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寺
好半晌,没人开口说话。
少年的视线紧紧黏在她的脸上,很久,夏蒹才听到他轻笑,“回话的时候要看着我说才对吧?”
“我们没聊什么,只是一些很普通的话,”夏蒹看向他,在暗淡的幽暗里对上他的眼睛,“这样好了吗?”
“嗯。”
裴观烛这才应了声。
要过宫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兴许是介于夜深,他们二人刚出了贵妃殿内,便见有两抬小轿等在门口。
有了轿子,倒是能轻便不少。
夏蒹坐上小轿,手反复攥着黑水晶挂坠。
她并不怕娴昌。
这种不怕,是因为她能感觉到,娴昌极度将裴观烛放在心里,这种极度,导致娴昌可能十分恐惧被裴观烛厌恶,所以只要是裴观烛的要求,哪怕是给压根不喜欢的民间女子在自己最喜爱的后院庆贺生辰,她都能点头同意。
但这就是夏蒹根本不理解的地方,不管是裴观烛的父亲,还是娴昌,她们都是这样,明明表现得极为爱裴观烛,大额的财产,用命去庇护,却忍心伤害他。
这到底算什么?
脑海中有金鱼荡尾,扑通而落。
夏蒹皱起眉。
而且为什么,娴昌当年会要求尚还不知人事的裴观烛,喊她母亲?
第91章 若她是妖
纸糊的窗户,外头是摇摇晃晃的红色光影。
那是一盏又一盏红色灯笼。
裴观烛坐在地塌上,漆黑到空无一物的眼珠倒映着红色的模糊的影。
他手里抱着那小小的石刻娃娃,身畔不远处的床榻上,传来属于少女绵长的呼吸声。
她今夜吃多了酒,下轿子时,面上还一副忧愁模样,梳洗躺到床榻上,倒是没过片晌就睡着了。
裴观烛轻轻眨了下眼,伸出手,胳膊往前探,挡住眼前红色的光影,又伸开五指。
红色的光自五指缝隙间穿过,映进他漆黑的眼珠里。
手中的石刻娃娃,一下又一下,用尖锐打击着他的指腹。
裴观烛紧紧皱起眉,放开石刻娃娃看向自己的五指指腹,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血,也没有伤。
【笨蛋!白痴!废物!傻子!】
石刻娃娃在他怀里,用那尖锐的声音,好大声好大声的辱骂,那声音大到,近乎快要刺破了他的耳膜。
“唔——!”他捂住耳朵,感觉有血从耳道里流出来,反复的去擦,往手里看去,却什么都没有。
【被欺骗了吧!】
【早就说了!让你杀掉她!她明显在瞒你!明显有!】
【她肯定是知道了你的以前!】
【所以才会像那样!一脸愁绪!看都不想看你一眼!】
“不对……”
“闭嘴!”
他手紧紧抓住石刻娃娃的脖子,“不对……闭嘴!你闭嘴!”
“唔……”
床榻上,少女呼吸清浅,翻了个身。
她纤细的手腕垂到床边,坠着指尖,微微动弹一下,便再也没动静了。
裴观烛的眼眶瞪得很大。
有泪盈上来,轻轻一声磕碰,石刻娃娃晃了几圈,稳稳停在地上。
少年掀开锦被,膝行过去。
床榻里,少女睡得正熟,就是连睫毛也未颤动分毫。
有浅淡的酒气萦绕在床幔内。
裴观烛痴痴看着她的睡颜,趴下身,用脸轻轻蹭着夏蒹落到床沿的五指。
“姨母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夜色中,少年刻意放低的温柔声音显得极为清晰。
“究竟说了什么?为何非要瞒着我不可?”
真想把这世间的所有人,全都杀光算了。
窗纸外,红色灯笼摇晃,泪水一点一点从右眼眶溢出来。
真想把所有知道我过往的人,全都杀光算了。
为何总是要这样欺负我?
为何,总是要这样?
姨母也是,父亲也是,她们都知道我的过往,我那不想被夏蒹知道的,难堪的过往。
明明夏蒹一直看着我好的一面就够了。
明明这样就足够了。
为何要反反复复,把我的难堪给夏蒹看?
“为何要这样……”
泪水打上手背,裴观烛低下头,用额头反复蹭着夏蒹的手。
“为何要这样对我……”
【你怕的真的是这个吗?】
裴观烛眼眶蓦的瞪大,猛地转过头。
石刻娃娃的脸面朝他。
【你怕的真的是,被她知道过往吗?】
【明明是这个自私的贱女人,她一定会离开你,不是吗?】
裴观烛下巴微颤,摇了摇头。
“不……”
【你敢说不是吗?】
【明明你比我更要在意这件事,她的怪异之处,你敢说你真的从没有在意过吗?】
“我……”
【那你暗中搜查的那些东西,算什么?】
石刻娃娃细长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
眼珠发颤,裴观烛看向对面桌上,被压在一沓废弃宣纸下的纸页。
【她不会说金陵话,算什么?】
【她在金陵偏地长大,家中有七口人,她被当成不要的接到你继母的别庄,当时年岁已有十二三,手上却一点茧子都没有,算什么?】
【她偶尔说的那些,甚至你都没听说过的话,算什么?】
【她见到笼子第一眼,不是惊叹,而是看向你,好似未卜先知,算什么?】
【这些,都算什么?】
一句接着一句。
好似一根又一根原本便扎在他心上的针,被指头死死摁下去。
“是啊,算什么?”
少年漆黑的瞳仁儿无神,泪水不流了,却干涸在他的脸上,“说到底,一切只是她的骗局罢了,她欺骗我,而我早已发现,却贪恋有她的存在,将这些怀疑一一对我自己隐瞒。”
【你不好奇吗?】
【你不好奇,她究竟是‘什么’吗?】
“我……”他嘴唇都在发颤,“我怎会不好奇?”
他怎会不好奇?
若夏蒹是只鸟变的。
那夏蒹烦他,厌他了,他防都防不住,夏蒹拍拍翅膀,顺着敞开的窗棂便能飞走了。
若夏蒹是只狐狸变的。
只是为了骗他的心,偷他的阳气,骗完了心,偷走了阳气,夏蒹变成只狐狸,他又要去哪里寻她?
若夏蒹是只猫变的,是只兔子变的,是山上的树妖,是水中的精怪。
他要去哪里寻她?
他又该如何困住她?
光是想想。
光是想想,心便觉好似被针狠狠扎进去,疼的他眼睛都是酸的。
【所以,你应该一辈子把她绑在你的身边。】
“绑在我的身边,”裴观烛重复着石刻娃娃的话,漆黑的眼珠蓦的一亮,“我该,我该如何做,才能将她一辈子绑在我的身边?”
【你杀不了她,也就证明无法用刀划开她的肚子,看里面有何不同,但你可以搜查她,看她身上有什么马脚,届时寻求风水八仙,玄师做法,也定让她无法逃出生天。】
“搜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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