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乃兮
他解释:“在中医领域,同样的药方哪怕是用同样比例的药材,效果可能并不一样。你说人参,十年的人参效果和百年会一样么?更别提不同地方种出的药材品质也会有不同。同样十年的人参,长在南方和长在北方不同土里,效果也不同。”
这里头门道多,如果不是常年做这方面的生意,很难懂里面细节。这些年中医传承越来越难便是这样。需要更大的精力更多的天赋,难入门难出师。
桑晓晓能意会,却无法有更深的了解。
她好奇问:“现在中药的药效凭感觉吗?”
傅元宝:“不是。药厂是要量产的。药效会做测试。如果要换一种品种的药材,就得再试过调整过才能再生产。光有一个药方是不够的。当然,如果有人天生便是吃这碗饭的,那一个药方足够他复刻这款药。可惜,这种人千万个里面难出一人。”
医学发展越来越快,管理也在逐渐跟上,当然不可能像以前医馆一样,一个方子抓一把药。他经常出差不是白出的,也要去学别的药厂测试的流程,去学药厂在机械化生产上的技术。
至于药方,傅家传下来的那些足够他找人研究了。
桑晓晓听到“复刻”,顺着“复刻”继续问下去:“可以复刻?如果复刻了卖,也没人管?”
傅元宝很了解那些条条框框:“去年有出新的规定。一个药方你想要受保护,得公开里面的成分。你也可以选择不公开,但要是有人做出一模一样的,你不能管。甚至有人比你先申请了公开保护,你再去销售反而会受到影响。”
桑晓晓顿时想起来。
哪怕是几十年后,照样有一些药的配方是彻底不公开的。后来哪怕卖到外面去,外面强行要求公开里面的配料,也因为配料比例无法复制而作为独家药剂存在多年。
药方上的所有权管理方式和文学作品的所有权管理方式有相似,本质却也有很大不同。两者可以放在一起对照着看,细致探究又得分开探究。
傅元宝不像是会干出复制别人药方,让别人家破人亡或者惨兮兮的那种人。他自个的药方恐怕都研究不完。
“我药厂的药方全部公开。一般人对这个不感兴趣。”傅元宝觉得桑晓晓要真想写到文里也可以,“我回头整理一份给你。你得写清楚不能让人随意试。药剂量不对会出人命。”
桑晓晓顿时更觉得唐雪君之前说的话是江湖传闻,完全不可以信了。别人那儿的话不知道过了几个人的嘴,弯弯绕绕或许连意思都变了。
她试探到了答案,又能有资料,心情变好。人坐在椅子上,脚伸在前头轻微摇了摇:“谢谢傅元宝。”
一声道谢,嗓音不像是从喉咙或者腹部出气发声的,而是带了点鼻音。软得如同加了糖,能让人恨不得改个姓氏。叫什么傅修源?不如姓谢,名谢。
傅元宝半响后才淡淡回了一句:“嗯。”
车行驶到傅家,桑晓晓打开车门,脚步轻快,先一步搬起自己的信:“傅元宝,快。我的信全部搬进房间去!”
就很小孩子气。
傅元宝帮着搬,还能听桑晓晓顺杆爬的新要求:“我今天晚上要喝牛奶!五十六摄氏度。”
这个温度分明是傅元宝上次瞎说的温度。
自己瞎说的,总得负责。傅元宝应下:“嗯。”
桑晓晓日子过得高兴,一点点获得成就。寒假得了空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准备迎接新一年的到来。同样出自小河村的李蔓正在一家面店做工。
她脸依旧是没挂着几两肉,瘦得让人很清楚她平时的伙食不怎么样。
“李蔓,老板娘叫你过去。”一个同样瘦削的男人叫了声李蔓,“让你给酱料装瓶。”
李蔓一声不吭,快步往后头厨房走。
这家面店是近来梧桐市最火的一家,主要靠的便是老板娘亲自做的酱料。里面放了不少辣子,还增添了老板娘的独家秘方。滚油一上,不管吃什么都喷香。
平日里来吃面的人就爱放酱料,以至于这家店的酱料用起来格外快。客人还会额外再问老板娘要一点带走。在店里吃辣子酱料就算钱。带走如果装瓶价更高。
老板娘见李蔓进门,欢喜招呼:“来来,赶紧帮我装了。隔壁村有家店说想在店门口开个面店。就用我的酱料。装好了让六子送去。”
她是很喜欢李蔓的。李蔓手脚麻利,半点不像她之前找的几个,总喜欢偷懒不说,还见钱眼开,往自己兜里揣钱。这人不靠谱。
“你啊,就是话少。”老板娘最初要李蔓的时候,听李蔓说起过她有个赌鬼跑了的前夫,“被男人负了也不至于这样。人就得活出个气来。我男人也没了,没见我还开着店好好的么。”
李蔓默默装着瓶,也不说话,埋头干活。
她怨气重,说话免不了刻薄尖酸。出来后找个好的店不容易。像之前六子待的店,那老板总打人。六子身上到现在有些印子都没消。老板娘对他们还行,她不想得罪老板娘。
老板娘见李蔓还是不吱声,自个絮絮叨叨说着:“会说话就讨喜。人呢总得找点招人喜欢的点。要么你长得漂亮,要么你会说话,要么你会来事,再不济你得会门手艺。光干这装瓶的事那行呢?我是想让你帮我干一辈子的活,你总不会想这么装一辈子的酱料瓶吧。”
李蔓手上动作没停过。
他们小河村出来的人多不懂偷懒,背景干净得多。出来到哪儿干活都算好找活。但大多都是男的出来,女的少,怕不安全。
李蔓真走出来了,怎么可能只想要装一辈子的酱料瓶?她听着老板娘的话,脸色是沉着的,却总算是被撬开了嘴:“我想赚大钱。”
老板娘乐了:“谁不想赚大钱啊。我也想。让那个没眼色跑走的人好好看看,人和人就特么不一样。还敢和人玩私奔呢。说去外地挣钱。我倒要看看这对好吃懒做,互相拖累的能挣几个钱。”
她的日子没比李蔓好多少。头上当年绿油油的,可被街坊邻居背后嘴碎了个把年。现在这个店生意好,上门来重新做介绍的又多起来,恨不得让她第二天就再婚。
老板娘把酱料舀进瓶里:“男人算什么。我告诉你,这辈子人就得靠自己。自己能支棱起来,怕谁啊?”
这类似的话,李蔓在小河村听小卖部的胖老头说过类似的。话是桑晓晓说的。
“女人自己会赚钱,还能让别人乐意为自己花钱,那才算本事。”
她想赚钱,想让桑晓晓不能再对她说出那样“有本事就比我有钱”的话。到了老板娘这里,她才算更明白什么叫自己会赚钱,还能让别人乐意为自己花钱。
周边的人就都乐意来这家面店吃饭,就乐意给老板娘花钱。一两个老顾客过来,都会说一声:“哎,还是你这儿的面条劲道,酱料好吃。”
桑晓晓会说话么?桑晓晓和她说话半斤八两,都属于讨嫌的。
桑晓晓是年纪小,长得也好,被长辈宽容着。她李蔓已经没有可以再宽容她的长辈了。她姐姐落了水,早早就没了。
想到这点,李蔓嗓子眼如同被棉堵了。
外头很多人不比小河村,出来后她遭遇的冷眼多冷脸也多。如果不是老板娘,她现在都没能暂且安稳下来的地可以住。如果可以……如果可以再往上拼一拼。
李蔓哑着嗓子:“我不知道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干。”
老板娘好笑看了眼李蔓:“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我跟你说。你在我这儿要是干得好,明年我再去盘一个店面。你就帮我看店。我给你涨钱。但你要知道,冷着张脸不说话是没客人的。”
她正好分装倒好一堆瓶子,见李蔓那儿也装得差不多,笑着哄李蔓:“来,你跟着我笑个。平时我怎么招呼人的,你就跟着学呗。”
李蔓把最后一个瓶盖子盖上。她听着老板娘的话,慢慢扯了扯嘴角。太久没笑了,不知道要怎么笑。该是露出牙齿的,该是唇角上扬的,该是脸颊堆起的。
她笑得尴尬,愣是把老板娘逗得在原地狂笑:“哎哟哎哟。你怎么连笑都不会笑啊。”
老板娘笑得厉害,李蔓只能默默收起表情,到老板娘身边把她那儿的酱料瓶子一一扣上。老板娘笑得直拍腿,惹得外面帮工进来张望:“怎么了?”
老板娘笑着摆手:“没事没事哈哈哈哈哈——”
说着没事,转眼又笑起来。
笑得眼尾泪水都流出来,老板娘才缓过来些,那手到李蔓脸上揉:“牙别露那么多。你实在不行对着镜子笑笑。这别人笑是迎客,你那个笑叫赶客。我前头有一枚小镜子,你今个拿回去就练。”
李蔓沉默点头。
老板娘见李蔓是要强的,继续教她:“招呼客人的事,六子擅长。你也听听他平时怎么和客人聊的。话说不出来,打个招呼也是好的。说个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会吧?做生意就不要脸。要脸干什么?要脸的人活不下去,门口饿肚子呢。”
李蔓再度点头。
瓶盖全盖完,所有的酱料瓶放到一个竹篮里。老板娘朝外喊人:“六子,过来送货了。”
外头六子应声进来,拿起竹篮筐就走,走前和老板娘说着:“走了啊走了。”
六子送货,外头来了新客人要人招呼:“哎,六子走了啊。老板娘在么?来玩素面,加点辣子啊。你家的酱料就是好吃。”
“在呢在呢。”老板娘应声,推着李蔓出去,“行了,招待人去。去收钱。”
李蔓往日要是收钱,站在人面前直接报价。客人听了价,当场会从口袋里掏出钱来。
她这回从后面走出来,看到了客人。人没等她开口,先把钱拿了出来:“嘿,我知道价。来了那么多次,我还能不知道多少钱么?”
钱轻薄落在李蔓手上。她垂眼看着这笔根本算不上多少的钱,再度抬眼后说了声:“晚上好。”
语气是干巴巴的,可愣是让客人意外了下。客人是见过两次李蔓的。店里新来的,话不多,瞧着总让人觉得不好招惹。他之前还总寻思着李蔓是老板娘请来镇压街头混子的。
“晚上好晚上好。”客人连回了两声,找了位坐下。
他坐下后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刚才的意外傻愣有点可笑,再次高声和厨房里老板娘说着:“老板娘,你们店里是越来越客气了啊。下次不会是要涨价了吧。”
老板娘是听到了外头干巴巴那声“晚上好”的。她被逗笑:“涨价我肯定会说。这态度好点你就不安了,那我得在前头放两个箱子。一个李蔓的,一个六子的。谁态度好,你们就给谁丢一分钱。说不定一天下来两人能赚好几碗面呢。他们两个人还会争着对你好。”
客人哈哈大笑起来。
被当话题中心的李蔓却侧身看了眼厨房方向。这个法子确实也是个挣钱方法。要是态度好就能挣钱,她可以学,可以练。
她想要,挣大钱!
李蔓的变化尚且没任何小河村的人见证到。现在的小河村正逐渐进到过年的气氛中,家家户户都到小卖部去买红纸和鞭炮了。
桑家也采购,而远在阳城的傅家小奶奶大晚上考虑着今年两家人可以一起过年,也正想着要多采买点东西。
她拉着秦蓁说着:“你们武馆不也过年嘛,不如和我这儿一块儿多买点,钱算着还便宜呢。”
买多了人家给打折抹零。
秦蓁听着心动。她正是爱玩的年纪,热情配合着:“我们买点什么?春联桑小姐写了,红纸家里也有。年前祭祀要用的都买了。我们买点鞭炮还有呢?”
小奶奶算着:“年前先给老祖宗和菩萨过个节。愿他们保佑元宝和晓晓新一年顺顺当当,平平安安。除夕多买些鞭炮。我是不懂,你去看看。你们小姑娘喜欢什么的,你都看着买点。要漂亮的,声音响的,整个热闹热闹。”
秦蓁高兴点头。
小奶奶想了想:“再买点红灯笼。家里头红的太少了。明天就去吧,钱记得算,回来和元宝说。”
秦蓁用力应声。
晚上,桑晓晓喝了傅元宝特意送过来“五十六”度的牛奶,美滋滋睡了一觉。第二天早起吃了饭,发现秦蓁背着一个深绿色挎包,眼眸发光看着她。
傅元宝今天得去厂里,王叔也会被带走。小奶奶要留在家里折纸元宝,正和宋姨说着等下让宋姨帮她忙一起折。祭祀的时候要稍些纸钱,她自个折要来不及了。
桑晓晓正谋划着自己去图书馆,谁想一大早见秦蓁这么盯着她。
她很是警惕:“怎么了?”
秦蓁喜滋滋问桑晓晓:“桑小姐今天有空吗?我们去买东西吧。马上过年,家里头灯笼鞭炮都没买呢。我们武馆也得放点鞭炮,要一起买了。”
桑晓晓本来下意识要拒绝,话都到嘴边了,生生被她咽回去。她以前是听不得鞭炮声的,容易被吓到,对身体不好。每次到过年,她只能遥远听一下高空中的热闹炸裂。城市禁止燃放后,她更是很多年都没听过烟火声,过个年最响的不过是电视机和人说话的声音。
热闹似乎朦朦胧胧的,一点没过年气氛。
真正过年“噼里啪啦”的热闹是怎么样的呢?和文学作品里一样么?
桑晓晓起了兴趣,决定临时安插这一项购物:“我去。”
她答应归答应,又想到烟花爆竹各个很沉。她是拎不动的。她对着秦蓁的视线,话先说在前面:“你拎哦。我是不可能拎的。”
秦蓁这时扬起一个相当愉悦的笑容:“哪能我拎呢?我已经找好人啦!他们很快就到的。”
这个很快是真的非常快。
傅元宝才出门,桑晓晓才准备好出门要带的小包,秦蓁便敲了房门,拉着桑晓晓前往傅家门口。
只见傅家门口站了一排高低不同,胖瘦不一,但各个腰板挺直,气势惊人的汉子。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色棉袄,热情招呼:“师妹!走啦。我们几个今个就帮你们拎东西!”
桑晓晓:“……”
她后悔了,她不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