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上浅酌
隔着华丽的婚衣,膝上传来了压感。桑洱顶着沉甸甸的珠冠,低头,就是一呆。
新郎伏在她的膝上,却不再是当时的江折容,而变成了披着艳红长袍的伶舟。
此处是伶舟的幻境,却渗入了江折容的记忆。
这是不是说明了,在融合心魂之后,伶舟一定得到了江家双子的所有回忆。
不然,他也不可能描画出这个房间的模样,还有当时江折容趴在她膝上的姿态。
那场以“你配当我的妻子吗”这句话宣告结束的月老庙婚礼,被一股自欺欺人的力量抹去了,替换为了顺利完婚的结局。
那么,伶舟为什么要这样呢?
“……”
桑洱白皙的手指攥紧了袖子,内心隐隐浮出了一个念头,茫然又有些心慌。
现在的情况已经乱套了,她该怎么反应才好?难不成要硬着头皮,把她和江折容的对话都对着伶舟复述一次?
说起来,以前在九冥魔境的时候,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她曾经披着冯桑的马甲,误入了谢持风的梦魇。
那时候的梦魇已经被谢持风控制着了,所以,梦魇里的一切,虽然脱离了实际,却都是顺着谢持风的心意去发展的。
现在应该也一样。
既然这个幻境是以伶舟的心绪为主导的,她最好按照他希望的方向,去给出回答。
这时,桑洱看见,她膝上的伶舟眼皮轻轻颤了下,醒了过来。
一睁眼,看到桑洱穿着嫁衣,笑盈盈地看着他,伶舟顿时像被人点了穴道,眸光微闪。
那种仿佛坠入了美梦里的欣喜若狂,又担心伸出手就会戳破的患得患失,让桑洱有些无所适从。总不能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坐到天荒地老。于是,桑洱试探着问:“怎么了?”
“……”伶舟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下,哑声道:“没什么,就是做了个很真实的噩梦。”
想起伶舟在现实里梦呓的模样,桑洱皱眉,忍不住问道:“什么噩梦?”
伶舟却不说话了,下颌略微发紧,唇也抿成了一道直线。
他不愿意回答,桑洱也不好勉强他,决定顺应此刻的情景,安慰他一两句,就伸出手,摸了摸伶舟的脸,认真地说:“你别想太多了,噩梦和现实是相反的。今天是我们的大喜日子,我都要当你媳妇儿了,你还想那些噩梦……”
话未说完,她就突然被拥住了。
头顶上方,传来了伶舟闷闷的、嘶哑的声音:“能不能再说一次。”
桑洱懵了一懵,心跳莫名地快了起来——主要是因为,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听见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我要当你媳妇儿了。”
出于直觉,桑洱轻轻地重复了这一句。
语声落下,大梦初醒。
桑洱醒了,发现自己依然躺在了那片裂谷的地上,头上不远处,是地震之后堆砌起来的巨石。日光从石头的缝隙照入,落在了她身上。
原来已经天亮了。
怀梦藤天亮了就会停止散发香气,所以,梦也自然醒来了吧。
桑洱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眶,忽然感觉到手腕有点麻,连忙捊起袖子。对着日光,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出现了一道弯月状的红印子——和怀梦藤的花瓣形状很像。
桑洱用指腹擦了它几下,却擦不掉:“系统,你不是说怀梦藤不会害人的吗?这是什么东西?”
系统:“这是吸过它的香气、入了幻境的印记,不必理会,过几天就会消失的。”
桑洱这才放心了点儿,想了想,将袖子拉回了原位。
这个印记,一定不能让伶舟发现。
桑洱回过头,看到伶舟还在沉睡,不知是伤势的缘故,还是因为他是幻境的主导者,受了影响。
但现在都天亮了,桑洱有点担心另外三个人的安危,只能去叫醒伶舟了。
……
或许是受了骤变的环境影响,这一夜,伶舟闭上眼后,浅梦里浮出了许多过去的事。
十三年前,他怀着满腔仇烈之火,杀死了那对占据了他的心魂、又疑似挖走了桑桑的妖丹的双生子。
两股逸走多年的心魂,因此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它们作为人类时,即是名为江折夜与江折容那二十年间,所有的回忆与爱恨,也在一瞬间涌向了伶舟。
澎湃汹涌,令他难以招架。
在那些记忆里,伶舟看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他看到了小妖怪桑桑和江家兄弟的缘起,看到了她被江折容收留的画面,看到了他们在云中的生活,还有最后,她心甘情愿地嫁给江折容,并为他献出了妖丹……
原来,他曾经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改写命运,却全都被自己放过了。兜兜转转,最终的结局,是他一手造就的——如果在沙丘城他没有无情地抛下了桑桑,她就不会被江折容救起,也不会和江折夜产生交集。
若没有这一缘起,两年后,她就不会瞒着他救下江折夜。
而她和那两兄弟在云中城的日子,更是令他妒火中烧,在恨戾之中,又产生了一种仿佛已经被她放弃了的彻骨恐惧。
而且,在他收回心魂的最初几年,两股心魂仍保留着作为人的自主意识,它们在他的脑海里叫嚣着不服气,问:凭什么?凭什么它们要服从他?
它们不愿融入他的心,还总会嘲笑他——
“那时候的桑桑答应嫁给我们,可不知道我们也是你的感情。”
“她就是明明白白地放弃了你,选了我们。”
……
一声声的嘲讽、刺激、报复,犹如在剜他心肝。可伶舟又做不到封闭它们。
因为,桑桑很少来他的梦里看他。
零星的几次出现,也没有再笑眼弯弯地说着要嫁给他、和他生孩子那些话。她只留给了他一个冷漠的,奔向别人的背影。或是对着他一遍遍地摇头,认真地纠正“我不是你媳妇儿,我只是你的仆人”。
在很想念她的时候,他就只能自虐一般,透过江氏兄弟的回忆,去窥见昔日那个会笑会闹的她。
那段时间,他总是头痛欲裂,长时间地闭关。花了足足几年时间,才让两股心魂的自我意识平息下来。
期间,宓银为了他东奔西跑,也找裴渡帮了不少忙。
因此,在几年后,裴渡突然来找他帮忙招魂。为了还当时的人情,他痛快地答应了。
心魂归顺他之后,在他脑海里吵嚷的折磨变少了。
同时一起变少的,还有桑桑。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梦里看他了。
直到这天晚上,他竟久违地在梦里再见到了她。而且,仿佛天意垂怜,这次梦里的她,还是那个仍对他心存爱意和期待的她。
他贪婪得不愿醒来,想多看看她的脸。
但美梦终有尽时。
迷糊间,感觉到了推力,伶舟缓缓睁开眼,在一阵空茫的哀恸后,他的头又开始痛了。
一个少女坐在他旁边,有点担心地看着他:“魔修大人,已经天亮了,我们该走了。”
“……”
伶舟坐起身来,一低头,就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印痕。同时,察觉到了什么,他抬手,一触眼角,竟摸到了一些风干后的润意。
一怔之后,他脸色微变,仿佛有点难堪,冷冷地看向了桑洱:“昨晚你看到了什么?”
伶舟的自尊心那么强,桑洱哪敢说实话,装傻道:“啊?魔修大人,你指什么?难道昨晚有妖蚺袭击我们吗?我睡得可好了,一睁眼一闭眼天就亮了,什么都没听到,刚刚才醒的。”
一边说,桑洱一边悄悄地将手背在身后,下拉衣袖,把那个印记遮得更严实了一点。
第119章
角落里的那株怀梦藤,在停止散发香气后,整株植物都偃旗息鼓,花苞也跟着收缩了,看起来就和外面那些会捕食的植物差不多,平平无奇。
伶舟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余光扫了它一眼。
一刹那,桑洱有点儿紧张。
好在,伶舟很快就冷漠地移开了目光,往外走去了。
也对,伶舟本来就没见过这玩意儿,又没有被它攻击过。醒来之后,大概只会觉得那个幻境,是一个随机生成的梦吧。
桑洱暗暗松了口气。
别说伶舟了,她要是没有系统告诉她这是怀梦藤,估计也不会格外注意它。
天亮之后,这片深谷里依然弥漫着挥之不散的雾气。野草茵茵,乱石断流,到处都是砸碎的石头,倒塌的植物,被压扁的魔物尸体。可好歹透下了几分光线。
昨天晚上,在黑暗里蠢蠢欲动、互相残杀的妖魔怪物,被光线一照,都躲回了各自的巢穴里。
平静的表象,勉强恢复了。
走到一片高地上,伶舟一弹指,放出了一种特殊的信号——那是一种用黑雾凝成的飞鸟。
也许是潜意识里觉得桑洱窥探到了自己的秘密,让他感到不快,这一路上,伶舟都绷着俊脸,没有看她一眼。
桑洱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仰起头,思绪放空。
说起来,自从她绑定系统、进入这个世界以后,一直都有一条主线剧情,清晰地指引着她的方向,给她画出条条框框,告诉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同时,不管她做什么事,系统都会用数字和百分比来衡量她的完成度。
这些待遇,一方面让桑洱心中有数,成竹在胸。另一方面,也是在不断地提醒她,她和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是不一样的。
但现在,原文崩坏了,正牌女主缺席,桑洱被留在了这个世界,前方却已经没有了任何剧情提示。
桑洱生平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仿佛是从这一刻开始,她才真正地融进了这个世界里,不再是一个从天上俯瞰众人的悲欢喜乐、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她现在和伶舟、裴渡等人是一样的,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走向不确定的明天。
因为没了主线剧情,也还没找到消除最后1000点炮灰值的方法,桑洱已经很久没有查看过系统面板了。
这会儿,为了打发等待的时间,桑洱随手打开面板,瞄了一眼。
她没抱任何希望那个数字会变化。所以,在看清面板的那一刻,不可思议的情绪,瞬间以十倍速度暴涨,占满了她的胸膛。
炮灰值居然减少了。
三天前分明还是1000/5000,现在却是880/5000。
桑洱:“?!”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她没收到系统的提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