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江流
介于陈伟尚老爷子岁数太大了,不易于来回奔波,本来说在京城提供口供就可以了,但是陈伟尚却说:“我多年没回故土,如今已经黄土埋到了脖子,趁机看看家园,是多好的机会。再说,我也一直想当面斥责他们,怎可如此道德败坏。我去见见他们。”
所以,才有了这次南江之行。
何熙看着过了省界碑,就跟陈伟尚的孙女陈婷婷说:“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陈婷婷立刻从包里翻出了药:“爷爷,已经快到了,您先把药吃了吧。”
这是害怕见了丹尼尔他们太激动,提前让何熙提醒他吃药。
陈伟尚这才收回贪恋的目光,跟何熙说:“看不够啊!我是南江人,我走的时候才15岁,如今已经白发苍苍,半个世纪过去了,我只有在梦里才能看到家乡奔流的大河,光秃秃的高大树木,现在我终于看到了家乡的样子。”
他笑了:“真好。”
他接过何熙的药,一口吃下才说:“哪里都好,我走的时候,满目疮痍,人们饿的就是一把骨头了,眼神都发直,只为了一口饭活着,可你看现在,本来我住在京城就觉得人人都积极向上,看书看报纸,学外语,我以为是京城才这样。
可你看看何熙,这一路我们经过了城市,经过了乡村,我看到的所有的面孔都是精神头十足。虽然没有跟他们说话,但我知道,他们工作的想干得更好,他们种地想粮食丰产,做小生意的再想多卖点钱,都是奔着好日子去的。真好啊。”
陈伟尚说着说着,忍不住眼泪就流下来了。
陈婷婷忍不住说:“爷爷,您怎么还哭了,发展的好您还不高兴吗?”
显然这位从港城出生,外国长大的女孩是不懂这个的,何熙就说:“跟我们东北汽车厂合资的托卡集团,第一任大区总裁叫做布莱克,他有个理论叫做夏国人的奇怪逻辑。”
一说这个,陈婷婷特别好奇:“是什么奇怪?”
何熙就说:“甭管跟自己有没有关系,夏国的东西卖得好,所有人都激动,夏国的工人厉害,所有人都高兴,夏国的技术强,所有人都拍巴掌。他认为管你什么事呢?”
一听这个,陈婷婷似乎有点明白了,陈伟尚已经笑起来了:“这就是咱们夏国即便落后也不愿意挨打的原因,我们都有一颗夏国心,他们不懂就不懂吧。”
这么聊了一路,很快就到了江城市警察局,知道他们要来,顾孟平已经在下面等着了,何熙的车一到,他就迎了过来。
那边陈婷婷扶着老爷子下车,何熙就问了问:“现在怎么样了?”
顾孟平说:“正在查,张锋把什么都推到了方海建身上,方海建并不承认,现在厅里的人手正在查阅这次合资的所有资料。”
“丹尼尔他们现在就在问询室,拒绝配合,要求找律师,认为我们在污蔑他们,现在上去吗?”
何熙点点头:“陈老爷子是一刻不想等。”
所以,等着陈老爷子下车,何熙就推着他进去了,这会儿丹尼尔一行五人还在问询室,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丹尼尔还在强调:“你们这是污蔑,我们是看在夏国如今在大力吸引外资的情况下,才来的,我们是来帮助夏国的。你们合资一会儿换个工厂不说,如今还说我们诈骗,我要告你们,我还要告诉所有想来夏国投资的人,夏国太黑暗了,千万不要来。”
他刚说完,就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用美语说道:“你确定你没诈骗?那我请问,为什么我的工厂两年通不过的认证,我一卖给你,就通过了?”
这声音一出,丹尼尔脸色就变了,刚刚虽然说了他们在萨瓦迪卡的事儿,但是他觉得没有证据,谁能想到,陈伟尚居然来了。
这老爷子不是病的哪里也不去了吗?
何熙推着陈伟尚直接进了问询室,就听见陈伟尚直接说:“你们什么底子我都知道,证据和传票我都拿来了,我奉劝你,证据在此,没有人会相信你们的。
如果想要从夏国离开,就老实交代,你们现在还算是未遂,否则的话,肯定要细细严。查就有漏洞,到时候,你们照旧被驱逐出境。更何况,还有时间成本,你们的生意也是需要经营的吧。”
丹尼尔犹豫了。
而那头,因为方海建被突然查处,消息传到了方家,方家都乱了起来,这会儿方老太太林秀菊已经急了:“今天走的时候,不说是要签合同是好事吗?怎么突然就有事了?”
方家老爷子方建华也是吓了一跳,不过他还算淡定,扭头问报信的人:“怎么回事?”
对方其实也不知道具体的,就模糊说了一声:“我不在现场,就是听说好像是部委来了电话,那个外方是个骗子。”
一听这个,方建华已经松了口气,对着吓坏了的林秀菊说:“别着急,没什么大事,就是调查的不够严谨。等等吧。”
林秀菊忍不住说:“这可没有小事,你看看女婿,哪次都说不是大事,现在呢。”
一提何国强,方建华别提多腻歪了,当年的确是方美云一眼看中了何国强,按理说何国强结婚了,他不该同意,但人是真不错,学历高能力强长得好会来事,那么多大学毕业生里他是头一份,这一看就是个混官场的好料子。
方建华就半推半就认了这事儿了,谁知道,何国强本事也就那样,生了个女儿倒是厉害,如今被整的连工作都没有了,靠着他闺女的工资吃饭。就一个吃软饭的。
要不是方家名声已经不好,害怕离了婚再加一条落井下石,他就依了方美云,让他们离婚了。
他忍不住说:“提他干什么。”
不过本来想着没大事,可是等了两天,方海建都没回家,林秀菊是真受不了了,时时刻刻都在催,在哭,方建华没办法,干脆骑了自行车,自己去了机械厅。
结果到那儿,原本人家门口警卫都是让他直接进的,这会儿居然将他拦住了,方建华就说:“你不认识我是谁了,我是方海建的爸爸,你拦我干什么?”
结果对方说:“谁的爸爸都得有证明信,您的呢?”
方建华那个气啊,直接从口袋里将自己的退休证拿出来,扔给了他,以为这就让进了,结果人家问:“你找谁?”
他这半辈子没受过这些盘问,直接就火了:“你说我找谁。我找我儿子方海建,能进吗?”
结果对方说:“不能进,对不起,方海建目前不在机械厅。”
方建华一听就问:“那他去哪里了?”
对方回答:“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他不在。”说着就把退休证递给了方建华。
方建华气得不得了:“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就算不知道,你要不让我进去问问他的秘书,要不打个电话问问,你怎么这样?”
警卫就有点无语了,只是却不好说什么,正为难的时候,方建华就听见有个嘹亮的女声说道:“您别为难他了,方海建在隔离审查呢,他怎么知道?”
这四个字吓坏了方建华,他猛然扭头,就瞧见了大院里出来了个女孩。
真的是明媚秀丽,方建华就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李红梅。
虽然方美云和何国强结婚了,但不是不吵架的,方美云心里其实是很在意何国强二婚的,尤其是李红梅长得好看这一点,她是怎么也过不去。
这何熙就随了李红梅,真是太漂亮了,想不认识都难。
方建华没想到在这里碰见她,若是平时肯定不会吭声的,但现在隔离审查四个字,让他不得不开口:“你是瞎编的吧,我告诉你,何熙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何熙淡淡地说:“昨天丹尼尔一方招认,他们在萨瓦迪卡那边通过诈骗,以三成的价格买入了一座已经经营了20年的柴油机厂,从中得到了巨大的利润。后来夏国这边开始引进外资,他们就决定再来一次。”
“他们和方海建认识是在去年年中,被人介绍认识的,随后方海建就向他们发出了邀请,双方经过初步协商准备合作。”
“他们本来以为只会是个小厂,结果方海建直接跟他们说,让江城柴油机厂与他们合资,甚至在他们表示手中资金不够,却要占股超过一半的时候,方海建主动将价值三千万的江城柴油机厂折价600万,配合他们签约。”
说到这里的时候,方建华脑袋上的青筋已经开始跳了。
可何熙还没说完,“只是江城厂随后拒绝了合资,他们本来以为要黄了,结果方建华提议将南江动力厂作为合资对象。他们发现,方海建对于合资特别急迫,于是故意挑剔,结果方海建给出了新的条件。一是价值1800万的南江动力厂折价四百万同他们合资,二是他们出了技术和设备外,需要支付的200万现金,可以延期支付,甚至方海建还说过,先合资不支付也可以的话语。”
方建华这会儿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方海建为了政绩,这都不是贱卖国家资产了,就是白送。
这是徇私舞弊,这是刑事罪!
而现在,何熙说道:“这些,是方海建已经承认的,签字画押的。所以,在处理结果出现之前,您是见不到他的。”
“我劝您啊,还是回去好好歇着吧。”
方建华瞪着何熙,“这事儿跟你关系匪浅。”
何熙并不怕承认什么,但没有的她也不会承认,“方厂长,我觉得您虽然是位厂长吧,也曾经为国家做出贡献,但是您的思想道德水平其实是一直不在线的。这事儿跟我没什么关系,跟您才是关系匪浅。”
“当年何国强明明已婚,就因为觉得他有前途,自己女儿也喜欢,您就可以让他抛弃妻女。”
“人家葛红强明明比何国强技术强,出力也多,就因为何国强是你的女婿,就可以踩着人家提拔女婿。”
“方海建我也打听了一下,当官不错,干了不少实事,如果一直这样,他以后的发展会很不错,毕竟才四十多岁吗?”
“但是,你给他开了另一个口子,四年前,为了收拾我,您打电话给了张部长当时的秘书赵子杨,让他帮忙,最终他给王川华报信,偷了我的专利。赵子杨的后续,是你无力处理,让方海建替您处理的吧。”
“我说这个不是废话,方海建从那儿以后,就跟赵子杨关系很好,赵子杨是个什么人,你既然头一个找他,那就说明他从来不老实。这些年把你儿子带歪了,这次合资就是方海建觉得自己仕途少点政绩,赵子杨教给他的。而介绍莱茵机械给方海建的人,就是赵子杨。”
这会儿方建华已经是怒急攻心了:“是他,是他带坏了海建!?”
何熙都笑了,她并不怜惜这位看起来很可怜的父亲,淡淡地说:“你不该怪他。这一切,你最该怪的就是你自己。”
方建华如何承认:“你胡扯什么,我让他干的吗?”
何熙回答:“二十多年前,你一个厂长,站在那样的高度,即便方美云糊涂,你不该糊涂。
你不是不知道夺夫对于一个农村妇女来说,会有怎样的结果。但是你还是干了,所有的恶,包括方美云今时今日的守着何国强的倒霉,还有方海建为了仕途贱卖国家资产的罪过,都是你埋下的。
你蔑视道德,蔑视伦理,那么同样,你教育下的子女怎么可能道德感爆强呢,他们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牺牲别人。
譬如方美云为了女儿可以将我嫁给一个不合适的人,方海建为了仕途可以贱卖国家资产。
这就是你的言传身教。”
何熙最后总结:“这也是方家人必定的结局。”
方建华瞪大了眼睛看她,但是却说不出什么,如果何熙不讲,他是不会往那儿想的,但是何熙讲了,他如何不去想呢。
真的错了吗?
他不敢承认。
反正结局已定,何熙说完了自己要说的,直接进了旁边停着的小轿车,跟伍永城说:“回宾馆吧。”
车子开起,何熙低头整理刚刚拿回来的和江城厂的合资计划——既然方海建的事儿已经处理了,他们的合资也就提上了议程,这次有个好处,是顾孟平负责,所以沟通顺利了很多。
今天她就是去将计划书拿回来做最后的修改,没想到出来的时候,碰上了方建华。
何熙又不是什么菩萨,碰到了这个始作俑者自然要发发声。
不过开出去一会儿,伍永城说了句:“那老头还站那儿呢。”
何熙扭头看看,跟个木头人似的,何熙就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养出了这么一双儿女,他要是好受,凭什么呀,难受去吧。”
因为要合资,所以何熙干脆留在江城要待两天,倒是陈伟尚老爷子,却不愿意留在江城了。
他的老家是南江省大庸县的,处理完了事情,就要去家乡看看。
他岁数大了,身体也不好,受不了颠簸,何熙干脆调了一辆山海给他用,还派了一名工作人员陪着他,一起去家乡了。
倒是葛红强,方海建出事第三天就匆匆赶回来了,不过他从火车站并没有直接去厂里,而是去了何熙下榻的酒店,递给了何熙一份江城厂规划书。
那是厚厚一沓子稿纸,全部手写,显然是在学习时抽时间写的,何熙大致看了看,是按着何熙的规划将江城厂现有的几个车间完全梳理了一遍,哪里该去掉,哪里该加强,哪里由谁管,全部写的特别详细。
何熙忍不住说:“你真是下功夫了。”
葛红强就笑道:“反正没事干,就多想想。你看看,我这个规划还行?”
何熙没说什么,倒是接他的妻子曹雪说了一句:“哪里是没事想,何总,你看看这个。”
说着,她就从包里抽出来了一封信,一瞧这个,葛红强就不愿意了,“哎呀,这不是让你烧了吗,你怎么留下了?”
曹雪哼了一声:“我得给你留着,让他们瞧瞧你的决心,别以为你这个厂长,只是何国强下去后,没人了,才提起来的。你值得的。”
何熙没想到,葛红强还有这个困扰,她已经接了过来,打开了那封信,第一句话就是:“下任厂长,你好,我是葛红强。你看到的时候,我可能已经离开了江城厂,不过我在江城厂整整24年,度过了我人生中最难忘的岁月,这里永远是我的家。”
“我这封信是想告诉你,为什么我会选择和晴天机械合作,也有我这位24年的老工友,对于这次合作的期望。”
“我知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这是越界了,但是,也有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这位厂长即将卸任,对江城厂再也没有任何的影响,这些话是我的由衷之言,希望你能看看。”
何熙忍不住吐了口气,她知道葛红强的选择是放弃了自己的前途的,如果说那天晚上他决然离开的背景让何熙感到了光芒万丈,那么这封信又让何熙看到了他对江城厂爱的深沉与无私。
何熙伸出手:“很荣幸,与您合作,葛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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