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哀蓝
没等玄珩说话,苏复生便道:“师女侠,还是将他扭送至官府吧,官府会给你嘉奖的,何况有许多无辜之人命丧这恶贼之手,将他扭送官府,也能给那些死者的家人一个慰藉。”
菩菩点头,“真好听,你再叫一遍。”
苏复生从善如流:“师女侠。”
“哎!苏少侠!”
苏复生眼神温柔,“这里是赌坊,此地不宜久留,闹出这么大动静,保不齐一会就有人来了,玄珩大师,你可以自己走的吧?灵心寺的大师们还在到处找你呢。”
第230章 第十九枝红莲(八)
这跟玄珩想象中的不一样!
事实上从这两人破门而入时,就有很多地方跟他的记忆产生了偏差。
菩菩的武功何时变得这样强了?她对战天狂邪老全程游刃有余,玄珩甚至感觉就算没有旁边那个少年的帮助,她也能将天狂邪老打败,可菩菩的武功不是很一般吗?
还有她所用的武器,也和从前不一样,最重要的是,她身边为何会有另外一个男人?无论玄珩如何在记忆里寻找有关苏复生的信息,最终都没有结果。
“大师,大师!”
少女的脸近在咫尺,令玄珩心跳漏了一拍,菩菩皱着眉毛看着他,她的眉形很英气,是女子中少见的剑眉,这使得她在美貌的同时又多了几分英武之气,“你感觉怎么样了?能自己回去吗?我们赶着去扬名立万呢!”
她的意思是……要把他抛下,跟这个陌生男人走吗?
玄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原本对自己一见钟情的菩菩,这次却视自己如无物,这让一直被菩菩当作至宝来爱着的玄珩不敢置信,落差感极大,如果说他之前故意被天狂邪老抓住,等菩菩像上一世那样来救他,心里还想着这次要对菩菩好一些,不可再冷眼相向,然而菩菩却已经变了心!
“复……大丁,他怎么不说话啊,该不会是个傻和尚吧,瞧着也不像傻的呀!”
差点儿叫出真名,幸好菩菩及时改口,但复大丁这种称呼属实难听,真不知道她幼时是怎样想出来的。
苏复生瞥玄珩一眼:“那咱们先走吧。”
“把他丢在这里好吗?”
“灵心寺的和尚哪有不会武的,迷药已经解了,剩下便是他自己的造化了。”
菩菩一想也对,两人正要走,玄珩终于回过神:“师姑娘。”
“诶,你又不傻啦?”菩菩惊讶不已,顺便好心提醒,“这里是赌坊,你最好快点起身离开,我们就先走了。”
“贫僧学艺不精,怕是无法突出重围,还请二位施以援手。”
菩菩眨眨眼,问苏复生:“怎么办?”
苏复生看了眼地上的天狂邪老,这老东西肯定是他扛,不会让菩菩扛,那……让菩菩扶着这个居心不良的花和尚?想到这个可能,苏复生脸一黑:“我来。”
说着,他一手拎起天狂邪老,另一手准备去拎玄珩,玄珩双手合十,目光清明道:“多谢这位施主好意,但贫僧尚能自己走路,只是轻功不到家,关键时刻,二位拉贫僧一把即可。”
苏复生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玄珩面不改色,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只有菩菩左看看右看看,提议道:“那……我们这就走?别浪费时间了?”
她轻盈地像一只蝶儿,足尖一点,便飞身上了屋顶,苏复生随即扛着天狂邪老跟上,剩下玄珩仰头,菩菩没多想,正要伸手去拉,却听一声闷哼,原来是天狂邪老被丢在了屋顶上,正好有块凸起的檐角,硌的他龇牙咧嘴,然后苏复生便将玄珩拎了上来。
真的是用拎的,就跟小时候爹爹拎自己一样,大师再美貌再圣洁,被这么一拎,也不剩几分气质了,此时此刻,菩菩真心实意地对玄珩说:“没头发真好,都不会乱。”
玄珩:……?
玄珩说自己轻功不行居然不是谦虚,他是真的不行,好几次差点儿从屋顶掉下去,但不知道为什么,苏复生的反应速度可怕,每次都能赶在菩菩出手前先一步行动,把玄珩捞回来,顺便意味深长地叮嘱:“大师还是小心着些,这若是摔下去,不死也要破相了。”
“是啊是啊,大师你这么貌美,小心点儿吧,摔破相了多不好啊!”
玄珩见他俩一唱一和,微微抿着薄唇,菩菩感觉自己可能是眼睛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从美貌和尚的脸上看到了委屈与哀怨?
她没多想,满脑子都是扬名立万,远离了赌坊范围,本来想拎着天狂邪老去报官,但仔细一想,这会儿夜都深了,就算把这老头送进去,没人看到怎么能行?还是等明天吧。
苏复生探了探天狂邪老的脉,肯定地对菩菩说:“能活到明天。”
天狂邪老瞎了一只眼断了一只手又折了一条腿,整个人只剩下半口气,听到这两人压根不打算给自己请大夫,甚至还要把他留到明天再扭送官府,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能不能把我当人看!”
“不能!”
异口同声的回话,玄珩见他俩如此熟稔又有默契,一颗心直接坠入谷底,这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会与菩菩这样熟?难道他也是赤火教人?可前世不曾听闻,亦不曾见过,这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然而如今他与菩菩乃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之人,菩菩没有爱他到无法自拔,甚至没有心动的迹象,满脑子都是出名当女侠,而玄珩也不能暴露自己其实早已认识她的事,所以甭管多难受、多委屈,他都得忍。
其实前世他受了什么苦呢?
菩菩对他苦苦纠缠固然令人不喜——可玄珩自己心底是真的不喜吗?他受尽煎熬,无非是在佛法与爱情之间来回摇摆,是啊,他是内心受了折磨,可菩菩却是付出了足够大的代价呢!
一夜春风,他爽过便翻脸不认人,否认彼此之间的感情,菩菩却因而有孕,知道他怕毁了灵心寺的名声,直到生下孩子才再来见他,希望他能跟她离开,她跟他保证,以后再不做坏事,不欺负人了,想要一家三口好好生活。
但玄珩拒绝了她,怒骂了她,甚至斥责她无耻,指责她不该生下这个耻辱的孩子。
最后,他刚烈自尽来保全名节,现在想想,忒地可笑。
菩菩从来没有说过灵心寺一句坏话,而他佛心不坚,将罪名都推到菩菩身上,说是她引诱于他,出家人若是不动心,坐怀不乱,菩菩如何引诱?她又不曾强迫于他!
不过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情迷意乱。
而事后,他没有担当没有勇气去承认这段情事,害怕受到天下人的指责,也害怕灵心寺因自己颜面扫地,于是口出恶言,更甚者,当着菩菩的面自尽,好像他的那些心动、脸红、爱意、甚至是情不自禁的回应,都是为菩菩所逼迫。
他仍旧是清清白白的出家人,哪怕他破了色戒,还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实在是过于可笑了。
而在那之后,玄珩执念不散,始终被困在菩菩身边,看着她性情大变,恨极了天底下的负心人,看着女儿沛儿走上和她相同的路,却又被辜负,被耻笑——妖女自甘下贱,沛儿是个父不详的私生女,还不知道赤火教那女教主,私生活如何淫乱!
菩菩与沛儿母女死后,玄珩的魂魄回到了灵心寺,在和尚们日日念经颂佛下,他似乎感受到了一股神奇的力量,拽着他往一个白色的光点而去,再睁开眼,便是武林大会前夕,他与灵心寺的师兄弟下山,也正是这一次,他被天狂邪老抓去,菩菩从天而降,与对方一顿苦战,最终身负重伤带着他逃走,却在他问她是否还好时,笑眯眯地说:“大师亲我一下,我兴许就好了。”
上一世玄珩满面通红摆手拒绝,这一次,玄珩想,无论如何他都是要亲她的,然而菩菩不需要了。
和武功一般的自己相比,那个姓苏的少年显然又强又细心,而他连这张脸都无法再吸引菩菩注意,又还能剩下什么呢?
菩菩觉得已经仁至义尽,不可能再出钱给玄珩再开一间房,所以跟他道别,玄珩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菩菩和玄珩并肩离去,双手在身侧,渐渐握成了拳。
不管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管他有何居心,他都不会将菩菩拱手让人!
天狂邪老在冰冷的地上躺了一夜,期间他几次三番动了逃走的念头,可还没有付诸行动,床上和衣而卧的少年就露出了他的袖中剑。
吃过亏的天狂邪老便不敢动了。
这少年真是个两面人,在那少女跟前细心体贴沉默寡言,私底下手段却阴狠毒辣,连天狂邪老这种恶人都为之胆寒,躺地板上虽然又冷又疼,好歹还活着,若是惹了这少年,怕是要被一剑刺穿。
次日一早,天狂邪老脑子晕乎乎地被拎了出去,客栈里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看见一对出色的少女少年拎着个可怜兮兮的老人,众人都不由得感到愤怒,正要询问,菩菩指着老头大声说:“这个人就是为害一方的天狂邪老,我们把他抓住啦,这就送到官府去!砍头的时候大家记得来看呀!”
既然是天狂邪老,那就死有余辜!
一个客人壮着胆子提出要求:“这位女侠,我能砸他个鸡蛋吗?”
菩菩很友好地说:“当然可以。”
于是最后,整个客栈都狂欢起来,掌柜的还拿出一面大铜锣,一边敲一边跑一边喊:“天狂邪老被抓住啦!天狂邪老被抓住啦!乡亲们快出来看一看啊!准备好潲水烂白菜啊!”
菩菩:!!!
掌柜的真是个大好人!居然免费给他们俩宣传了!
但苏复生担心误伤,就问掌柜的借了辆板车,把天狂邪老放上面,他在前面拉,这样的话大家再怎么砸臭鸡蛋烂白菜,都砸不到他。
菩菩则撑起一把油纸伞,生怕苏复生被殃及。
这么一宣传,整座城的人都知道了,最后板车后头跟了一大批百姓,谁不爱看热闹呢?尤其还是传闻中的大恶人天狂邪老,这人害死了多少无辜人啊,真是砸一千个臭鸡蛋都不嫌多!
昨天那跟菩菩讲八卦的国字脸大兄弟瞧见了菩菩,兴奋地疯狂挥手:“姑娘!姑娘!是你抓到的人吗?是你抓到的吗!”
菩菩看见他了,热情举手回应:“大兄弟!多谢你昨天提供的情报!不然我们也抓不住他!”
国字脸大兄弟心中一股激动自豪油然而生,他感觉周围的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变得严肃、尊敬起来,不由得挺直胸膛:“都是我应该做的!”
然后他就被一腔好奇群众围住了,于是国字脸大兄弟发挥了自己满嘴跑火车的吹牛功夫,把菩菩说成了天上有地下无的女侠,说她如何如何敏锐,如何如何聪明,又是如何如何耳力过人,可不是吗!要是不敏锐,能在那么多人里一眼找到他来问情况?要是不聪明,能抓住天狂邪老?要是耳力不过人,也听不到他在跟人八卦,综上所述,这位姑娘实在是太厉害了!
菩菩大声说:“我姓师!我、我叫师菩菩!”
昨天晚上在美貌和尚跟前行不改名坐不更姓的,这会儿就亮大名了,反正也没人认识她。
县令大人早就得到了消息,等得都着急了,亲自在县衙门口,一见菩菩带着人来了,顿时大喜:“这位女侠,这真的是那作恶多端的天狂邪老?”
菩菩正要回答,天狂邪老突然颤巍巍地出声:“冤枉、冤枉啊……”
菩菩扭头,“你哪里冤枉?”
一路上被砸成个化粪池的天狂邪老垂死挣扎:“我只是个无辜的老人,这两个小的看到我就是一顿揍,硬逼着我承认我是天狂邪老,我都什么年纪了,怎能去做那样厚颜无耻之事?大人啊……你明察秋毫,可一定要给小老二一个公道啊……”
“贫僧可以证明,此人便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天狂邪老,并非是假。”
随着一声佛号,身着僧衣双手合十的玄珩和尚现身,他缓缓朝菩菩走来,目光柔和,带着拼命控制过后的情意:“师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菩菩:“大师你找到你的师兄弟们了吗?”
玄珩轻轻点头,对县令大人说:“大人,我们灵心寺的和尚都曾见此人,可以为师姑娘作证。”
县令大人这才松口气,天知道当他听老头说自己是被屈打成招时内心有多绝望。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大人,你可不要听这秃驴胡说啊!”
秃……驴?
虽然很多人都用这个词来骂和尚,但用在玄珩身上就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大概是因为他容貌端丽气质脱俗,即便光头也很好看,所以和这个词完全不搭。
菩菩说:“人家的头发是出家剃掉的,又不是自然脱落,你这样骂人有意思吗?”
天狂邪老哼了一声,他知道自己是在劫难逃了,那还装什么孙子?能怼就怼能骂就骂,总之不能让自己不痛快!
苏复生抬手就是一剑!
县令大人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把天狂邪老给杀了,这可不行!这不是动用私刑吗!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天狂邪老那锃光瓦亮的头顶,原来苏复生那一剑并不是要他的命,而是将他头发从根部削掉,让天狂邪老变成了一个丑了吧唧的秃瓢,然后苏复生掏出一块手帕,细细地擦着袖中剑,显然是委屈他的剑了。
菩菩扑哧笑出声:“好丑啊!”
天狂邪老喜欢貌美之人,最讨厌别人说他丑,顿时大怒:“你又好看到哪里去!”
“比你好看。”
“比你好看。”
异口同声,苏复生与玄珩四目相对,火花四溅,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他们都察觉到了对方的心思,因此危机感极强,而没心没肺的菩菩根本不生气,她长什么样她自己清楚,从天狂邪老嘴里说出来的话怎么可能气到她?
“那我肯定比他好看啊。”菩菩说,问县令大人,“我们抓住这个人,是不是有奖励啊?”
江湖人多,虽有行侠仗义之人,却也有不少行凶作恶之辈,这样的人官府抓起来很难,于是就会张贴悬赏榜,越是武功高强作恶多端,赏银就越高,有些江湖人便以此为生,这也就是传说中的“赏金猎人”。
天狂邪老算是顶级恶人,抓住他能拿一千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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