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乃兮
傅元宝却没觉得好笑。他语气很淡问桑晓晓:“你跑去现场没错,倒是我去找你错了?”
这种问题,本质完全不是对错的问题。当将问题的矛盾核心放到对错上,就会引来桑晓晓的阴阳怪气:“你没错,你怎么会有错。千错万错肯定是我错了。你赶紧把我麻溜放下来,我自个回家去。我干什么要在这里受你的气。”
她腿能动弹了,在傅元宝身上试图下来:“你给我放下来。”
傅元宝的力道不是开玩笑的。他在厂里没车的时候,能够几箱药粉一起扛。真就是让他去板砖,板砖都不会比卖力气的其他工人少拿。
他的胳膊这一刻真的如同铁钳一般固定住了桑晓晓。除非桑晓晓不要外套,从他胳膊里往下滑落,不然是绝对没可能挣脱的。
这么一闹腾,桑晓晓的衣服更加歪。此刻一个为了维持这个动作,一个为了挣脱这个动作,最后形成的卡住状态,让两人都不好受。
傅元宝加快脚步,将桑晓晓送回到病房里,愣是把人直接放到了病床上。他放下的力道有注意,可依然不算轻。桑晓晓被摔坐到病床上,也是压在了被子上才没把屁股摔成四瓣。
她记仇仰头,狠狠叫着人名:“傅元宝!”
傅元宝是学不来桑晓晓狠狠叫人名字,都摆脱不了的娇声呵斥。他只学着小姑娘连名带姓的叫人方式:“桑晓晓。”
桑晓晓表情没变,甚至下巴扬得更高一些。
王叔跟着进入病房,迟疑要不要打个圆场。在他看来两个人做的事情都没有错,只不过他们都将自己的安危放在了别人安危之后。
桑晓晓的行为没出乎王叔的预料,反而是傅先生的行为有些出乎他预料。要是换在以前,傅先生绝对不会这么莽撞就冲过去。
旁人的迟疑并不影响到傅元宝和桑晓晓。
傅元宝低头看着人,很想给小姑娘一个教训。他开口:“给我换衣服。”
桑晓晓驳回:“不换。你刚才凶我,我凭什么给你换衣服!你自己穿。你都能扛我过来,还穿不了衣服么?我看你甚至还能受伤着手,给我表演个杂技。”
两个骨子里尖锐的人,针尖对麦芒,不会轻易的退让自己。
傅元宝都想捏着桑晓晓的脸,回馈她刚才的过分行为。他伸出手,而桑晓晓看着傅元宝冷脸出手,以为自己终于是要挨打,下意识闭上眼。
她闭了眼,又猛然睁开,想说凭什么她要被打。
谁想傅元宝冰凉到略微有些僵硬的手,却只是贴在她的脸上,并顺着贴到了她的脖子上。他的语气依旧很淡,但又不是那种淡漠的,而是放轻了些:“一个失控的人拿着一把菜刀。他的刀所在的高度,不会高于他的肩膀。不会低于他的大腿。所以砍下来,受伤的会是你的脸、脖子。”
他的手最后落在桑晓晓的胳膊上:“手。”
桑晓晓意识到刚才受伤的两个医生,完全印证了傅元宝的话。
傅元宝不是在恐吓桑晓晓。他全然是陈述:“你要么毁容,要么断手,要么死亡。”
桑晓晓瞳孔微缩。这三个词在桑晓晓心中都是恐怖的。她珍惜自己活的第二次,决不允许这三样发生在好不容易再有的一辈子上。
傅元宝收回手:“如果他对上的是我。他只有两种砍法。一种从上而下。我可以用手抓住他的手,也可以一拳打在他腹部。一种从他的右往左。我最多受伤一个手臂。”
“我会打架。你会么?”傅元宝问桑晓晓,没想在桑晓晓身上得到答案。
他很清楚答案。小姑娘自小被娇宠的,连路都不肯多做几步,哪里会打架?她连骂人的话翻来覆去就是那点词再加上各种阴阳怪气。稍没点文化都听不懂。
桑晓晓确实不会。
她站起身来,也板起个小脸:“你给我马上穿衣服。烦死了。会打架了不起。右手要是再受伤,我就让秦蓁和王叔把你捆起来。我打不过你,秦蓁还打不过你吗。”
她从傅元宝的衣服堆里,翻找出傅元宝的衣服,再去试图脱傅元宝的病号服:“快点。”
王叔看到这个场景,默默转身往外走。哎,小年轻的事情,他还是不要去管。
大多数医生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想法,因为他们男病人女病人都得一样去治。结果桑晓晓现在被傅元宝说了一通后,心情不好,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也有点缺了男女授受不亲的这概念。
傅元宝的病号服愣是被她撩起了大半,让冷风一口气灌进去。
本来正教育小姑娘的傅元宝,硬是把教育的话憋了回去,倒抽一口气。既是被冻的,也是被桑晓晓折腾的。他顿时觉得头痛:“你怎么随便脱我的衣服。”
桑晓晓正搞不明白怎么帮人换衣服,发现傅元宝左手竟然还想阻碍他动作,被她一爪子拍回去:“让我穿衣服的是你,让我脱衣服的也是你。你这人怎么那么烦?”
傅元宝想让桑晓晓帮自己穿衣服,想的是很美好的。他想看桑晓晓又羞又恼怒的样的,生气又娇怒,最后不得不给他穿上衣服。
没想桑晓晓羞是没有的,还把手伸进病号服里说了一句:“你都凉了。还不快点穿衣服!”
傅元宝闭上眼,感受着钻进来小手的细软和温热,深深叹出一口气:“你……”
他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傅元宝能和桑爸穿得差不多,平时做生意沟通的人也差不多都是已婚人士。他的思想观念当然属于,小姑娘怎么可以这样子?
桑晓晓见傅元宝冷脸破冰,满是无奈的样,又看不明白。她不乐意起来:“你穿不穿。不穿你就在医院住着。省得来回检查,医生都觉得麻烦。”
傅元宝再叹了一口气:“我穿。”只穿病号服确实是冷。
他坐到桑晓晓刚才坐的位置上,拖了外套,脱下了病号服上衣。人套上一件又一件宽松的衣服,勉强让右手维持着不被碰触的状态。
事实上十指连心。他的右手如今被手指夹板固定着,然而哪怕是平移挪动一下右手,他都能感受到拉扯的牵引感。
衣服全部穿完,傅元宝脑中畅想的场景都没出现。他不由深深怀疑桑晓晓是全然没开窍的。他见着桑晓晓正撇嘴把他的病号服丢角落去,不由伸手将小姑娘往自己这边拉。
桑晓晓被拉过去,一脸莫名:“你又要干什么?”
傅元宝想说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半点没羞涩的意思,话到嘴边却落成了一句:“手疼。”
桑晓晓吃软不吃硬。刚才傅元宝教育她,她心里头到现在还在窝火,且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撒这个火气,憋得很。现在傅元宝说手疼,她火气反而散了大半。
她说着傅元宝:“让你之前出去,让你逞能。你能打架,你能带伤再打架?说得好像自己多能耐。实际上不也和我差不多。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
话是说着,她手上把之前领来的药翻找起来:“于医生配了止痛药。说你实在熬不住吃一颗。一天不能超过一颗。”
她把药递给傅元宝,连带桌上的水也一起递过去。
桌上的水之前倒的,现在已经没了热度。她又收回水小跑去给加了点热水,跑回来递给傅元宝。见着人吃了药,她问了一声:“还疼么?”
止痛药吃下去也要过会儿才有反应。
傅元宝却说了声:“不疼。”
一个真问,一个真骗。桑晓晓听完傅元宝的回答,当然知道这人说的是假话。她没说什么,拧着眉头把傅元宝的东西整理了。
王叔退完病房再进来,就见傅元宝拿着喝光了水的杯子,神情颇为惆怅。旁边桑晓晓坐在椅子上,双手环胸再问傅元宝,语气不善:“现在疼不疼?”
傅元宝回答:“刚才疼,现在是真的不疼。”
桑晓晓没等三十秒,又语气一模一样问了遍:“现在呢?疼不疼?”
傅元宝更惆怅:“不疼。”
看起来这个问题是问了不止一遍。
王叔走过去,帮忙把东西拿上:“于医生现在没有空。刚才受伤的两个医生,一个还在抢救,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另一个是于医生的妻子,姓金。她手上缝了几针,没大问题。还好不深,听说恢复得好,以后还能上手术台。”
也就是在医院里才能够得到第一急救,要是换个地方,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桑晓晓听王叔一说,想起刚才的场景。满地血痕历历在目。
确实就和傅元宝说的那样,稍有一个差池,对方只要再疯癫一点,无条件乱来。她这种挤上前去的人真的完全帮不上忙,多增一个伤员。
傅元宝能分析得有模有样,她却只想着拿个扫帚。扫帚哪里能控制得了人?刚直接折断在现场。
她不太熟现在的法律情况:“那个动手的人呢?”
“他哦。”王叔刚才去退个房,和人聊了不少信息回来,“群众情绪激动,派出所来抓人的时候,他已经被打得不说话了。派出所把人带走,还叫了两个医生和几个围观的人一起去。”
桑晓晓问:“他会怎么判?”
王叔看了眼傅先生,随后回答桑晓晓的话:“没出人命应该只是关些年。要是出了人命,估计可能会判严重些。现在是从严顶格判的,但这事又情有可原。我说得不准。”
桑晓晓听明白。
伤人和杀人是两码事,而就算从严处理,也要考虑人是不是被逼无奈。要是宽松,对不起受害的人,要是从严,这又失去了人情。
“最让人难受的,估计是不管怎么判,只要不是死刑,医生都得给他看病。”王叔这么说着摇了摇头,“这样你说,这不就给人有样学样的机会了么。” 这回这个案子大概率不会判死刑,所以看病是必然。
从医生的角度,这事很难共情,从群众的角度来看,大众能体谅他冲动的理由。最无辜的就是今天这两位受伤医生。金医生是好运没碍着今后事业,另一位恐怕往后就难了。
话说到这里,王叔也不能再深谈下去。他处事圆滑,妥帖问傅元宝:“傅先生,我们现在就回去。我先去开车。马上就到门口。”
傅元宝应了声。
王叔带着东西出去,傅元宝放下杯子,起身朝桑晓晓示意回家。
桑晓晓跟着两人往医院外走,心里头想着事。直到走出医院,她还回过头看向了这家阳城规格最好的医院。整个医院又恢复之前的秩序,只是门口多了不少戒备的人员。
哪怕是几十年后,医患关系照样是规避不开的问题。
她坐上车下了决定,决定晚上回去写个短篇。她在武力上确实做不到任何的事情,可如果说动动笔能够让更多人意识到一些事情,总归是好事。
也许她也能和碧玉少女的陶主编商量下。
傅元宝刚才是被冻到。他喉咙有些不适,轻微咳了两声。这两声让桑晓晓从思路里抽出神,侧头看向傅元宝。傅元宝动完手术,脸上比去之前少了不少血色。
他气势是一向来出众的,现在估计是也没想到喉咙会不舒服,皱了眉,多了一丝脆弱。
桑晓晓看着穿着衣服的傅元宝,想起没穿衣服的傅元宝。
换裤子的时候她转身了,换衣服的时候她帮忙了。现在想起来,她坦然面对着没穿上衣的傅元宝,觉得很是正常,可实际上她没面对面见过几个不穿上衣的年轻男人。
傅元宝的身体是常年做工后来跟着早上做操锻炼出来的。这种锻炼方式和健身房锻炼不一样,不会显得特别壮硕。肌肉匀称不突兀,看上去很有线条感,充满力量,彰显了健康。
想着想着,桑晓晓后知后觉耳廓发烫。
食色,性也。古话都说喜欢美好的东西,是本性使然。她当然也会有这样的审美。好看的东西,谁不喜欢?她还摸了。她还,摸了!
桑晓晓扭过头,不敢再看傅元宝。她怕自己看着看着,视线就暴露想法。
烦人,凭什么上天给这么个恶劣的男人一副好样貌?
傅元宝发现桑晓晓的视线,将喉咙的痒意压下去。桑晓晓不看他,他反而看向桑晓晓,也注意到桑晓晓发红的耳廓。
正常人都无法揣测到有些人的反应能迟钝到这种地步,傅元宝当然是正常人。他以为车内闷热,让桑晓晓红了耳廓,而他却因为刚才不顾寒冷去找人,现在并没有觉得车内闷热。
他回家得喝点热水,以防病倒。
回到家,车刚停下,屋里小奶奶就出来接人。她一阵掏心窝的询问,把傅元宝从头到尾做手术的流程都给问了一遍,又问王叔各种忌口和注意事项。
傅元宝得安抚小奶奶,从门口一路说到屋内。边上王叔配合一一交代着医生的告诫。
桑晓晓匆匆把忌口清单交给宋姨,转身冲回自己房间。她要把在医院里后来想的东西全写到短篇内。
楼下小奶奶问题有一万个,傅元宝得给出一万零一个答案。直到小奶奶确定傅元宝真的没大事,这手只要康复得好,一切都能和正常人一样,她都忍不住红着眼眶笑。
她这时说着:“晓晓不是还专门给你练了削苹果,怎么这会儿跑去屋里了?她是不是今天紧张,也吓到了?小孩子是这样,嘴上说一套,手上动作又是一套,其实心里想的全然不是这样。”
小奶奶是过来人,知道桑晓晓好面子。
有所成就又傲慢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不会不好面子呢?
小奶奶教着傅元宝:“你手不容易,她心里担心,跟着一路去医院也不容易。她好强,你就软一些。晚上都早些睡,今天可都累着了。”
傅元宝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