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配南
刚才那番话若是落在旁人耳中,那自然是深信不疑,可托雷见过在春社夜晚,长街百灯下二人你侬我侬,伉俪情深的模样,所以这番话便大大大了折扣。
虽没瞧见那女子的正脸,可单看身影也知,那女子一身的风华绝代,清贵无双,比草原上的月亮还要夺目耀眼,品性自然也应当高洁,岂是那般贪恋钱财,心术不正之辈?
托雷脑中又显出了那帏帽下影影绰绰的婀娜身姿,露出神往之意。不论首辅之言是否为真,这女人无论是否远遁,他自然也是要好好去探寻一番的,这世上能勾起他占有欲的女子不多,既然碰上了,那无论如何也是要擒入手中的。
周沛胥忙完公务,只觉得疲累异常,抬起指尖轻揉太阳穴。
阿清端了杯茶进来,轻放在他身前的桌面上,“大人,不过是暂停歇滞,但这毡房中却打点得如同咱们公府一般,皇后娘娘确是费心了。”
周沛胥端起茶,低头抿了一口,轻言道,“我倒宁愿她多爱重自己,不必这般操心。”
其实自她嫁入皇宫那日起,周沛胥便暗暗告诫自己,要将对她的心意埋藏在内心深处,不可泄露出一丝一毫,就做个旁观者,当个默默守护的愚臣,这样便很好。
她初入皇宫时,他担心她坐不稳皇后之位,拿不出雷霆万钧的手段,收服不了六宫,还想着要如何在暗处帮衬着她,可事实证明他错了,她不仅懂得收服人心,还懂得恩威并用,上到太后下到仆婢,对她无比赞不绝口,面对命妇们亦是亲厚有加,游刃有余。
可到底还是个软性子,对刘元基轻纵了些,对周曦月宽容了些,这些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事,假以时日,他相信她会处理得更好。
她已经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事事顺心,样样如意。
唯一的瑕疵,便是嫁了个庸碌无为之辈。
这是他唯一能帮她的地方,他倾心指点,用尽毕生所学,企图雕刻刘元基这块朽木,如此,他的心意也算是有了寄托之处,假以时日,待刘元基有能力掌大权之日,她的人生,便会完美无缺了吧?
谁知刘元基会那般对她呢?谁知她又这般巧撞破了他的心意?谁知……他们这样的身份,还会有这样的交集?这份隐秘的情感,裹挟着他藏了十几年的爱恋扑面而来,险些将他的理智尽数冲散。
他甚至当真动了另立山头,改朝换代的心思。毕竟若是周家与沈家联手,文臣武将同心协力之下,只要一夕之间,就能将晏朝纳入囊中。
但每到这时,他脑中都会想起父亲周公宏听闻他养了外室而呕出的那口血。想起周公宏嘴角殷红,满眼含怒,怒斥着他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五十无后方可纳妾,周家永生永世要做晏朝的肱骨之臣。
只这两条家规,便断了他的一切念想。他当然可以不顾一切,不计后果谋逆作乱,但时以周公宏的脾性,只怕是要第一个挡在刘元基面前以身殉国,且眼下局势紧张,若是内乱之际,一朝不慎被外邦乘虚而入,割裂半壁江山,那他岂不是成了晏朝的千古罪人?
私情、家、国,三者之间竟成了一副死局,他身在局中,一时竟瞧不清前路了,生平第一次,他觉得沮丧。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门外有人禀报,“大人,西北军务来报。”
“进来。”
厚重的毡毯被掀开,一阵风窜入帐中,随即从帐外埋头走进来个兵士,烛光跳动下,周沛胥只觉得这兵士异常眼生,身形比寻常兵士更是瘦弱了不少,撑不起挂在身上的铠甲,还带了丝异常熟悉的感觉……
周沛胥心脏漏跳一拍,立马起身想要去瞧清楚这兵士的样貌,定睛一瞧,果然是她!
她军靴中不知垫了何物,硬是将身形拔高了不少,眉毛抹了黑,脸上又抹了蜡黄,在夜幕之下若不细看,岂能想到眼前这人,乃是这晏朝的凤位之主?
相貌可以伪装,只那双眼睛,还是如夜空中璀璨的繁星,抬眼间充满了狡黠,灵动十足。
那双眸子含笑闪了闪,抬起下巴颇为得意,“如何?本宫这身装扮,若是走在道上,胥哥哥可能认出来?”
周沛胥哪儿还有同她玩笑的心思,只觉得魂魄都抽离了瞬间,赶忙命阿清出去望风,然后牵过她的手,引入了更隐秘的内帐,“娘娘这样的身份,怎能冒这么大的风险漏夜前来?若是被人瞧见可如何是好?”
沈浓绮赶忙安慰道,“胥哥哥莫要担心,禁军都统是我卫国公府的亲信,出来前我已让他寻个由头将附近兵卫撤走了,再加上这伸手都瞧不见五指的黑夜,谁又会细瞧我的容貌?”
饶是她这么说了,周沛胥还是觉得不安,“饶是如此,可夜深露重,娘娘于凤体考虑也不好深夜走动,若是真有急事需见面商议,娘娘传令过来,宁愿乔装前往之人是我,也好过娘娘劳动一番。”
沈浓绮知他的心意,心中一暖,又柔声道,“倒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想着今日刘元基那厮来我跟前闹了一番,若不是胥哥哥以商量国事的借口将他调离,不知那厮还要在我跟前撕扯多久,就想着来见你一面。”
周沛胥面上露出一丝苦涩,别过身道,“可笑的是,我竟只能用这般迂回的方式维护你,绮妹妹,你可会怪我?”
沈浓绮摇了摇头,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掌,“怎会?莫非真要怒发冲冠冲撞凤驾,将刘元基斩杀在剑下,才能算真英雄么?那样的男子是不计后果的莽夫,我反而更敬重懂得隐忍的君子,胥哥哥这样懂得顾全大局,便很好。”
听了她的温言软语,周沛胥愈发觉得心中苦闷。于理,沈浓绮说得没有错,可于情,他如何都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试问心爱的女子受人刁难,这世上有哪个男子不愿挺身而出呢?可他偏偏因着身份,束手束脚不能寸进半步。
他转过身子,将她的指尖握在手心,“如此不是长久之计,娘娘心中可有打算?”
“我与他已毫无情分可言,甚至哪怕多瞧上他一眼,都觉得是对余生的辜负,只可叹我担着这皇后之名,若是碰上个需要帝后共同出席的节庆典礼,想躲都躲不掉。
胥哥哥问我打算,其实是有的。凭他忘恩负义,对我卫国公府做出的那些行径,饶是死一万次也不足为惜,可我却不能不为了这晏朝江山考虑,将他杀了是解恨,可我现在还未怀有子嗣,若是他死了,藩王必定作乱,外邦必定起兵,如此内忧外患之下,受苦的只能是我晏朝子民。
所以我想着,不如先让他体虚一阵,没有气力来我身侧叨扰便是了。”
她涂了伪装的面庞在烛火下一明一暗,静静地说着心中筹谋过许久的话语,眉眼间都染股英气。周沛胥心中一痛,她言中种种,不知让她在多少夜晚辗转难眠,又不知是纵横谋略过多少次,才能做道如此淡然道出。
她抬眸朝他望去,眼中流露出一丝酸楚,“胥哥哥,我与你如此通情、又谋害君上,实属世间难容,对不对?”
周沛胥抬手将她轻拥入怀中,抚慰道,“若说世间难容,那你定然远逊于我。是我垂涎皇后在先,鞭打皇帝在后,更莫提我还害死兄长,忤逆生父……这诸多种种,莫非你能比得过我?”
他轻抚她的背,“说到底,这世间也没什么好,若我们都难容于世,那便毁了这世道,再造一个,可好?”
第43章
沈浓绮知他这般诋毁自己,只是为了让她宽心,所以也不与他争辩,只将那些莫须有的皇后威势及虚名放下,只如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女子版,顺势被他轻拥在了怀中,往他宽阔的胸膛使劲埋了埋,深深吸了口独属于他身上才有的清朗幽香,她只觉得万分安心,抬起垂落的柔荑攀上了他的腰肢,亦轻轻回抱了他。
烛光跳动下,二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透着温情与缱绻。
这温存并未持续多久,帐外便传来一阵喧嚣声,引得二人重叠的身影立即弹开。
沈浓绮惊疑中带了几丝诧异,“兵士都已经被调遣开了,这么晚了,你这首辅帐外怎么还会有人喧哗?”
周沛胥辩出了那声音,心中忽然警觉起来,忽然提点道,“你可还记得那日春社夜的那个男子?”
沈浓绮不知他为何说起这个,点头道,“自然记得。”
“你这几日天天在凤驾上待着,并未见着什么番邦外戚,许是不知那日的男子此次随驾了春狩,身份乃是夏国的三皇子。我听外头这动静,显然就是他捣鼓出来的,我瞧这人并不是那般好应对的,虽然上次你和婢女都带了帏帽,但是为了稳妥起见,你还是寻个由头,将那个宫婢遣回京城,若是有个什么宴请阅礼碰上了,你切记要躲远一些,莫要让他瞧出什么披露。”
“待会儿我先去外头拖住他,你从侧帐出去,然后往西侧小道绕行回凤帐。”
他难得这么郑重地说话,沈浓绮将这些莫记于心,点了点头,身影朝那块虎皮悬毯后躲避而去。
春狩这一路,托雷仗着夏国皇子的身份,肆意接近刘元基。刘元基正是身侧缺左臂右膀之际,见他豪爽又好玩乐,骑射功夫亦是个中好手,几日下来,这夏国三皇子倒是非常得晏朝皇帝的欢心。
托雷在虚与委蛇之际,暗地里却一直让手下偷偷留意卫兵的布防,今夜本正在皇帐中喝酒,狠灌了几杯下去,正阿谀奉承哄得刘元基飘飘然然之际,手下来报首辅帐周的布防有变,他只觉得蹊跷,特意前来查看一番。
这一查,便瞧出了几丝怪异来,不仅这一片的卫兵尽数撤了去,就连通常守在首辅帐外的十几兵伐一个都无,竟只剩下贴身伺候的小厮守在外头。
他直觉帐中有猫腻。
托雷特意猛灌了酒有备而来,似有似无借着几分酒意,酒酣耳热地来到帐前,想要进去一探究竟。
他大声吆喝,“首辅!首辅大人!帝师先生!皇上说了,今日出去打猎,头次猎得一只野猪,定要请大人去分食猪肉,让我特意来请大人同去热闹热闹呢!说起来,从京城出来这好几日了,还没同大人喝过酒,待会儿怎么定要不醉不归!”
阿清只如块铁杵便矗在帐前寸步不离,阻拦道,“夜已深了,我家大人此时不见客,还望三皇子请回。”
“诶!不是!你这下人到底长没长耳朵,是我自己来的么?分明是皇帝陛下让我来的!首辅大人再厉害,能厉害得过皇帝么?皇上愿意将如此珍贵的猪肉分一块给首辅,首辅就该感激不尽,哪怕是歇下了,也该麻溜穿衣立即前往才是,莫非你家大人还敢不听圣意不成?!你们晏朝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托雷时不时打几个酒嗝,十足十像极了街边的醉汉,断断续续说着话,竟还推搡着阿清起来。
可阿清却听出来了话语中的暗箭,如今首辅摄政,辅佐皇帝处理政事,本就招人眼热中伤,他这般大放厥词若是真传到皇上耳中去,不知又会起多少风浪。
见托雷隐隐有要闯帐之势,言语又这般恶意中伤,阿清也不再顾及他的身份,厉喝道,“三皇子莫要妄言!皇上向来尊师重道,若是晓得我家大人身体不适早早歇下,命人送汤药来嘘寒问暖都来不及,岂会派人莽撞前来叨扰?就算得知首辅大人因病而不能去皇帐,皇上也定然不会怪罪!
再者,我晏朝的王法,岂容个番邦属国之辈来评判?你们只管每年将贡品好好送至晏朝,晏朝自会护你们平安,若是你还在这里深夜咆哮,丢了你们夏国的脸,只怕明年夏国的贡品我们收不收,还需两说!”
番邦属国。
这四个字着着实实触到了托雷的痛处。是呢,若是真按照身份,他在夏国是皇子,可在晏朝,是连给晏朝皇帝提鞋都不配的存在。夏国这样的属国是奴婢,蒙古这样没有建交的蛮夷,更是贱民了。
虽知不能在首辅帐外闹出人命,可托雷多少还是起了几分杀心,他暗暗告诫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将注意力放在要入帐一探究竟上。
他干脆顺坡下驴,借着酒意耍起无赖来,“就是因为我们夏国依附晏朝,所以皇上吩咐我办的事儿,我定要全力办好,以此回报皇恩浩荡。不管首辅大人愿不愿意,还是同我走一遭!哪怕只露个脸就回来呢?若是实在不行,也当让我进去瞧瞧首辅病情,一则好好关怀一番,二则也好回去给皇上回个话?”
说罢就要往里闯,可阿清担心皇后在此之事败露,自然动了几招将托雷推了回去,厉喝道,“说了我家大人今晚不见客!”
托雷见阿清如此顽固不化,亦知如此掩藏定有蹊跷,时机耽误不得,眼周骤紧,臂部蓄力就要动杀招,握拳猛然要朝阿清的胸口锤去……
却只感觉到从帐中传来一阵遒劲犀利的掌风,直直朝他要害扑面而来,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震住,心知不敌止了脚步朝后退去,两只眼睛却不忘朝帐中探去……
掌风只是先招,随即帐内抛出个茶壶来,在半空中掷出了一道抛物线,稳稳砸在了托雷的面中,他的皮肤迅速被烫红了一片。
滚烫的茶水打翻,结结实实全淋在了托雷的身上,在烛光下晕出阵阵氤氲的热气……
毡毯翻飞之际,帐中传来几声轻微的咳嗽声,然后传来句清朗之声,“啧,原是我不好,生了病手下也没个轻重,原是想请皇子喝杯热茶,没曾想一个不慎,竟让皇子淋了一身。三皇子,无事吧?”
这是托雷第二次在周沛胥身上感受到杀意。第一次是在春社晚他回眸使暗器刺穿了他的毡帽,第二次便是现在。人人都说周沛胥是个纯文臣,却从未有人道这文弱首辅武艺也这般高强,甚至让他连躲的机会都没有。
这深藏不露的首辅,到底让托雷心生了几分退意,眼下在别人的地盘,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中吞,他暗哼一声,“我也不过是听令让首辅大人赴宴而已,首辅大人这又是何必?”
那帐中的声音又起,“哦,若不是三皇子来提醒,我倒不知皇上这么晚了竟还在宴上作乐呢。阿清,既然这般舟车劳顿后皇上还有精神,那怎能辜负时光?命人去撤宴,再将《通史简编》寻出来,送去皇上面前,让他通读,就说我明日要考。”
“还有,我嫌那些兵士吵闹,让他们撤远了些而已,可他们岂能将那般狂吠的阿猫阿狗都放过来了?扰得头愈发疼了,再唤回来吧。”
“三皇子,我已宽衣,便不送了。”
阿清哼笑了笑,拱手指路,“三皇子,请吧?”
托雷被这版含沙射影得挤兑一番,心中的憋闷已然到了顶点,左右他已瞧清楚了帐中的情况,已确定帐内无人,又被连番打压,连恭顺都懒得再演,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一肚子的气没地方发,脚底生风,步子自然也快了几分,正想着要与藏在暗处的随从再去好好查探一番,谁知抬眸间,却在高悬照明的篝火下,隐隐瞧见个兵士的身影。
晃眼见只觉得那兵士异常瘦弱,身高亦比不上寻常的兵士高挑,走起路又急又快,可走的并不是晏朝标准的兵姿。他死死盯着那背影,只觉得这背影略有一丝眼熟,直到瞧见那兵士的腰臀……
脑中电光火石闪现出一个念头!那兵士正是那日在春社晚撞见的女子,正是那首辅周沛胥的外室!他在那晚盯着那女子的腰臀流连不已,定然不会认错!
托雷心中的憋闷蓦然就消散了不少,生了几分雀跃,但也不敢大意,一个响指,召出暗夜中隐匿的一个随从,随从禀告道,“主子,小的在这里盯的死死的,方才并没有旁人通过,只有他一人从首辅帐的方向走出。”
托雷眼睛亮了亮,接连问道,“是不是个女子?可曾看清楚她的相貌?是不是生得极美?”
随从谨慎答道,“那兵士走起道来的确有些不同,可夜幕昏暗,主子又提点过莫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小的并未敢上前细看,所以那人是不是女子,小的也说不好。只是瞧那人消失的方向,是朝女眷帐的方向行去的,再往深走,便是皇后的凤帐,再到头,便是山林了。”
“是个女子,定是个女子!”托雷的眼眸在黑夜中闪烁出了兴奋奇异的光芒。他只一细想,便都能想通了,周沛胥明面上传那名女子远遁了,实则是担心家中不容这外室,暗地里将其带在身侧,好时时看护。
“你说,周沛胥究竟将那女子,塞在了哪个女眷的帐中?”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三次元碰上了一些事情,导致停更了很久,在这里我和大家诚挚道歉。
对不起各位,对不起大家。三鞠躬。
对这个故事还是很有倾诉欲,我会好好写完,也不敢再承诺更多(日更啊什么的,多的话就不再多说了,什么也弥补不了大家的失望和等待,我会好好调整好状态,好好码字的,也祝大家2022开心快乐。
第44章
朝东行了一路,浩浩荡荡的队伍在七日后终于抵达了九安山脚,即将开始为期半月的春狩。
按照脚程原本可以午时抵达,可因刘元基这一路玩心大起,在路上耽搁许久,所以到时已是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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