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戏好多
迷茫的她一时忘却了身处的环境,自然就没有看到,在自己的身后,在渐渐空荡了下来的尸首边上,早就不满却一直被孝道名声强行压服的三房,在谢广琭的带领下,一家子丢下手里的棍子结束了堆土的动作。
反正压服自己的人都晕了,人事不知,那他埋什么埋?
若是可以,他恨不得老虔婆的尸首被狼叼了去,啥都没剩下才好,就如自己那可怜的亲姨娘般,谢家祖坟边上,他姨娘的坟堆里只有一具空棺一样。
谢广琭拉着妻子,招呼儿子们转身就走,临了还不忘了朝着坑里,被席子卷了的尸体狠狠吐了口唾沫。
谢时宴一走,二房一走,三房再这么一走,只剩下大房李佳虞母子三人领着三小妾在。
李佳虞望着坑里席子卷着的隆起,看着他们这一房人身上衣裳各个单薄,特别是身边才大病初愈的小儿子,此刻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李佳虞眼眸一暗。
急急朝着二房三房离开的方向看去,见人都已经走远,而留守下来看着他们埋人的衙差,早就提了刚才祭奠到一半的贡品,自顾自回骡车上享受去了,眼前待埋的坟堆跟前,就只剩下他们几人在,那么……
李佳虞一个箭步跳下坟坑,三两下掀开席子,看着老虔婆身上的厚实棉袄,挥手就招呼坑边上一脸惊讶的三个小妾。
“你们都赶紧的给我下来,动作快点,给我扒了老虔婆身上的衣裳。”
“夫人,您?”,三小妾齐齐惊愕。
“您什么您!别废话,都给我动作利索的!本夫人可警告你们,如今老虔婆已经死了,而你们却是我谢家大房的妾,更是上头都留了名,圣旨里都点名要流放的人,这辈子,你们生是谢家的人,死是谢家的鬼,都得在我李佳虞的手心里讨生活,若是惹恼了本夫人,不听本夫人的话,小心到了西南,本夫人把你们都卖到脏窑子里头去!”
此话一出,三个小妾瑟瑟发抖,看向平时脾气貌似最好的谢时宣,指望着他帮忙说说话,阻止夫人的疯狂呢,却发现,这少年就站在坟坑前,定定的遥望坟坑内的他亲娘,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方氏跟另外两个年轻的小妾瞬间就老实了,知道这位三郎也指望不上,一个个都跟鹌鹑样缩着脖子,哆嗦着爬下坟坑,颤颤巍巍的伸手,开始剥林丽晴身上的衣裳。
好不容易把僵硬尸首上的衣服拔下来,李佳虞冲上来就抢,厚实的棉袄递给小儿子,裙子想了想终是没递给大儿子。
李佳虞眼带歉意的看着大儿子,嘴里柔柔的安抚道:“宣哥儿啊,不是母亲不给你,实在是,这是袄裙,你个男子不好穿,所以……不过宣哥儿你放心,母亲跟你保证,等回头有机会了,母亲一定给你想办法,哪怕就是去抢,母亲都必定帮你抢一套棉袄来!宣哥儿啊,眼下你弟弟还病着,你当哥哥的得大度体贴一点,让着弟弟点,眼下,你便帮着母亲把你祖母埋了吧。”
谢时宣一听,眼里最后一点名为希冀的光——灭了。
他舔着后牙槽蓦地一笑,两手一摊说的光棍。
“母亲啊,儿冷啊,没力气,等你什么时候给儿找到了棉袄,儿再帮你埋人如何?现在?哦,儿得加紧赶路了,万一没力气赶路被队伍落下了,想来是没人疼儿,给儿收尸的啊……”
阴阳怪气的朝李佳虞丢下这么句话,谢时宣毫不留恋,转身就走。
瞅着这边的动静,坐在骡车上吃夺来贡品的三人一直作壁上观,见到最后,亲母子都闹翻了,络腮胡忍不住啧啧摇头,却指着坟坑问自家头。
“头儿,这些娘们可真毒,居然扒拉死人的衣裳哎,咱们真不管吗?”,都说死者为大的呢?
码头官渡可真是好,新鲜货儿多,南边的鲜柑橘都有,这玩意到了京都,怕是贡品吧?
仇头把手里剩下一半,在这冬日里难得的橘子塞嘴里,心中唏嘘被打断,仇爷没好气的哼了手下一声,而后牵着他的马骑上就走,背着寒风打马离开的时候,仇爷还不忘了给身后的笨蛋手下丢下句。
“那是人谢家的老祖宗,又不是你胡家的老祖宗,人家都不急,你急个什么劲?”
反正自己已经仁至义尽,该提醒的,该做的,他都做了,他仇放可是最坏、最黑、最狠辣的押解差唉,已经问心无愧了好吧。
望着仇放远去的背影,络腮胡耸肩,心说头儿都不管,自己更就管不着,赶紧吃完手里的食物,把跟前剩下的半篮子往后头车厢一收,络腮胡一抹嘴,招呼着二虎。
“我说兄弟唉,别吃了,咱也得给前头俩辛苦押解的兄弟们留点,你赶紧去催一催那边的人,快点给人埋了,咱们也得赶紧上路了,不然队伍就走远啦!”
待到二虎奔过去,急吼吼的甩着鞭子催促着,硬是让四个女人把人埋好后,也顾不上这人只埋了浅浅一层,搞不好就会被野物给叼了去的尸首,赶着归队的二虎,催促着李佳虞五人就赶紧上路。
昏迷中被妻儿带着远去的谢广珩怕是死都不知道,他的亲娘,不仅棺材没睡上不说,死后连最基本的体面都没能留住,更甚至是尸骨,在他们走后的当天晚上,就被一群过路的狼给扒拉了出来……真可谓是,河畔荒地埋枯骨,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李佳虞倒是长了心眼,还知道把从老太太身上扒拉下来的棉袄,叮嘱儿子穿在脏兮兮的单薄囚服里头,可老虔婆下身的袄裙却没法子穿在囚裤里头呀。
有心藏也藏不住,寒风刺骨又冷死个人的,不得已,李佳虞咬咬牙,把裙子当成了斗篷披着,小心谨慎,磨磨蹭蹭的,牵着小儿子走在了队伍的最后,打着自己不在二房跟前晃荡,就似乎能遮掩过去一样,其实心却是虚的,毕竟扒拉死人身上的衣裳,还是婆母的,她也亏心。
可是吧,再如何小心遮掩,白日里是好不容易混了过去,却并不代表了从今往后都能混过去,这躲得了白天却躲不过晚上呀。
夜里落脚的时候,谢家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还不是得被关押到一块去?
当谢广珩清醒过来,发觉曾经最是爱扒拉着他们家不放的大嫂,居然破天荒的没到自家跟前来晃悠,压抑着悲伤,心说已经失去母亲,准备从今往后都好生照料剩下亲人们的他定睛一看。
只那么一眼,便心绪剧烈起伏,气血翻涌。
大嫂身上披着的袄裙,五侄儿那明显变得臃肿了的身材,谢广珩哪里还不清楚,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一想到自己的亲娘孤零零的死在外头,连死了都没了安稳跟脸面,谢广珩颤抖着手李佳虞母子,最后气的气血上涌,立时喷出一口血来。
李佳虞也见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而到了眼下这样的地步,这二房,自己也再榨不出什么油水来,三房更加指望不上后,在谢广珩提出再不管他们时,李佳虞也沉默不语。
硬是凭着胡搅蛮缠,在王贞深怕丈夫再被她气的吐血的情况下,李佳虞从退让了的二房手里,强势的分到了二十两银子后,谢家就此分家,却只可怜了谢时宴这倒霉蛋,那句父母在不分家,整个谢家三房都各自分了个干净,唯独他依旧属于大房,理法制度,李佳虞这个继母,起码明面上谢时宴根本甩脱不开。
就这样,分崩离析的谢家走走停停,随着过了湟河,随着天气的转凉,他们又走了一个来月的样子,已经走完三分之二路程的他们,来到了大江边上。
遥望着船舶往来频繁的热闹江面,仇爷指着江对岸,再次感慨,“只要过了这大江,再走一千里地,咱们就能到地方啦。”
这是个好消息,于梵梵为此也觉得开心,“仇爷,咱们还是去官渡等船过江吗?”
那是自然。
跟仇爷他们一行走到江边官渡,却得知可以载着他们过江的货船,要么就是岸边马上要开船的那一艘,那么就得等到两天后才有。
对此,不想再多耽搁时间,想要尽快赶到地方交差,早已经不耐烦谢家人的仇爷,几乎是瞬间做出决定,去赶马上要开的这艘。
好家伙,这时间得都紧迫?随着仇爷一声令下,队伍立刻就忙乱了起来。
便是走了这两个来月的路,脚力已经被锻炼了出来,可面对如此急吼吼的赶船,忙中还是出了错。
于梵梵被谢时宴一拉,不得已跟在仇爷的身后,在谢时宴的前头先走上了艞板,没法跟在车子后头护佑俩孩子,只能任由谢时宴拉着车子,带着孩子们紧跟在她的身后。
江面风大,连接码头跟船只的艞板,便是架着两块并驾齐驱也没多宽,随着踏上来的人一多,艞板还摇摇晃晃的本就不稳,加之这船已经起锚即将出发,他们一行人是紧赶慢赶才将将赶上的。
好家伙!船不稳,艞板不稳,人更不稳,身后还有深恐自己被落下的焦急人流在往前挤。
可怜车后座一心护着烨哥儿的东升,一阵江风猛烈的刮来,随着艞板剧烈的起伏,在身后人群推搡间,小四轮剧烈摇晃起来。
谢时宴紧紧握住车扶手,却没第一时间控制住车子,为了护住重心不稳,眼看着要跌出车外的小外甥,东升猛的把要侧翻出去的烨哥儿往回一拉,自己却不慎顺着拉拽的反作用力,在随着车子被稳住的那一刹那,整个人就从扶手本就不高的车上坠落了下去。
而艞板下头,却是滚滚冰寒的湍急江水。
那一刻,刚刚踏上船甲板的于梵梵正好回头,看到自己的弟弟就那样坠落了下去,她肝胆俱裂,嘴里一声凄厉的惊呼:“东升!”
紧跟着出于本能,于梵梵人就要跟着从船上往下跳,幸亏身后牵着马的仇爷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焦急不已的于梵梵。
“余大娘子别!”
“快放开我,我弟……”
于梵梵也是关心则乱,慌了阵脚,哪里还顾得上自己根本就不会游水的问题?
她甚至都顾不上去看身后拉住自己的人是谁,只一个劲的狂甩着胳膊,就是要往船舷外冲。
“大娘子你别急,你快看,你弟弟没事,他没事!有人去救他啦,你快看!!!”
“没事?有人去救啦?是谁?”,
原来,就在刚刚于梵梵尖叫间,同样发觉不对的谢时宴第一时间出了手。
在发觉东升掉落的瞬间,他当即抽出车上的雨伞,挥手对着车轮与艞板间的缝隙闪电般出手,用竹制的扇柄把车子卡死后,整个人就如离弦的箭一般直插而下。
就在于梵梵挣扎的时候,谢时宴将将好赶在东升要坠入江水时抵达,一个伸手,老鹰抓小鸡般的把东升抓入怀中抱紧,借着这股子力道,谢时宴同时一个鹞子翻身,在岸上、船上、艞板、甲板上所有人都惊呆了的刹那间,谢时宴凭借着高超的武功,精准的掌控,脚尖轻点两下江面,而后抱着东升飞身而起,顺利落回艞板上,把东升放回了小车中。
事情从猛然间发生到最后结束,快的就是眨眼间的功夫。
待到周围的人纷纷回神,倒吸凉气的倒吸凉气,鼓掌叫好的鼓掌叫好时,谢时宴已经从容不迫的拔出自己刚刚为护儿子安全而插入的雨伞,淡定自若,脸上表情变都没变一下的,依旧拉着他的小四轮走上了船。
双脚落在甲板上,谢时宴心里还在嘀咕,自己刚刚好像把雨伞的竹子手柄给弄坏了,也不知道待会璠娘发现了会不会训自己?会不会又给记上一笔?谢时宴心里讪讪的。
于梵梵却不知某人内心的担心,在车子上船后,于梵梵飞奔过来,一把趴在车边,伸手摸索着东升,把他整个人从头摸到脚,满眼的打量关切。
“东升啊,跟姐说,有没有伤到哪里?身上有没有哪里不对劲的?痛不痛?”
被问起的东升,其实整个人都还沉浸在刚刚的惊险中,小家伙根本没被吓到,双眼反而还亮晶晶的,嘴里不断的呢喃着:“太棒啦,太棒啦!”,简直是太厉害了!
原来自己一直看不起的小外甥亲爹,貌似不是一般人,是个武功炒鸡的厉害的大侠呀!
一心想要学本事,将来好保护姐姐跟小外甥的东升,整个人就跟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心里又激动又兴奋。
还是听到眼前自家姐姐满心的关切,感受着姐姐的动作,感受着姐姐的惊慌,看着姐姐整张脸上写满的担忧,东升心里酸酸软软涨涨。
伸手抓紧还在颤抖的姐姐的手,把这只关切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东升忙安抚道:“姐,我没事,真的没事,不信你摸摸看。”
感受着孩子胸腔里小心脏强有力的跳动着,于梵梵终于安心。
摸摸东升的头,把车里同样有些吓到了的崽儿抱进怀里安慰揉搓一番,哄的崽儿终于出了声,于梵梵这才想起来问弟弟。
“对了东升,你刚刚念叨什么太棒啦?”
已经爬下车,小管家公一样顾家,正低头仔细检查小车情况的东升,听得于梵梵问起,他忙从小车的另一面探出头来,看了眼姐姐,目光却直直的扫向了,已经站在甲板另一边与谢家人待在一块,正被仇爷等人看押着点数,准备押解往船舱底的外甥爹。
“姐,烨儿的爹真的很厉害!我感觉得到他的功夫很高,姐,我能不能跟他学功夫?”
“学功夫?”,弟弟答非所问,于梵梵却不恼,只是诧异他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
不过嘛,不用说男孩子们心中本就有个大侠梦了,便是自己,咳咳咳,那什么,要是条件允许的话,她还想学,学成后当个女侠来着呢。
身为一个惯孩子的人,对于弟弟的理想,于梵梵自然是举双手加双脚支持赞成的,“想学是可以,可是东升啊,你确定能吃得下学功夫的苦么?”
在她看来,学武功肯定很苦的,君不见那些影视剧里,武功不都得从扎马步啊,走桩子啊啥的开始么?怕
弟弟半途而废,意志不坚定,她还是得先问问清楚的。
“东升确信自己能坚持得下来吗?学功夫很辛苦的,如果意志不坚定,半途而废什么的,那姐姐还不如劝你一开始就不要去浪费时间,可若是你一定要学,那就的坚持到底,以后决不能轻言放弃。”
“姐你放心,我保证能吃苦!”,这可是学本事,将来有大用的,还能比自己当乞丐苦?
乞丐自己都当了这些年,他还有什么可惧怕的?自己又有什么苦吃不下?
看到自己弟弟满眼的严肃坚定的小模样,于梵梵决定,自己必须得成全他。
与于梵梵的信心满满不同,东升却有些心里没底。
“姐,烨儿他爹爹武功这么厉害,我瞧他平日里人还冷冰冰的,根本,根本……”,根本就不像是好说话的样子,“他会收我为徒,会教导我武功吗?”
“收你为徒?”,这个还是不要了吧?
就这傻逼身后的负累,加之这个时代里,讲究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她都还没把崽儿给捞出来,这就还得给他送一个进去?她又不是脑壳坏了。
“拜师什么的就不必了吧?”
“可不拜师,姐,人家能教我武功吗?”,这世间,有本事的人都不是把绝学深藏起来,连徒弟都不轻易教授的么?
如果自己还不拜师,他能学到啥?
于梵梵似看出了东升满脑子的纠结,想了想,忙安慰道:“如果是别人,你姐姐我不敢保证,可若是谢时宴的话……”
于梵梵搓着下巴,笑眯眯的看向怀里的崽儿,“弟啊,你可别忘了,他是你小外甥的亲爹,有你小外甥在,姐谅死他也不会私藏!”
不行实在遇到不会的,或是谢时宴那货要是不认真教,自己就让崽儿去问,谅死他也不会对自己的亲儿子藏私。
于梵梵果断的把怀里呆萌萌的儿子给卖了,谁让臭儿子一路上就护着他亲爹,偏心他亲爹来着?她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这是小心眼了,故意搞事睚眦必报来着。
而且吧自己还没说的是,她还有招杀手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