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檐上春
放眼望去,此处除了荣郡王府邸修建的气派一些,其余的屋舍都带着潦草之意,黄土一吹,灰尘满天,多带着凄凉。
现如今荣郡王一家老小虽然身在京城,但有荣郡王府留下来的管家照理,府上旧日日是井然有序的。
烈日挂在头顶,扬起的微风都带着燥热,一连几日幽州的码头上都是冷冷清清的,只有三两个工人再搬运货物到船上。
这些船都很小,仅供容纳一些货物,每日过了晌午一刻钟后守在码头上的侍卫便会交替换班,荣郡王府也就是会在这个时候准时运送来一批货物,换上来的侍卫也默契地不会打开这些货物,装模作样的检查了一下后便直接让人把这些货物给运送到船上。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东光和东影已经在前两日分别跟着不同的一批货物离开了,谢殊将手下所有隐在暗处的暗卫都叫了出来,让他们跟着所有运送到各地的货物而去。
因这趟出来没有带太多暗卫,五日过去,谢殊手底下的暗卫都被派遣了出去,如今只好亲自上阵了。
他带着戚秋一起,把山峨和最后一名暗卫留在了幽州,让他们在此处监视着荣郡王府,看看他们之后还是否再运送货物上船,虽不用跟着追踪,但是要在幽州打听清楚这些货物即将会运送到哪里,一批又运送了多少货物。
其实戚秋和谢殊也觉得很奇怪,本以为这批赃银落到荣郡王府上也算是查到头了,但万万没想到,不过两日过去,荣郡王府就把这些货物再次运送到了码头,并且每一批次都是运送到不同的地方。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出此下策。
分头行动,追踪这批货物的最终落脚点。
这些运送货物的木箱依旧是原来的样子,瞧着就像是没被人动过一般,但为了确保还是那批赃银,谢殊再次趁着夜色前去装着这些赃银的货物上进行暗查。
回来之后,他对着戚秋点了点头,确定还是那批赃银。
戚秋总有一些预感,她觉得这次她们离真相不远了。
船只在水面上行驶了十日,最终靠边停在了胡和地界。
胡和临近胡安也算是繁华,街上人来人往,码头上的也是着实不少。
戚秋和谢殊下了船,站在码头上静静地看着来接手这批货物的人。
这些人个个身穿布衣,手脚麻利,看起来还会些武艺,抬起这些沉重的木箱时也是毫不费力。将货物从船上搬下来,这些人将这些货物尽数放在牛车上,整整拉来了一辆牛车,再等货物都摆放上去之后,用一块大布将这些货物盖上,再用绳子捆结实后,这才将其从码头上押走。
两人一路追踪,最后发现这些人将这些货物运送出了城,并且一路向西去。
为了不被发现,戚秋和谢殊不敢跟的太紧,但好在这批货物沉重,那些人也走不快。
一连几日风餐露宿之后,这些人运送货物到了胡安。
他们这显然也不是第一次了,上前递给那些守城的侍卫几袋子银子后,那些侍卫便连检查都没有,直接放他们进了城。
进了胡安城之后,那些运送货物的人将这批货物拉到了城西的一座宅子里,并在此处看守着。
谢殊戚秋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居住,每日推开窗户便能看到那处宅子的情景。
就这样一连过去了三日,宅子里终于有了动静,一个模样瘦小,留着胡子的男人来到了此处,看守货物的人谨慎地打开门,见是此人连忙将人迎了进去。
过了小半个时辰,那个模样瘦小的男子这才出来,随之那些运送货物的男子们便开始行动,将这些看似货物实则是赃银的东西分别运送到了不同的几家铺子里。
有些铺子放下去两箱,有些铺子放下去一箱。
就这样,运送过来的六箱货物尽数分给了这些铺子。
戚秋和谢殊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凝重二字。
戚秋语气有些干涩,她轻声道:“表哥,你说这些铺子都是谁家的?”
这些铺子都是在胡安开了许多年的,要调查起来并不艰难,不过三日,谢殊便全数打听清楚了。
“是芮家。”
当朝太后的娘家,当今阁老的本家,芮家。
没过几日,东光东影那些暗卫也传来了消息,那些分运到各地的货物最终都落入了芮家的产业。
除去被荣郡王府留下来的五箱,整整十七箱赃银尽数都交由了遍布在各地的芮家产业。
其含义不言而喻。
戚秋和谢殊皆沉默了下来。
日薄西山,残阳如血。
夕阳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最明艳的时候,黑夜渐渐笼罩,只余最后一丝霞光落在远处的山尖上,留下最后一丝暗淡的橙黄。
走在回客栈的路上,戚秋和谢殊都沉默不言。
芮家这两个字深深地烙印在心上,纵使这段时日他们没有刻意打听过京城里的消息,却也明白如今芮家在京城是怎么样呼风唤雨。
这个答案,让戚秋又无奈又无力。
可隐隐之间,戚秋只觉得还有一丝怪异在。
回到了客栈,戚秋倒了一杯茶一口气饮下来,她垂眸看着谢殊,最终没忍住说道:“表哥,我觉得好奇怪。”
谢殊微微抬眸。
他沉默了一路,但面对这个幕后之人很有可能是芮家这个结局并没有什么意外,神色更没有胆怯,反而瞧着若有所思的样子,就像是陷入了沉思。
戚秋说:“你觉不觉得自从我们到了江陵之后,这案子也查的太顺利些了。”
一路追查下来,没有走过一丝弯路,没有兜过一次圈,毫不费工夫的查到了这里。
谢殊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短促地笑了一下,抬眸看着外面落入暗夜的街道,轻声说道:“是啊,就像是一路被人推着查到了这里。”
谢殊就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神色有恍然,有恍惚,有无奈,有不解,甚至还有一些愤怒。五味杂陈,让谢殊看起来更加冷。
戚秋低声问,“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谢殊不动声色地看着门外,闻言握住戚秋的手,“不必担心……”
他眸中闪过一丝暗光,“会有人来找我们的。”
下一刻,屋门便被人敲响。
*
太后赐婚芮姜和威武将军,纵使以唐老太傅为首的一众大臣反对,但这说到底都是家事,而并非国事,只要芮家和威武将军府点头,谁也阻止不了什么。
在威武将军点头之后,太后以为咸绪帝冲喜的名义上,将婚期定在了下月初八。
虽仓促了一些,但咸绪帝毕竟病重,也不好大操大办,如此一来时间上倒也来得及。
宫里便开始忙前忙后的张罗着,一时之间跑来朝芮姜贺喜的人妃嫔。
她们心里怀揣着什么心思不要紧,重要的是如今太后主理朝政,芮家权势滔天,芮姜嫁给了威武将军,虽年纪上不匹配,但日后的荣华富贵却是少不了了。
所以哪怕她们心里看笑话,但面上谁也不敢表现出来。
日月如梭,宛如窗间过马,御花园里的花已经开了一批又一批,不知不觉中便到了下月初八这个好日子。
芮家嫁女,太后特意恩准芮姜从宫里出嫁,宫里谁也不敢耽搁,忙了一晚上。
太后给芮姜准备了不少嫁妆,连同芮家给的那份,摆满了太后宫内,着实分量不小。
天还未亮,太后便起身去了芮姜的寝宫。
看着已经开始上妆的芮姜,太后将她拉起来,“今日是你新婚之日,哀家来瞧瞧你,你毋须多礼。”
芮姜上了妆,本就精致明丽的小脸更加娇艳,但她脸上却看不出来任何喜气,冷淡着面容,瞧着如古井一般无波无澜。
拉着她坐下,太后道:“今日你入了威武将军府,想来要守的规矩,如何做新妇的礼节哀家派去的嬷嬷都同你说了。”
“是。”芮姜淡漠道:“臣女一定谨记。”
见芮姜这副模样,太后心里有些不好受,但事到如今,此时说什么都完了。
轻叹一口气,太后拉着芮姜的手,轻声道:“孩子,你不要怕,纵使你嫁了出去,你也是芮家的儿女,若是日后威武将军欺负你,你只管告诉哀家,哀家一定会为你撑腰的。”
外面黑云沉沉,浓重的夜色连明月都遮掩了去,除了廊下的几盏灯笼外,不见任何一丝明亮。
芮姜跪下来,“臣女多谢太后。”
太后不禁回想起芮姜刚入宫的时候,乖巧又懂事的叫自己太后,言语之间都是亲近,哪里像如今这般生涩。
终究还是走远了。
眼角沁出一抹泪水,太后又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道了一句,“罢了,罢了。”
说着,太后便出了寝殿。
寝殿内的宫人感受到这份微妙的气氛,眼睛都不敢抬,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等太后出了寝宫后,唯有芮姜无事人一般站起身子,对着一旁的嬷嬷道:“继续梳妆吧。”
天快要亮了。
自从咸绪帝一病,京城中再没有这样热闹的景象。
皇宫里头不再死气沉沉如从前,反倒像是想要一举冲刷去多日来的丧气,处处都布置得喜气洋洋。
明亮的日光笼罩着巍峨而森严的皇宫,雕梁画栋间挂满了无数的红绸带,芮姜所居住的太后寝宫更是张灯结彩,每一道门都悬挂了门神画像,门前扎彩坊,巨龙盘旋状的彩柱下,还有两排凛然挺拔的士兵身着红装驻守着,等待着迎亲的队伍到临。
向来冷清的寝宫处处洋溢着喜庆气氛,殿前殿后都装点得热闹而气派。
太后一身华贵,端坐在殿内的正中之位,手捧着茶盏,神色虽淡然如常,却也还是忍不住攀上了喜色。
阴沉了许久好不容易有一件喜事,不仅是宫中,似乎全城都挂了红彩,映得漫天喜色,引得万人空巷,皆拥挤着列在街巷两侧翘首以待。
等了许久,那喧天锣鼓终于在长街那头响起,紧接而来的是鞭炮阵阵,震耳欲聋的噼啪声中,烟雾浓浓,不时有红纸飘落,敲锣打鼓那阵势像是要响彻九重天,好不热闹。
那十里的迎亲车队越发近了,街道两边是摩肩接踵,人头攒动,个个都伸长脖子去张望,那维持秩序的官兵都快要控制不住,不时大声喝止。
人声鼎沸中,终于迎来了鸣锣开道的迎亲队伍。那锣鼓声到了眼前才是真的振聋发聩,铺天盖地的喜闹声震得人心也跟着一跳一跳的。
那喜庆而富贵的喜轿隐约在缥缈烟雾中,经过人们眼前时,惹起一片欢悦声和喧闹声。
熙熙攘攘的热闹中,那喜轿被围拥着朝皇宫而去。
然而一道惨叫声却彻底打破了这热闹又喜气的氛围。
“太后娘娘!”
宫人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面露惊悚恐慌之意,额上的冷汗更是簌簌地往下落着。
太后认出这个宫人是在芮姜身边伺候的,顿时心中一沉,连忙站起身来,沉声道:“怎么了!”
宫人身子直颤抖,跪在地上,话都说不利索,嘴长了半天硬是没挤出一个字出来。
太后心越来越沉,终是站不住了,快步朝芮姜寝殿走去。
谁也没注意到,窗外原本可以开盛开的花凋零了。
刚一走过去,便见芮姜寝殿外面跪了不少宫人,个个叩首在地,身子直颤抖。
太后快步上前,只见屏风后面,芮姜穿着一抹血红的嫁衣荡在梁柱上面,身子看起来格外单薄,与这满天喜气沦为一体,却看得人心都颤抖了起来。
太后只觉得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