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舟舟沐
国棉三厂的关系,一般人可攀不上,这个田馨能来这里买布料,就不是一般人。
既然是熟人,樊向前也就没了顾忌:“国棉厂要减产,没准下个月开始,我们工人上工时间也缩短,新机器没来,产量跟不上去。”
苗主任跟田馨毕竟隔着几层,又是个领导,说话藏了大半。
国棉厂的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一厂二厂都是如此。
田馨垂着脸,没说话。
樊向前以为她担心以后没布料买。
“以后瑕疵布料虽然少,我估摸也足够你买,放心吧,影响不着,你这布料打算怎么卖?”
“布料容易卖,去仓库好好选选,挑瑕疵小不影响的,拿去外面卖,只要价格不高,不收布票,就很容易卖出去。”
不愧是做生意的料。
国棉厂对职工内部售卖,大伙也就是买一匹去裁缝店做衣裳。
樊向前是国棉厂的职工,厂里有规定,职工不能在外面进行经济活动。
说白一点,就是不能做私人小买卖,年前有查到的,降了工资,还给了警告。
国棉厂是好单位,现下工人的地位高,多少人削尖脑袋想进来,樊向前珍惜的很,自然不会冒险。
他十分感慨,樊燕和田馨同样的年纪,见识和魄力,差的太远了。
仓库离得不远,走四五分钟就到。
仓库的货架上堆满了瑕疵布料,像是被人翻过,乱七八糟的。
这次的布料,说实话不如上次的品相好。
田馨没得挑,再不选下个月怕都买不到,也不敢挑三拣四。
挑来选去,田馨最后选了四十匹布料,主要是棉布、涤纶和雪纺料子。
这三样都是常见的布料,比较容易往外兜售。
数量和单价樊向前一念叨,总价就算了出来。
他忍不住咂舌,四十匹布料,这一下就花了八百块钱?
田馨再厉害,也就是个普通大学生,去哪弄来的钱?
看她云淡风轻的样子,这些钱也没伤筋动骨。
活了四十多年,樊向前第一次产生出无力感。
人比人,死气人,索性就别比。
樊向前是厂里的四级工,待遇算是比较好的,每个月工资是42元。
这些布料,顶上他二十个月的工资了!
关于国棉厂的情况,田馨还想勤打听着,有樊向前这层关系,会便利不少。
樊向前又客套两句,说樊燕话多容易得罪人,让田馨包涵一点。
苏蔚冬五点过来接她,田馨也没着急走,就跟樊向前又唠了一会儿。
樊向前刚交工,本来是打算回家的,见田馨没走,也没急。
樊家在远郊,离市区太远,樊向前平日都是住宿舍,休班时去丈母娘家,樊燕上大学也住在那。
本来樊向前没想买布料,看田馨这么一折腾,他也动了心思。
随后,又听见田馨劝他。
“樊叔叔,布料这种东西,家家户户都需要,做衣服做鞋面,裁剪床单,用处大着呢,你守着国棉厂,能内购,这么好的条件,不买两匹可惜了。”
田馨又说:“涤纶布,也就是的确良,耐穿耐磨,流行十多年了,现在年轻人还喜欢穿的确良的衬衣,樊燕身量高,拿着布料去裁缝部做几件衣裳,不比去百货商场买成衣差,而且还能节省布票呢。”
田馨说的句句在理,樊家双职工家庭,比一般人家宽裕些,可到底供应拘束着,买东西也没那么随意。
这布料是挺好,虽然有点瑕疵也没啥大影响,就是一买就得一匹,一匹得二十块钱!
二十块钱啊!平时去商场扯布头也就是几尺,一匹布一般人家也用不完,樊向前想跟别人分一匹,同事不乐意,说怕有瑕疵的地方分不均。
想买的,只能自家咬咬牙,至少买一匹布。
三五块钱买布头还行,二十多块钱,始终是有点贵,去裁缝铺还有手工费。
田馨:“樊叔叔,你也知道,国棉厂都要减产减量了,这几个是大厂子,万一布料有段时间供不用求,想买都买不到。”
樊向前没想那么长远,他觉得不至于,咋就能缺布呢?
但国人骨子里就有深刻的忧患意思,这会儿,樊向前像是鬼迷心窍一般,买!
在国棉厂上了这么久的班,挑布料还不容易?
货架上剩下的布料他翻来选去,最后挑了两匹出来。
一匹棉布,一匹涤纶布,这两匹布虽说有些瑕疵,裁剪时注意点,最多浪费点布头。
和田馨告别,樊向前扛着两匹布去了丈母娘家。
樊燕也在,樊向前放下布料:“想做啥衣服,拿布料做去。”
樊燕惊喜道:“爸,你是最抠的,怎么突然大方了?”
“太小瞧你爸了,长这么大,缺你吃还是少你穿?”
“我碰到你同学了,叫田馨的,她去国棉厂买布料。”
田馨一向有本事,樊燕并不意外。
“你认出来了?”
“能认不出来?你们宿舍的合照,属她最好看,我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樊向前略忖片刻,田馨虽然低调,但他听说了,她跟副厂长能搭上关系,听说厂长小时候还抱过她。
这是旧识啊,国营厂的副厂长,这地位可高。
“田馨挺不错的,你们一个宿舍的,跟她好好处,别闹矛盾。”
“知道了,爸,你还没说,为什么买布料?”
樊向前一怔,他总不能说,田馨一劝说,他头脑一热,就把布料搬回来了。
“我怕以后缺布料,正好赶上厂里对内卖布,就买了两匹。”
樊燕妈在食品厂上班,埋怨说:“你就算买,一匹就够,两匹,这得多少钱啊?败家,再者说,布料这东西供销社、百货商场都有,咱们家也有布票,买下两匹布啊,用到猴年马月?”
樊燕她妈和她姥姥把樊向前数落一遍,嫌他想太多,乱花钱。
樊向前也是一脸不解,难不成自己错了?
可田馨说得对啊,守着国棉厂这便利的条件,不要钱的瑕疵布料,买两匹也不亏。
田馨这头。
苏蔚冬借了平板车过来拉货。
四十匹布料,苏蔚冬也惊呆了。
他不是埋怨田馨,就是觉得太多了。
“卖的完吗?”
田馨胸有成熟:“能卖出去,实在不行囤俩月,我心里有数。”
田馨办事向来稳妥,苏蔚冬没多问。
走到国棉厂门口,警卫员热络打招呼:“田同志,下次什么时候来啊?”
田馨:“看情况,大哥,谢谢你啊。”
警卫员是国棉厂的耳报神,认识的人多,小道消息也灵通,结交这种人有益处。
田馨递过去一包烟,对方谦让两下,就收下了。
适才等苏蔚冬的间隙,田馨跟警卫员聊了几句。
国棉厂的警卫员是轮岗的,不光在一个厂子待,所以对分厂的情况也有几分了解。
一厂和二厂,在上个月就已经减产了。
听说,也有产下游经销商需求少、产品销量不好的原因。
产品生产出来,要拿出去卖,良性循环起来。
产品滞销、资金紧缺、再加上旧设备需要更换,桩桩件件压在一起。
现在是个过渡期,需要平稳渡过。
田馨也不懂产品经营,她只能用浅显的道理去分析。
哪怕是国营厂子,也不愿意做倒贴钱的买卖。
机器生产线更换是一笔大的开支,在眼下这个当口,显然不是太合适的时机。
用现有设备进行生产,就能足够交货,又何必急慌慌去买新机器呢?
求稳是最简单的。
除了这四十匹,到了下个月,田馨又去国棉厂买了二十匹。
传说中的布料荒终究还是来了。
在五月初。
突然间,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谣言,说现在布料供应不足啦!要抓紧买。
这话是真是假没人辨别,就一窝蜂的冲去商场和供销社买布料。
布料是计划产品,需要凭借布票才能买,之前商场的衣服、布料都很充裕。
可架不住大家一窝蜂的过来,你要几尺、我要两丈,就跟不要钱一样疯抢。
除了常见的棉布,就连最粗糙的麻面布也有人抢。
售货员在后面说:“这麻面布是白色的,穿起来跟家里死了人一样,又硬又扎人,买这干啥?”
虽是这么说,售货员自己也没闲着,囤了几尺布头。
不光是布料,衣服、裤子、连花手绢都没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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