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哀蓝
秀宁说:“那也不行,我可从没想过这样的事儿。”
“我看方家三兄弟是各有各的好,但真让我挑,我肯定挑方二。”
其实秀宁也觉得方二哥最好,“这是为什么?方大哥跟方三哥不好吗?”
“那得看跟谁比,跟咱附近几个村的小子比,方大方三那都是个好的,可只有方二,他把咱们女人当人。你说找男人,是不是得找个把你当人看的?就连我家这老胡,平日出了名的老实人,胆子又小的还听我话,我要真惹急了他,他都对我动手。”
胡嫂子这话里带了点说不出的怅惘,“但咱又能咋办呢?世世代代都是这样过来的,一辈子也就这么长,忍一忍过去得了,下辈子我可不给他当老婆,我想投胎当个男的。”
闻言,秀宁只觉得无比难过,她垂下眼眸:“是啊,女人总是最容易欺负,也最容易被放弃的。”
“所以秀宁啊,你要嫁,就嫁方二,方二有本事,人也好,最适合过日子,不过也不能排除他是装出来的,最好再试探试探。”
胡嫂子的话令秀宁脸红不已,她小声道:“嫂子你别说了,八字都没一撇的事。”
她没有户籍,怎么可能嫁人?除非是无媒苟合,就这样留在方家。
胡嫂子又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可能是她平日里虽彪悍,却没个能说心里话的知心人,所以跟秀宁躺一个床上,她那些不为人知的心事就都有了倾诉的欲望。
也不知说到了什么时候,秀宁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地方,甩在身体上的软鞭剧痛无比,腰肢扭得不够妖娆、眼神不够妩媚就通通要挨打,她费尽力气才从里头逃出来,也不知道躲藏了多少天、跑了多少天,终于控制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原以为自己不是被抓回去就是死在那儿,谁曾想却被方大方三兄弟俩遇见,将她带了回去。
他们是她的救命恩人,这辈子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报答。
谢隐建的房子是很常见的农家小院,正屋一间,东屋西屋各两间,彼此互不相通,最大限度的保证了个人隐私,从正屋再往家里大门,是库房、灶房、杂物间还有一间备用客房。院子里种了菜跟花,还有一棵很大的无花果树,鸡圈重新建过,把鸡都围进去,省得它们到处乱跑乱拉,正屋到大门铺的石路,这样下雨天也不怕泥泞,即便弄脏了,挑一桶水直接泼干净就成。
他还在院子里打了一口井,因为自己找水眼自己挖,支出成本很少,看得村里不少人家都眼热,胡嫂子最大胆,问能不能帮他们家也打一口,给钱。
谢隐答应了,胡嫂子平日挺照顾秀宁,打口井不算什么,又不是白帮忙。
他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懂,真是厉害。
这样有本事的后生,想结亲的人可真不少,有胆大的见谢隐好说话,便上去询问,他倒也不恼不怒,笑呵呵的听,然后婉拒,又不让人心里不舒服,连里正都可惜自家没有适龄的女儿,否则嫁过去势必是比嫁其他人家强的。
有人欢喜有人厌烦,女儿在县城大户人家做丫鬟的卢家原本在兴江村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可这方家一朝崛起,直接把他们家衬的黯淡无光,叫卢家人心里憋屈又难受,显摆不出来劲儿了,他们家说是富户,也不过是不穿打补丁的衣服,隔三岔五能吃些肉,翻房子的钱是没有的。
那被人比下去,怎么办呢?
卢家男人跟两个儿子不思勤奋耕作,只会让女儿再多朝家里弄点钱回来,她在大户人家吃香的喝辣的,却不知她爹娘弟弟在家里受苦,真是个不孝女哦!
秀宁从胡嫂子家出来,耳边似是听见有人小声啜泣,像是个姑娘。
因着自己的身世经历,秀宁对同性总是格外关怀,她循着声音找过去,只瞧见草垛子后头有个穿着鹅黄衣裙做丫鬟打扮的姑娘,只是鬓发有些乱,却不知为何在这里流泪。
一问之下,才知她是卢家女儿,一个月一次的探亲就是今日,她欢喜回来,却被父亲弟弟指责了一通,怪她没良心,在外面吃好的喝好的不管家里死活。
“我如何不管了!”卢姑娘抹了把眼泪,“每个月的月钱我全都攒着送回来,主子赏的好东西也舍不得自个儿留用,结果他们还嫌我给的少,说是我私吞了,又要盖房子又要娶媳妇,我上哪里去弄这么多的钱?主人家再有钱,我若是伸手,那岂不是成了贼?”
秀宁见她如此伤心,忍不住问到:“你是签了活契吗?”
卢姑娘摇头:“是死契。”
那也就是说,她早被她爹跟弟弟卖了。
向来卖女儿这件事,甚少是娘做主,家里有男人呢,哪里轮得到女人插嘴?她们顶多被拿来背锅,再不然就是作为男人的发言人。
“既然被卖了,又何必再回来?”
卢姑娘泪眼迷蒙:“那好歹是我爹娘,打断骨头连着筋,如何能舍得不管?他们又来寻我,我狠不下心肠。”
第289章 第二十五枝红莲(四)
听了卢家姑娘的话,秀宁顿时哑然。
她轻声说:“他们没有把你当作女儿,你又何必把他们视作父母?”
卢家姑娘又抹了把泪,“家里穷,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若是不卖了我,家里便活不下去了。我刚被卖去做奴婢的时候,心里也怨过、恨过,可我娘哭着来寻我,我又怎么能对他们不管不问呢?他们也不想这样,我爹也说,若家里富裕,我自然是不会被卖的。”
秀宁淡淡道:“家里既这般困难,为何只卖你,不卖你兄长跟弟弟?弟弟年纪小,这样的小男孩可比你值钱多了,许多人家买孩子回去养,好吃好喝供着,难道不比做奴才强?”
卢家姑娘被秀宁的话惊到目瞪口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秀宁只对她说:“你若不信,我有一计,你可以试一试。”
她附到卢家姑娘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卢家姑娘泪水还在眼眶打转,听了秀宁的话,神情多有转变,秀宁深知救人不如自救,且她自身难保,也难做圣人,只对卢家姑娘说若有难处,可来方家寻她。
因这一事,秀宁心情沉重,又想起诸多痛苦往事,心中百感交集。
回方家时,恰逢方三读书,方大赶驴车送人去县城,只有谢隐在院子里洗衣服,和秀宁所见过的男人不同,无论何时,谢隐都是整齐而干净的,他从不会衣衫不整,待人接物也很是温和,有时候,秀宁觉得他不像男人。
“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秀宁连忙摇头:“我没事,劳烦方二哥关心。”
看出她不想说,谢隐自然也不会多问,他从来不去窥探别人的秘密。
“方二哥,我帮你吧,床单洗完还是抖一抖比较好,不然晒干了容易拧巴。”
谢隐向她道谢,两人在院子里把床单抖开然后晾上去,接着继续做绣活。
本朝的纺织机笨重难用,所以布匹价格奇高,普通老百姓一年到头都穿不起一件新衣裳,富人尚有绫罗绸缎御寒,平民的日子却是惨之又惨,每年冬天不知有多少人会被冻死。
那芦花做的袄子看似厚实,其实压根不保暖,穿了不过聊胜于无,起不到多少御寒之用。
纺织机挺贵的,虽然买得起,但没有必要,谢隐打算自己做一个。
平时秀宁很少出门,顶多就是朝交好的胡嫂子家去,其他时候便在家里做绣活,谢隐不做货郎之后基本全天在家,两人相处时间渐渐增多,不得不说,和谢隐在一起,比跟方大方三在一起更让秀宁感到安全和放松。
要是这样平静的日子能够一直过下去就好了。
方大的腿好得差不多了,平日除了地里的活儿,他每天拉两趟驴车,早上去中午回,下午去晚上回,虽然赚得不多,但总比没个进项强。
谢隐准备进山砍几棵树回来,秀宁见他拿着斧子出门,连忙问:“方二哥,你要去哪儿?”
“我上山一趟,很快就回,你在家里把门栓上,谁来都别开。”
秀宁听方大说过山里的可怕,见谢隐要上山忍不住道:“要不你还是等方大哥回来吧,兄弟两个也有板伴儿,一个人太危险了。”
“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找了村里其他几个小伙子,放心吧。”
他这么说了,秀宁也只能看着他远去。
谢隐从不说谎,他的确是找了村里的几个人,其中就有里正家的小儿子,因为个头小没什么力气,所以靠农活肯定养活不了自己跟老婆孩子,但此人脑子很灵活。
秀宁想要在这里过平静的生活,如果这是现代法制社会,那么问题不大,可这里是封建王朝,假如她的身份有问题,那就得一辈子躲躲藏藏,这种时候,跟里正打好关系是很重要的。
而且兴江村挺穷的,只方家致富,村里别的人家难免眼馋,谢隐也不想见他们穷困潦倒,能帮一把自然就要帮一把,他想引导他们养蚕种棉花,然后改进织布机,建一个小小的织布厂雏形,再慢慢扩大。
男人们可以继续在地里干活,但女人们不必再被关在家里,高门贵族可能不允许女眷抛头露面,可普通老百姓只想日子过得更好一点。
所以当务之急是先做出织布机,让村里人相信他真的可以,才能有话语权。
谢隐跟小年轻们很能聊到一起去,同时也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一些村里的信息,当然,他也不会亏待他们,别人帮他扛树,他直接打了一头成年野猪,众人乐疯了,挑着带回去,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跑出来围观,谢隐很大方地表示这头野猪属于村子,由里正做主进行分配,这大家看他的眼神儿都变得亲昵起来。
晚上有了香喷喷的烧野猪肉,吃得方大方三是满嘴流油,而吃相优雅的谢隐跟秀宁对视一眼,一个无奈摇头,一个掩嘴偷笑。
次日他便起来忙活,方大反正是看不懂的,秀宁搬了椅子到屋檐下,一边做绣活一边看。
谢隐手脚麻利又灵巧,一根根木头在他手里那样听话,看得秀宁啧啧称奇。
从早到晚,中午饭就得麻烦秀宁做了,方大第一趟车赶完回来,看见满院子的木屑,忍不住问:“二弟,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想做个织布机。”
方大头顶瞬间冒出一排问号,他小心翼翼地问:“这也是你在外面卖货学来的?”
谢隐愣了下,忍住笑意:“是啊,看人家用织布机织布,觉得很有趣,就站着看了好几天。”
方大连连说:“了不得了不得,你竟这样聪明!小时爹让我们读书,我怎地没发现你脑袋瓜子这样好使?否则也轮不到三弟呀!”
谢隐笑起来:“术业有专攻,我在做这些杂事上有天赋,读书却是不如三弟的,正如我干活也不如大哥你一样。”
他真的很会说话,本来三兄弟里方大就是最自卑的那个,觉得自己哪里都比不上两个弟弟,结果听到谢隐这么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我也没有你说得这样好。”
谢隐便拜托他给自己搭把手,就这样,到了晚上,一架织布机做好了。
秀宁是见过织布机的,然而眼前这个织布机跟她见过的大不相同。
不仅体积更小、更轻便,而且噪声也很小,谢隐从山里还带回了几条蚕交给秀宁,秀宁慎重地将它们养了起来。
织布机好不好用,上一下手就知道,秀宁从前也用过,老式织布机又重又笨,得好几个人共同使用,效率低下,织出来的布匹质量还很差。
但谢隐还是不怎么满意的,因为他身为平民,没有铁的使用权,所以只能用其他材料,这就导致最终效果和他想象中的略有参差,可秀宁却惊喜不已,连连夸他厉害。
方大眼睛放光:“二弟,咱们要是把这织布机的图纸卖出去……”
谢隐道:“大哥,为什么要卖出去?咱们不能自己生产吗?”
方大哪里有过这样的想法,他愣了下,结结巴巴道:“这、这能行吗?”
“怎么不能行?明天我就去里正家里跟他说一说,这样的话,咱们兴江村的乡亲们都能有活儿做,女人们以后也能织布养家。”
方大都有点不敢说话了,他向来觉得自己是大哥,应当照顾两个弟弟,为他们保驾护航,可自打自己受了伤,二弟回来,一切似乎都变了……
谢隐又说:“要是咱们能建个厂子,先生产这些织布机,以后有机会,说不定还能再做别的……到时候,还得大哥你费心。”
方大不怕苦不怕累,只怕自己派不上用场,听谢隐这样说,忍不住笑起来:“我能行啊?”
谢隐微笑:“当然能行。”
一个个的都来建设家园创造美好生活,他倒要看看,累得手指头都抬不动的时候,方大方三还有闲情逸致去共妻不?
人无耻无以立,寡廉鲜耻的人自然不会在意道德,要先有物质条件才能去追求精神上的富足,饭都吃不上了,人都要饿死了,知识对他们而言就还不如一块能充饥的树皮。
次日一早,谢隐要去里正家,却叫上了秀宁。
秀宁愣住了:“方二哥,我去做什么呀?我只会给你们添乱。”
“谁说的。”谢隐看她一眼,“我觉得你很厉害,所以需要你的帮忙。”
秀宁不大懂,但她信任谢隐。
谢隐说他在外面走南闯北虽很久,可会的这些未免也太多了,若是引起他人怀疑不好,也没法跟里正解释,所以想告诉里正,这织布机的改良之法是由秀宁来投奔时带到的,他仔细想过后决定还是跟村里人共享,这也能击破那些“秀宁在方家白吃白喝”的传言。
村子里虽有些人爱嚼舌根,可大部分人心都不坏,至于那少数,大不了不带他们。
秀宁跟在谢隐身后,她注意到他的步子很慢,应该是特意配合她的步伐,这让秀宁感觉很温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关怀过她,让她感觉自己也是被人放在心上惦记的。
“可是,这不就抢了方二哥你的功劳吗?而且……”
“放心好了,里正他胆子不大,我想在村子里建厂子,他一时半会肯定拿不准主意,要往上头报。”
秀宁歪歪头,没明白。
谢隐继续跟她说:“往上报就是报去县太爷那儿,县太爷见多识广,肯定能看出里头好处。除却织布机外,我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到时候都会以你的名义献出来,县太爷也要政绩才能升迁,届时不必说得太清楚,他就会主动给你置办一份新的户籍,只是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做我们兄弟三人的妹妹呢?”
秀宁已听得人都傻了,好一会儿,她眼圈一红,“方二哥……我……我实在是不知道要如何报答你们三位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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