才等来援军的事迹,你竟不知道?若无护安娘子拖延蒙古军,让晏朝有了喘息之机,只怕晏朝现在都已不复存在了!
先帝都道护安娘子有盖世之功,赞其巾帼远胜须眉,不仅破例让护安娘子担任军中要职,还特赐了娘子不跪之赏。
贵妃是觉得,你比护安娘子更劳苦?还是更功高?竟让护安娘子给你下跪请安?”
张曦月出生的徐州离云城尚远,后入了藩王府后,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哪能料到那普通妇人竟有如此光环?
她悔不当初,脸色一白,额间冷汗直流,双膝触地,“娘娘,若知护安娘子是这般女中豪杰,嫔妾定不会如此糊涂,嫔妾是真真不知情啊娘娘……”
“赶紧滚回你的咸福宫去闭门思过!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准出来,免得在宫宴上再出什么岔子,丢尽天家颜面!”
沈浓绮厉声呵斥的音量不算大,可一阵穿廊风吹过,还是从红墙长廊的这头,一字不差传到了长廊那头,又一茬进宫的宫眷耳中。
张曦月本是想在人群密集处逞威风的,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幅狼狈不堪的模样,皆被人净收眼底,想来过不了一个时辰,满京城的勋贵,都会知晓此事。
张曦月难堪得连步辇都不想坐了,朝皇后跪安后,带着两个婢女,仓皇失措着快步朝咸福宫遁去。
慈宁宫。
暖阳当空,微风正好,参天的古树给金碧辉煌的宫殿洒下一片阴凉。
阴凉下的高台之上,天族皇家三人,正坐在宴桌后言笑晏晏,聊至尽兴处还会将杯中的果酒一饮而尽。
高台之下,正对着的是初搭建好的戏台,台上的名角正咿呀做唱,唱的皆是些皆大欢喜、幸福美满的戏曲,戏台两旁站满了着红衣的仪仗乐队。
戏台下,六十桌宴席呈扇形展开,宫婢有序地穿梭其中,给宴桌上的客人添酒、加菜。
随着一曲唱罢,太后喊了一声“好”,场面愈发热闹喧嚣。
就是因有了这热闹,坐在宴桌旁的周沛胥,才抬眸朝高台上优雅闲适的女子,眺望而去。
他素来就是个知轻重之人,平日就算多看她两眼,也都是谨慎着的。
往往在这样的场合中,他才能稍稍肆无忌惮些。
毕竟那高台本就显眼,她又是那般得惹人注目,一言一笑、眼眸流转间皆是仪态万千。
应对朝臣时,她矜重大方;哄逗太后时,又无比娇俏可人……
哪怕知道她是皇后,宴上的青年男子,还是会不自觉地都朝她看去。
多一个他,也算不得什么。
周沛胥深望着她,似是想要将她的一举一动皆刻入心底,眸中尽是缱绻,及压抑不住到快要溢出来的深情。
那个因饮了薄酒而双颊泛红的女子,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蓦然抬头,直直对上了他的眼睛,凤眸中尽是星星点点的笑意。
四目相对,一触即烫。
周沛胥心空一瞬,仿佛像个被人揪住错处的孩童,指尖轻颤,玉杯中的酒滴撒出来少许,沾湿了他的袖袍。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主不会一直停留在这个阶段,下一个剧情点结束之后,他们会有更进一步发展。
冲!
第17章
慈宁宫,库房。
太后是皇帝之母,即是天下子民共同之母。
她过寿辰,自然比寻常人过寿辰,阵仗要大上许多。
寿宴当天收到的礼物,已经在库房的角落堆成了一座山,更别提那些延迟抵达京城的贺礼,陆陆续续被捧进了慈宁宫,——皆是那些不方便进京,外落官员们的孝敬。
宫婢们正在将寿礼一一清点,登记造册。
于嬷嬷一面给太后捏肩颈,一面笑道,“太后娘娘,昨日寿宴,皇后操持得是真真的好!景观、宴席、歌舞、乐曲,其中各种巧思,皆令奴婢印象深刻。
竟还请到百位身体康健的百岁耆老,入宫给您提写寿字,下午又安排了十六名三朝元老,与您共游三清山,他们的年纪加起来,正好是整数一千,正合圆满周全之意!”
于嬷嬷越说越激动,“哎呦我的老天爷,奴婢就算是挠破了脑袋,也绝想不出这些花样,来哄您开心!”
“她惯来是个好孩子。”太后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落寞,“可你瞧瞧,皇上那日又是个什么态度?以往本宫的寿辰,先皇与先太子早早就会给本宫挖空心思搜寻珍宝,寿礼哪次少过六百六十六件?先太子们为讨本宫开心,甚至会放下颜面,身着彩衣学儿童玩耍哭闹,以此来哄本宫开心。”
“可到了皇上这儿,寿礼一下便削减成了一百零八件不说,在寿宴上还紧绷着一张脸,半天也不露个笑,
知道的,晓得本宫是在办寿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给本宫冥诞呢!”
丁嬷嬷赶忙劝阻,“呸呸呸!太后娘娘说什么胡话,今日给宫眷们摆回宴,正是大喜的日子,说那些不吉利的做什么?”
“皇上那日不过疲惫少语了些罢了,太后莫要腹诽太过,若是谣传到皇上耳中,只怕是要母子离心了!”
太后哼了一声,毫不在意,“一个月都不来慈宁宫请安的人,从未贴心过,又何谓离心之说?本宫也不奢望他孝悌,只盼着他今后不给本宫添堵便是了!
若不是宫妃自戕会累及家人,本宫早就一条白绫,去地下与他们团聚了,还用得着日夜在这慈宁宫受罪?不过日夜念经诵佛,敬香祈福着了此残生罢了。”
于嬷嬷在她身后给她抚背顺气,“哪就有您说得那般凄凉?好歹皇后与首辅,都还是挂念您的。”
太后现在心思极重,哪儿能听得进去这些,她摆了摆手,“本宫这辈子是不想指望别人了,只日日记得晨昏时,给先帝与先太子多烧两柱香便罢了。”
景阳宫。
离太后寿宴,已经过了整整五天了。
这几日京城的客栈与京郊的驿站,无不住满了被调遣入京参宴的官员家眷,以及来送贺礼的差使。
普通百姓家的人情世故,尚且要礼尚往来,皇公贵戚间就更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了,既笑纳了官员们孝敬的礼,自然还要认认脸熟,夸奖几句,再赏赐些东西下去,好彰显君臣相偕之感。
按照祖制,今日便是设回宴款待的日子。
这日,皇上、公侯、及身有公职的男眷们,自是不必再参宴,可赴宴者还是不在少数。
沈浓绮早已装扮好了,端着她最喜欢的凤尾琉璃盏,正在舀汤圆吃。
那汤圆做得小巧精致,她那樱桃小嘴半张,便能含个进口中。
“现下参宴者,已入宫多少人了?”
“回娘娘的话,方才来报,已近有两百三十宫眷入宫了。”
沈浓绮轻摇了摇头,“还是太少。”
“护安娘子与那几个命妇都到了么?”
“回娘娘的话,都已入宫了,估摸着时辰,只怕已经在慈宁宫陪太后娘娘说话了。”
沈浓绮嘴角上扬,面颊中显了一个浅浅的梨漩,“那便好。”
“你们吃过了么?若是还没有,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今日的宴,只怕是不会准时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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