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寺
小厨子早已经垂下了头,哪哪都不敢再乱看,眼睛只盯着地面,听这话,忙点了点头,这片地还没来得及擦便头也不抬的拥开了小木门。
凉风忽进,又随着大门关合消失的无影无踪。
满室只剩下浓稠的药香,夏蒹弯下腰,绕开了裴观烛轻揽着她脚腕的手,搬着小木凳坐到炉子另一旁。
好半晌,没人开口说话。
夏蒹余光里看着裴观烛叠起手里的棉布白帕,他的手是真的好看,苍白的皮肤颜色,不同于当下人们指甲好多修剪的有些尖锐有棱角,他一直修剪成圆弧,指骨纤长又骨节分明,不显女态却不过分刚硬,还显得特别干净。
“我还不能喝吗?”
少年温润清朗的声音打断了她不知何时乱成一团的思绪,夏蒹一顿,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她余光偷看裴观烛的手入迷,窗外天色早已黑到不能再暗。
“能喝了。”夏蒹话语平常,昏暗之间,耳垂却早已蔓上一片热,但纵使心里有些慌乱,她动作也尽量表现得不慌不忙,将早便放温的药端到裴观烛面前的时候,少年只是淡淡一瞥,显然并未发现什么。
盛药的瓷碗大,冒着白烟热气,但碗壁碰到手里已经并不烫了,药香味泛着浓郁的苦,少年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端到嘴边分几口一饮而尽。
每次看见裴观烛喝药,都会觉得他是真厉害。
这药夏蒹也尝过,前阵子她睡眠也不好,想着喝这药调理调理,但熬了一次喝了一口就苦的舌苔发麻,嘴都下意识苦的咧开。
但好像不管是什么苦涩的东西,端到裴观烛嘴边他都会面无表情的咽下去。
“好了,”他站起来,将碗放到一旁,这些一向用不着他们收拾,“咱们回去罢。”
少年冰凉的手伸过来,熟练且自然的牵住了她的。
推开木门,外头天已经黑的彻底,有风迎面而来,吹乱了夏蒹落在脸侧的碎发,她敛下眉目,看着二人紧紧相牵的手。
其实有些说不上来。
这几日她们虽然住在同一间船舱内,但是裴观烛一直都没怎么像往常那样碰过她。
再加上,夏蒹一开始便主动提出了不想跟裴观烛一起睡在床榻上的意见。
如今想来,其实她当初就睡在床榻上好像也没什么不好,他每日都睡着,像个僵尸一样一动不动,她就是跟他睡在一张床榻上又有什么呢?
也省的现下,单单仅是牵了个手就觉得有些不习惯了。
第54章 微凉甜腻
心思发乱,回到船舱。
依旧是她临走时的样子,裴观烛坐到床榻上,没什么精神拿过床榻边堆放的简策低头静静看了起来。
“晚明,”他面色明显不好看,而且刚才才喝完苦到发腥的中药,回来就连一口漱口用的茶水都没咽,夏蒹从兜里翻出一包青杏,坐在甲板铺着的厚被子上递给他。
“你吃些青杏子,酸的吃完会好受很多。”
他目光从简策上移开,目光从她面孔落到她手里捧着的青杏上,眸光稍定。
夏蒹微顿,想起些什么,微微皱了下眉,“这个……”
她过去,身子靠到床沿,紧挨着少年身侧,在他的视线下迟疑用牙齿咬了小块青杏的皮。
酸涩还没来得及发挥便已蔓上了脸,夏蒹皱起眉目,一脸痛苦面具将手里的杏子递过去,身边少年却迟迟没接。
疑惑,夏蒹起脸,便对上少年不知何时早便笑弯的眼睛。
“夏蒹动作好快,”方才走神,觉得她的手捧着青杏好看,没想她张嘴便把青杏子给咬了。
他说话一向慢,此时带上些笑意便给人一种他在十分宠溺你的错觉,夏蒹还没回过神,便见他手撑住床沿,对着她弯下了脊背。
“罢了。”
少年指尖轻捋过垂落至耳畔的墨发,用嘴叼走了她手里咬了一点的青杏子。
夏蒹这才回过神来看向他。
明显是酸,平日里喝再苦的药眉心都不蹙一下的人,此时眼梢都微微眯了起来。
被他唇触碰过的指尖泛起冰冷的麻,夏蒹走起神,满脑子都是他方才染笑的话。
看来青杏这类果子,原是不需要她咬的。
倒是她动作太过迅速,平白受了少年调笑,此时坐在他身侧也开始不习惯起来。
“这青杏,夏蒹是为自己准备的么?”
“啊?”听他问话,夏蒹有些不自在的从床榻边退回自己的厚被子上,“嗯,我没坐过船,怕自己会晕船。”
“这样,”他点头,又从床榻边散着的一小堆青杏子里拿出一个来吃,顺手捞过身边简策,抬眼笑笑,“那可有晕?”
“我没有,”夜晚气氛正好,她闷在船舱内,也好久没跟裴观烛怎么说过话了,“晚明晕的倒是很厉害呢。”
“嗯,很奇怪吧,”他头也未抬,话语温和且慢,“明明家父在京任职。”
这样一说还真是。
裴观烛的父亲裴玉成虽是金陵人,但身为京官,按理说作为他的长子,裴观烛也该熟悉水路,习惯坐船。
但夏蒹早便知裴观烛的童年,想来他肯定是一直被关在裴府的。
“但我自己也不知是为何,”他起眼,像是有些苦恼,“哪怕再怎么坐船,我都无法适应呢。”
这下夏蒹倒是愣了。
“你以前坐过船?”
“是啊,”兴许是见她面容是明显的惊讶,裴观烛歪头浅笑,“常坐呢,家父经常带我往返京师。”
夏蒹:?
“你们上京师是去……?”
“唔,”他单手捂嘴,将青杏核吐出来,就是做这样的动作也文雅至极,“去见宫中的娴昌贵妃,她是我的姨母。”
娴昌贵妃。
夏蒹记得,那是裴观烛母亲的庶妹。
原著中裴观烛死后,裴玉成遭贬,她恨主角团到咬牙切齿。
虽然知道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此时一听说贵妃娘娘,夏蒹还是觉得有些恍惚,在这个时代待久了,贵妃娘娘这个词汇就好像远在天边,而她虽然是穿书女,但早已成了平平老百姓,自认为是跟宫中人扯不上关系的。
“这样的话,晚明你跟……娴昌贵妃,关系还算好吗?”
“关系么?”似乎是头一次被问这样的问题,他面上笑容有些怪异,盯着她看了好半晌,“她让我想吐。”
夏蒹瞪大了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少年笑的后仰,手撑住床沿身子歪到一侧,墨发垂落,“夏蒹对宫中的那些人很好奇么?”
“你若想要见,我就带你进宫嘛,”他面孔苍白,凤眼弯起,“但不要太抱有期许,她们都不好看,一个个丑的我眼睛疼。”
夏蒹:……
又来了,裴观烛古怪的审美。
夏蒹脑海里又回想起裴观烛说来喜是他的理想型,登时脸都不受控制地皱了一下。
“进宫……晚明你去到京师后还要进宫一趟吗?”
“既来了京师,不去不好,”他道,“但夏蒹要跟我一起去,京师不好,再不能放你单独一个。”
“不好……”夏蒹嘀咕,裴观烛像是对京师很熟悉,这句不好,她肯定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虽然对进宫面见贵妃心有抵触,但夏蒹还没想那么远,“对了,晚明既然对京师熟悉,可知咱们接的悬赏令京师苏家?”
她没抱希望,本来听裴观烛的说法,他以前估计来京师也只是做做样子去面见娴昌贵妃,但没想少年却点了下头,“嗯。”
“真的?”意外之喜,夏蒹抱着盖在腿上的薄被靠他近了些,“京城苏家是怎样的人家啊?”
少女穿着薄衫,露出轻纱下柔软白皙的手臂,整个人像是一团温软的云,全身都散发着他午夜梦回时常闻到的梨花香味,这味道填满了整间阴暗狭小的船舱,吸入鼻腔,再落进他梦里,时间长了,他感觉就连他自己都被染上了这股味道,那是夏蒹的味道。
她又在用这眼神看着他。
瞳仁儿是一贯清浅,像是白瓷杯里装茶,剔透又干净。
她的眼睛可真漂亮,这世间,想必也不会再有比她还要漂亮的眼睛。
裴观烛静静地想,手中简策其实不知何时便再也看不下去了。
“不能就这样告诉你,”他道,“我要夏蒹给我些……唔,我想要的东西作为交换。”
“……你想要的东西?”夏蒹微微蹙起眉,心中下意识是想起了钱,但转念一想,裴观烛就算是想要一块路上的砖头估计都不会想要钱。
“你想要什么东西?”
我想要——
他看着她的眼睛。
我想要。
我想要杀了你。
想要杀,想要杀了你,快一点快一点杀了你,但是又很奇怪。
他坐着,视线牢牢盯着她歪下了头。
很奇怪,也很纠结,这种情绪,应该就是纠结,就像他之前也在一直纠结,不停地纠结,很烦人,但又很开心,虽然他当时纠结的对象并不是夏蒹。
但是他的纠结,一般结果都会是好的。
毕竟,如果他当时杀了母亲,就看不到母亲变成痴傻的样子了,他如今看到了,也从心底庆幸,太好了,幸好他当时忍住了,得到了这样的好结果。
但是这跟夏蒹的其实不大一样。
她很可爱,嗯,他喜欢夏蒹,很爱夏蒹,如今也觉得这样的夏蒹留在自己身边很好,但是,但是吧,杀掉她肯定更好,他光是想想用手掐住她的脖子看着她在自己的手中死去,整个人就快要兴奋的发疯了。
怎么办。
他握住手,紧紧地扣住自己的双手,将指甲深深地掐进自己的手背,垂下头瞪大眼。
怎么办,快要疯了。
他其实早就忍不住了啊,好过分,好难过,为何他要纠结这样的事情,真是快要疯了,好想,想要,想要快点杀,快点杀了她。
“夏蒹。”
他抬起头喊她,耳朵里听见自己的声音。
完了,他的声音,好奇怪。
他看着她,夏蒹好像根本没发现他的声音奇怪,“怎么,想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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